“那你可知,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林清羽一怔,道:“你不告訴我,我如何知道。”
“一天,我放學回家,在路上救了一個孕婦,卻把自己的性命搭了進去。”陸晚丞感嘆道,“我可真是個好人。”
林清羽睜大眼睛:“你是說,你……死過一次?”
陸晚丞點點頭:“一輛滿載貨物的車從我身上壓了過去。別說,還挺疼的。”陸晚丞笑道,“都說一報還一報,我救了兩個人,那是不是意味著我能活兩次?徐君願給我本人算過一卦,他說,我……可能命不該絕。”
林清羽霍然站起身,脫口而出:“什麼叫可能!”
陸晚丞再裝不了輕松,語氣艱澀道:“就是……可能。我這一死,可能就真的死了,什麼都沒了。即便我有幸能醒來,也未必會在大瑜,會在這個世界,你明白嗎。”
林清羽愣愣地看著陸晚丞。良久,他問:“你有幾成把握。”
陸晚丞沉默許久,輕聲道:“我不知道。”
林清羽極力忍下情緒:“你這算什麼。”
陸晚丞似乎預料到他會是這個反應,沉聲道:“對不起。我猶豫了很久,我覺得,我還是應該告訴你一聲。
“不確定的事情為什麼要告訴我?!”林清羽忍無可忍。他已經做好了永遠失去陸晚丞的準備,陸晚丞卻告訴他,他“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陸晚丞要他怎麼做?一天到晚什麼都不幹,去想他到底有沒有死,去等一個不知道有沒有答案的答案?!
如果……如果最後還隻是可能,他寧願沒有這個可能。
“你等我一年。”陸晚丞說著,又覺得一年會不會太久了,他和林清羽認識不過一年,他憑什麼要求人家等他一年。
“不用一年,咳咳——半年……不,一百天就好。”陸晚丞迫切地說,生怕自己的要求太過分被拒絕,“如果我百日之內沒來找你,你就徹底當我死了。我們可以約定一個暗號,如果我沒死,穿到別人身上,我們就靠這個暗號相認,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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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嘴裡發澀,心緒紛亂,咬牙切齒道:“陸晚丞,你這個畜生。”
陸晚丞強顏歡笑:“別的美人罵夫君最多罵句‘混蛋’,林大夫倒好,一上來就是‘畜生’,不愧是我老婆。”
“滾。”
陸晚丞耍賴道:“滾不了啊清羽,我腿都廢了。”
陸晚丞不僅腿廢了,五髒六腑更是沒一處是完好的。他每天都會毒發,都會疼得迷迷糊糊,隻會叫他的名字。
林清羽閉上眼睛:“說吧。”
陸晚丞一愣:“說什麼?”
“暗號。”
陸晚丞緩緩笑開:“你讓我想想。”這個暗號,必須朗朗上口,容易記住,又沒有別人會知道。一番深思熟慮過後,陸晚丞道:“那就——奇變偶不變,符號看象限?”
林清羽冷聲道:“這又是什麼東西。你能不能說點我能聽得懂的?”
“你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我會告訴你的。”
林清羽就問他:“你方才說的是什麼意思,‘老婆’二字是什麼意思,‘性癖’又是什麼意思。”
陸晚丞自動忽略後面兩個問題,說:“這就要從三角函數的基本定理說起……”
陸晚丞興致勃勃地說到一半,眉頭忽然皺緊,咬住了唇。這是他毒發的徵兆。林清羽道:“我去拿針來。”
給陸晚丞施針,能減少一點他的痛苦,但也是杯水車薪,聊勝於無。
陸晚丞拉住他,搖著頭道:“不用了,你留下來陪我就好。”
林清羽在床邊坐下,讓陸晚丞躺在自己懷裡。
陸晚丞徒勞地睜大眼睛,瞪著前方,手指緊緊抓著林清羽的胳膊,笑著問他:“清羽,暗號……你記清楚了嗎?”
林清羽用手擋住他的眼睛:“記清楚了。”
“真的隻用等一百天就好……”陸晚丞在林清羽掌心中閉上了眼睛,“別等太久了,我會心疼的。”
立冬之後,是小雪。今年的雪來得比往常遲上不少,天總是陰沉沉的,似乎老天也不確定要不要下雪。
陸晚丞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難得醒一次,也是因毒發疼醒的。從前,他還能坐在輪椅上去院子裡曬曬太陽,如今卻坐都坐不起來。除了床上,他哪都去不了。
月底,林母過四十歲大壽,林清羽回了一趟林府。林母見他獨自一人回來,便知陸晚丞情況不容樂觀。她怕長子難受,也未多問,倒是林清鶴問道為何晚丞哥哥沒有一起來。林清羽摸摸他的腦袋,說晚丞哥哥下次就來了。
林母喜靜,不愛熱鬧,加之丈夫不在家,她隻讓人做了一桌兒子們喜歡的菜,和孩子們一起安安靜靜地過壽。她望著窗外的陰天,道:“等這場雪下下來,你父親也該回家了罷。”
林清羽不敢離開侯府太久,陪林母用過午膳就回了侯府。回到藍風閣,林清羽看到花露哼著小曲在院子裡給那棵枯敗的桂花樹澆水,問:“什麼事這麼高興。”
自從陸晚丞吐了血,藍風閣上下就一片愁雲慘淡,他也許久未見花露如此愜意了。
花露歡喜道:“少爺剛剛睡醒啦。他今日精神特別好,都能自己坐起來了,一口氣喝了小半碗粥不說,還讓我給他換了一件紅色喜慶的衣裳。少君,您說少爺是不是要好起來了啊。”
林清羽驀地一愣,心陡然下沉。
第38章
林清羽來到臥房門口,門虛掩著。
今日回林府,他沒有帶歡瞳,此刻歡瞳正蹲在陸晚丞輪椅旁,給他腿上蓋上毯子。歡瞳跟隨他多年,也算見多識廣。他見陸晚丞精神好得出奇,並未像花露那般歡天喜地,隻是強顏歡笑地和陸晚丞說著話。
“小侯爺晚上想吃什麼,我讓小廚房提前備著。”
陸晚丞想了想,道:“想吃梅花糕。”
歡瞳啞聲道:“好咧。”
“什麼時辰了。”陸晚丞臉轉向衣櫃的方向,問。
林清羽跟著朝衣櫃看去,並未看到什麼特別之處。
歡瞳道:“申時末了。”
“你家少爺怎麼還不回來。”
“應該快了,少爺說會回來用晚膳的。”
陸晚丞一直看著那個方向,有些擔憂的:“要快點啊。”
林清羽退了出去。
院子裡,花露依舊在哼著小曲,曲調輕快,婉轉動聽。她轉過身,見林清羽站在門口,奇道:“少君,您怎麼不進去呀?”
林清羽回過神,道:“花露,借你妝奁一用。”
林清羽這輩子隻上過一次妝,就在嫁與陸晚丞的那日。因男子不適濃妝,他又極其反感,出嫁時喜娘隻給他描了眉,塗了唇,眉心貼了花鈿。
陸晚丞不在乎他有沒有描眉塗唇,他似乎隻想看他穿喜服,貼花鈿的樣子。
林清羽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突然發現這段日子,他似乎也清減了不少。他拿起筆,對鏡一筆一劃地還原當日貼在他眉間的花鈿。那是一個簡單的對稱花鈿,寥寥不過三筆,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氣質。他好像不再是自己,而是一個靠容貌取悅夫君的妻子。
原來,士也可以為知己者容。
接著,他褪去身上的素衣,將繁雜的喜服一件件地穿上,玉帶束腰,最後披上一層霞帔。束發的玉冠被摘下,青絲如瀑垂落,他拿起喜冠,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已經夠了。他到底是送人,不是成親。
“少爺?”歡瞳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少爺您回來了嗎?”
林清羽還未應聲,歡瞳便闖了進來,看到他後倏地愣住。
林清羽站起身,喜服的後擺拖著地;他沒有束冠,隻讓長發自然披肩垂下,一低頭,發絲便擋住了半邊容顏。
歡瞳從未見過這樣的少爺,明豔不可方物,舉手投足之間皆是風情。他呆了半晌,直到林清羽走到他跟前,方才緩過來:“少爺,你怎麼……”
林清羽問:“小侯爺在何處?”
“小侯爺以為少爺還沒回來,就說要去院子裡等。”歡瞳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聲音裡帶上鼻音,“少爺,小侯爺他、他……”
“我知道。”林清羽異常平靜,“你讓人備好晚膳。今夜,不需要你們在旁伺候了。”
喜服,又或者叫嫁衣,穿在身上沉重不便,稍有不慎就可能踩到衣擺。為了能快點到陸晚丞面前,他不得不像女子一般提著衣擺,穿過寂靜的回廊,快步來到院中——
陸晚丞一身大紅衣裳,披著雪白的狐裘,坐在虛位已久的輪椅上,猶如雪中紅梅,轟轟烈烈地闖入他的眼簾。
今日的陸晚丞神採奕奕,臉頰和嘴唇都有了血色,雙眸璀璨,隱隱帶著少年意氣,仿佛回到了今年暖春之時。那時的陸晚丞還不用坐輪椅,甚至會沒自知之明地嘗試抱起他。
如果……如果陸晚丞身上的那件衣裳沒有大那麼多,如果他的雙腿還有知覺,他或許也會覺得,陸晚丞說不定真的要好起來了。
陸晚丞就坐在那裡,靜待君來。
林清羽張了張唇:“晚丞。”
陸晚丞反應稍顯遲鈍,先是一怔,而後慢慢地轉過頭,看著他,展顏微笑:“你回來了。”
和平時見到他的反應沒什麼區別。
林清羽的胸口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一撞。
陸晚丞說了那麼多次想看到他穿嫁衣畫花鈿。為何等他真的穿了,畫了,竟半點特別的反應都沒有?
他抬起手,試圖去觸碰陸晚丞的眼睛。他的指尖幾乎要碰到陸晚丞的眼睫,陸晚丞依舊睜著眼睛,眼簾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嘴角彎著,笑得極是好看:“你今日回家可有吃嶽母大人親手做的梅花糕?對了,清鶴的門牙長回來了沒。”
林清羽的手在空中僵了一僵,緩緩落下:“吃了,長回來了。”
他怎麼忘了呢。陸晚丞全身上下都是毒,出現什麼情況都是正常的。他怎麼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