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守了他一會兒,正房派人傳話,說夫人請少君過去一趟。
陸喬松跑到藍風閣大鬧一通,還把重病的兄長氣到吐血。這在家宅之中算得上大事,南安侯也被驚動了。他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怒道:“那個不孝子現在在何處!”
鬧到這個地步,梁氏也不再玩虛情假意,以退為進的招數,抽抽噎噎道:“侯爺隻知晚丞在病中,可還記得喬松也正病著?”
“他的病如何能和晚丞的比?!他明知兄長病重,還跑到藍風閣大呼小叫,出言不遜,難道不該罰?”
“這自然是該罰的。隻是喬松被下人趕出藍風閣後,竟也生生厥了過去。大夫說他身體虛,切不能大動肝火。說句不好聽的話,晚丞他……他已經這樣了,侯爺難道真的要在喬松病中罰他,以致他病情加重麼!”梁氏抹著淚,餘光觀察著南安侯的表情,“侯爺是不知道,喬松剛找到能治他隱疾的法子,他也是治病心切,想給侯爺留個後,一時衝動才頂撞了兄嫂。侯爺要罰他,我這個做母親的無話可說。隻求、求侯爺能等他身子好一些再罰……”
無後之事一直是南安侯的一塊心病,聽到梁氏說陸喬松的隱疾有治愈的希望,不免心生搖擺:“你所言當真?”
梁氏連連點頭:“不敢欺瞞侯爺。”
林清羽冷眼旁觀,隻覺得這兩人是在浪費他的時間。
南安侯看了林清羽一眼,道:“罷了,先讓他們兩個養好身子。旁的事,日後再說。”
林清羽走出正房大院,歡瞳立刻迎了上來:“少爺,侯爺怎麼說。”
林清羽冷笑道:“你還指望他?”
歡瞳不敢相信:“可是三少爺是把小侯爺氣吐了血啊,這事難道就這麼算了?”
“夠了。”林清羽道,“去把張世全找來。”
陸晚丞昏睡了三日,方才轉醒。
陸喬松雖免了一頓責罰,但也被南安侯告誡不許再靠近藍風閣,打擾兄長養病。除此之外,南安侯還讓管事去市面上採買千年何首烏,供陸喬松入藥。
陸喬松名貴的藥材當飯一樣地喝,銀子不知道花出去多少,卻始終不見效果。這時,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可能被那個江湖郎中騙了。陸喬松盛怒之下,把郎中關進府中的柴房,揚言他再想不出法子,便砍了他的雙手,讓他要飯都端不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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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郎中被這麼一嚇,不知是急中生智還是如何,當真又配了個方子出來,信誓旦旦地說這次一定有效。陸喬松將信將疑,按照他的方子配了丹藥出來,吃了幾粒當真覺得身體有了變化:精神亢奮,身體發熱,腰腿也能使上勁了。陸喬松大喜過望,自以為過不了多少時日,他那見不得人的病症就該好了。
梁氏亦是喜不自勝。原配留下的嫡子活不了幾日,女兒是太子側妃,兒子若是能治好病給侯府留下後,她的日子也就圓滿了。
如今唯一讓她稍感擔憂的就是,她明明讓人帶消息進了東宮,告訴陸念桃府中近況,卻遲遲得不到回信。
於是,她備了一份厚禮,遣人送給那個幫她們母女傳話的公公。不料公公竟直接把人轟了出去,冷冷丟下一句:“南安侯府真是養了個好女兒啊。”
梁氏聞言心急如焚,偏偏又打聽不出來究竟發生了何事,舒心日子過了沒多久又開始惶惶不可終日。
她不知道陸念桃“好”在哪裡,林清羽卻很清楚。
胡吉給他帶來消息——他的藥,見效了。
幾日前,蕭琤忽然犯起了頭風,頭疼欲裂,連帶著耳聾目痛,恨不能以頭撞牆。太醫院一眾太醫齊聚東宮,看了半日也看不出一個所以然來。陳貴妃下令徹查東宮的一應用度,從飲食茶水到穿衣用水,細枝末節一個未放過,卻仍舊一無所獲。
這時,陳貴妃的掌事姑姑道,問題既然不是出在太子宮裡,會不會是別的宮裡?
於是,兩個側妃居住的宮殿也被細細地搜查了一番。陸念桃在自己宮裡點的燻香被搜了出來,經太醫查驗並無不妥。但蕭琤生性多疑,即便太醫說了燻香沒有問題,他還是下令,以後整個東宮任何人不得用香。
蕭琤不是蠢人,同樣的招數,隻能在他身上用一次。林清羽知道,陸念桃已經不中用了。
既然如此,那就必須榨幹她最後的價值。
胡太醫對他父親忠心耿耿,又幫了他們這麼多,也該得到一些回報。
太子的頭風找不到病因,太醫院的太醫束手無策。誰都沒想到,最後找到病因的竟是剛入太醫院沒多久的胡吉。
太子側妃用的燻香的確並無不妥,但若和鳳求凰,生查子混用,有風熱外攻之效,極易引發頭風。
鳳求凰和生查子是皇後和陳貴妃的專用燻香,太子每日都要去鳳儀宮和長樂宮請安,晚上偶爾再去側妃那,久而久之便埋下了禍根。
真相大白後,陳貴妃怒火中燒,想到南安侯府和皇後有層姻親關系在,認為此事是陸念桃故意為之,而且還是由皇後教唆,當場便罵著“賤婦”扇了陸氏兩個耳光,還險些鬧到聖上跟前,最後被蕭琤攔下。
陸念桃在東宮哭得花容失色,悽聲堅稱自己並不知情,她會用這燻香,也隻是因為殿下喜歡。
蕭琤知道她沒有說謊。陸念桃就指望東宮能為她們母女撐腰,她沒有下手的動機。再者,蕭琤的太子之位來之不易,在成功登基之前,他不想和南安侯鬧出嫌隙。
念在陸氏是無心之失,又看在南安侯的面子上,蕭琤未將此事張揚,隻讓陸念桃搬出偏殿。這之後,梁氏就再未得到女兒的消息。
陸念桃徹底失寵,再無翻身的可能。若蕭琤死了,她要在宮裡守一輩子的寡;若蕭琤能活著登上皇位,她也隻是一個冷宮的棄妃。
她不能怨旁人。從始至終,這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而胡吉,年輕有為,青出於藍,得到了太子和陳貴妃的賞識,成為太醫院炙手可熱的新人,前途無可限量。
東宮之事,林清羽知全貌,可和陸晚丞說起的時候,隻說了前半部分:蕭琤頭風發作,太醫束手無策,再拖下去便是藥石罔效,華佗難醫。
陸晚丞聞言,道:“那我是不是不用喝藥了。毒發真的有點痛。”
林清羽胸口揪緊,道:“你不想喝,就不喝了。”
陸晚丞看了他一會兒,笑了起來:“這一波幹得漂亮,值得嘉賞——花露。”
花露捧來一個紅木雕刻的木箱,共有五層,大大小小七八個抽屜;上面有提手,兩側打了孔,穿過結實的布繩——這是一個大夫外出就診時背在身上的醫箱。
林清羽注意到醫箱不起眼的角落裡刻著一個奇怪的符號,正是上回陸晚丞畫在紙上的那個。
“這是我讓木匠按照我設計的圖紙做的,”陸晚丞道,“以後你進了太醫院,出診就背這個醫箱吧。”
林清羽莞爾:“多謝。”
看著身邊人的笑顏,陸晚丞一個沒忍住,道:“都說禮尚往來,你是不是也要給我回禮?”
林清羽問:“你想要什麼回禮。”
陸晚丞認真想了想,擺出苦惱的樣子:“啊,還是想看林大夫穿嫁衣怎麼辦。”
林清羽:“……”
對他而言,以男子之身嫁給另一個男人為男妻是他這輩子的不甘,即便他嫁的人是自己的知己也改變不了這一點。讓他再穿一次嫁衣,無異於讓他回憶當時的屈辱。
但,如果陸晚丞真的那麼想看,他也不是不可以……
還未等他回應,陸晚丞探出手,想觸碰他垂在胸前的長發。不知是眼花還是如何,陸晚丞試了幾次都未抓住。
“看把你糾結的,”陸晚丞得逞般地笑道,“我開玩笑你聽不出來?”
“聽不出來。”林清羽輕聲道,“你總是這樣。”
叫人看不出真假。
陸晚丞嘴上說著不喝藥,後來還是乖乖地準時喝藥。
這夜,林清羽看著陸晚丞睡下。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花露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少、少君!”
林清羽抬手示意她放輕聲音:“出什麼事了。”
花露喘著氣道:“三少爺……沒了。”
林清羽問:“沒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死了!”
林清羽“哦”了一聲,替陸晚丞蓋好被子,輕聲道:“我又做壞事了,晚丞。”
第37章
陸喬松服用丹藥過度,暴斃而亡。
事情來得太過突然。晌午,陸喬松還精神抖擻,自覺力拔山兮氣蓋世;晚上,他就七竅流血,大小失禁,慘死於青黛閣。
梁氏受不了此等打擊,聽到消息後便厥了過去;南安侯隻去青黛閣看了一眼,之後跌跌撞撞地去了陸家祠堂,一夜之間白了頭,次日連早朝都上不了。最後陸喬松的喪事竟是由潘氏一手操辦的。
潘氏對喪儀一事早有準備,但她都是給陸晚丞準備的。誰都想不到,陸喬松竟然會走在陸晚丞前頭,還是一個如此慘烈的死法。給陸晚丞準備的東西自然用不得,潘氏不得不讓人臨時去採買,許多東西隻能湊合著用。
南安侯府懸掛著喪幡,紙錢飄散,陸喬松的靈柩停在堂中。梁氏一身素服跪坐於棺前,但見她兩眼空洞,神色麻木,眼淚像是已經流幹了。
陸喬松雖然死得不光彩,到底是侯爵嫡子,生前又廣交人脈,左右逢源,來給他吊唁的人並不少。其中有一個面生的男子,自稱是東宮的太監,是代替側妃娘娘來給三少爺磕頭的。
梁氏臉上終於有了些許反應,喑啞著嗓子問:“側妃娘娘……她、她可安好?”
那男子面露難色,在梁氏的再三追問下,告知了她陸念桃被太子幽禁於冷宮之事。
梁氏發了很久的呆,冷不丁瞧見林清羽,突然尖叫起來,身子抖若篩糠,指著林清羽的臉歇斯底裡道:“妖孽……南安侯府娶了個妖孽進門啊!”
林清羽淡道:“夫人說笑了。當初,說我是侯府福星的,不正是您麼。”
梁氏瞪大眼睛,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嘴裡不住說著怪異的胡話。
梁氏徹底瘋了。大夫說她患了臆症,這輩子恐怕都好不了了。南安侯接連受到打擊,已是心力交瘁,一病不起。他再沒精力過問家事,隻讓下人好生看著夫人,別讓她跑出去丟人現眼。其他的事,全交給潘氏打理。
給陸喬松辦喪事的這段日子,陸晚丞的身子稍有好轉,但也僅僅是清醒的時候多了些,能支撐著說上一會兒話。
得知陸喬松暴斃,梁氏痴瘋,南安侯一病不起後,陸晚丞一點都不意外,反而欣賞一般地看著林清羽,說:“清羽,你好像又變好看了。”
就像是蟄伏許久,終得盛放的劇毒之花,美得讓人害怕,看一眼便覺驚心動魄。
林清羽低頭看著自己潔淨無瑕的雙手,語氣中帶著幾分指責:“是你把我變成這樣的。”
陸晚丞輕聲笑道:“這是我的榮幸。”
外頭響起嗩吶聲,是兇肆的人在送陸喬松早登極樂。
兩人沉默了一陣,陸晚丞忽然問:“清羽,你說陸喬松會去哪裡。”
“人死了,自然什麼都沒了,還能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