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晚丞的身體,已經快到脫離他掌控的地步。縱使他再如何天賦異稟,也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普天之下,醫術勝於他者,他隻知道兩個人——恩師和父親。陸晚丞那張續命的方子便是他父親給的。父親說不定還有別的辦法能再給陸晚丞多爭取些時日。
高門之中,妻子想要帶夫君回娘家需要得到主母的首肯。如今除了南安侯,林清羽便是侯府當家做主之人,他要去哪無須向任何人稟告。但他想帶著陸晚丞在林府小住幾日,還是象徵性地求得了南安侯的同。他說要帶陸晚丞回林府治病,南安侯知道林院判的醫術無人能敵,自然點頭應允。
於是,林清羽便帶著陸晚丞,歡瞳和花露回到了林府。
他此次回家回得突然,給了父母幼弟莫大的驚喜。林清鶴還記得陸晚丞這個隻見過一面的大哥哥,童言無忌道:“晚丞哥哥,你瘦了好多呀。”
林母臉色微變。陸晚丞卻坐在輪椅上笑:“小清鶴也長高了好多呀。”
林清鶴害羞得躲到母親身後。到底是親兄弟,林清鶴眉眼間和林清羽有五六分相似。看著他,陸晚丞有種在看翻小版林清羽的愉悅感。
林母松了口氣,笑道:“你們回來得正好,再晚一步,你父親就要走了。”
“走?”林清羽看向林父,“父親要去哪。”
林父道:“雍涼。”
雍涼位於大瑜西北,與西夏接壤。西夏本是大瑜的附屬國,近幾年逐年壯大後生了叛亂之心,圖擺脫大瑜的操控,並取而代之。
林清羽問:“西北邊境正處於戰時,父親為何此刻要去雍涼?”
林父神情嚴肅:“半月前,顧大將軍在戰場上不幸身中毒箭,拔箭後餘毒一直未清,軍中軍醫和雍涼名醫皆束手無策。奏本上言,顧大將軍因餘毒日漸虛弱,再耽擱下去恐怕兇多吉少。聖上命我即刻動身,日夜兼程趕往雍涼,為顧大將軍診治。”
陸晚丞自己都快死了,自然也不在乎別人的生死:“雍涼離京城那麼遠,即便馬不停蹄,至少也需要半個月,這來得及?”
林父輕嘆:“但願顧大將軍吉人自有天相。”
身為人子,林清羽私心不願父親在此時去戰亂之地。然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身在大瑜,一輩子都要向皇權低頭。而顧大將軍……亦是值得一救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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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道:“還望父親萬事小心,千萬保重。”
第28章
林父知道長子此次攜夫回家定是有要事,便帶兩人去了書房。林清羽揮退上茶的下人,從袖中拿出一瓷瓶,交予林父:“父親,此香您可認得?”
林父打開瓶塞,略微一聞,斟酌道:“此香莊重沉厚,濃鬱不散,有八九分似鳳儀宮獨有的‘鳳求凰’。”
林父身為太醫院院判,官職雖不大,卻是天子近臣,皇上和皇後的尊體均是由他親自照看。每隔三日,他都會去鳳儀宮為皇後請平安脈,故而對鳳求凰的味道頗為熟悉。
林清羽無奈一笑:“隻是有八九分像麼。”
陸晚丞道:“原來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忙著還原皇後用的燻香啊……不過你才在鳳儀宮待了多久,能還原得有八九分像很不錯了。”
林清羽搖搖頭:“不夠。”香料和藥材有不少共通之處,他理應能做得更好。
“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可以適當降低一點。”陸晚丞勸他,“如果你對自己的要求就是得過且過,那你和無憂無慮有什麼區別。”
林清羽冷眸掃去:“你非要這個時候跟我貧嘴?”
陸晚丞笑道:“好好好,我錯了。你別當著嶽父大人的面瞪我啊,這樣會顯得我很沒家庭地位的。”
林父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算是明白了為何陸晚丞時至今日仍然活著。當日他給林清羽的藥方,終究還是發揮了作用。
林清羽不想再理某人,道:“父親,鳳儀宮,長樂宮以及東宮常用的燻香,您能幫我拿到樣品嗎?”
林父任太醫院院判之位已久,在太醫署和太醫院中均有一定的人脈。他極其注重人才的培養,太醫院每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太醫都曾受過他的指點教導。其中有一家境貧寒,品性純良的新人尤為刻苦好學,他便將其收入門下,傾囊相授。
資歷不足的太醫隻能給宮裡的太監宮女看病。他這個徒弟因醫術好,性子好在太監宮女間人緣極佳,或許能從三宮的宮女那拿到林清羽想要的東西。
“或可一試。”林父道,“但你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林父兢兢業業一輩子,若是知道自己的長子和兒婿在密謀殘殺儲君,怕是如何都接受不了。林清羽不想讓家人卷入其中,隻道:“我自有我的用處,父親就別問了。”
林父面露擔憂之色:“清羽,無論你想做什麼,宮裡的事,都不是我等能沾染的。”
林清羽笑了笑:“父親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的分寸很簡單,就是要蕭琤的命。
林父點點頭,轉向陸晚丞:“小侯爺難得來一次,可否讓我看看脈象?”
陸晚丞探出手腕:“多謝嶽父大人。”
林父診脈時向來喜哀不形於色。林清羽耐心等待的同時,無端地生出些許緊張忐忑。
其實他心裡很清楚,陸晚丞的身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父親醫術再如何精湛,也不過是多些時日和少些時日的區別。
他沒必要緊張,無論結果如何,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林清羽強迫自己沉下心,待父親收手時,從容問道:“父親,如何?”
林父意味深長地看著林清羽:“我給你的方子,你可是改了一些?”
“是。我把毒性較強的虎狼之藥換成了相對溫和的葛根,三七,影響應該不算大。”
“葛根,三七乃是良藥,但和剩下的藥材混用,恐怕……”林父話音一頓,很給面子地沒有說下去。
陸晚丞向林清羽投去幽怨的目光。
連嶽父大人都知道了他不行的事,這臉丟得有點大啊。
好在林父沒有過多糾結此事:“今時不同往日,小侯爺當下的身體,溫和的方子填補不了他病氣的虧空。想要拖得更久,隻有下猛藥。”
陸晚丞問:“下了猛藥會怎麼樣?”
林父和林清羽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陸晚丞明白了,笑道:“那還是別下了吧,我挺怕疼的。”
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林清鶴脆生生的聲音:“爹爹,哥哥,晚丞哥哥,娘親說該用晚膳了。”
林清羽打開門,道:“清鶴,你先推晚丞哥哥去前堂。”
陸晚丞故意問林清鶴:“清鶴能推得動我?”
林清鶴連連點頭:“能的能的,我力氣很大。”
兩人離開後,林清羽問:“父親,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林父長嘆一聲,道:“讓南安侯府盡快準備後事罷,不超過兩個月。”
兩個月,夠他們取走蕭琤的狗命麼。
林清羽閉了閉眼,隻見自己說:“知道了。”
陸晚丞和林家一家四口圍在一起用晚膳。林母顧忌著病人,特意吩咐家廚做了不少清淡易下咽的菜餚。林父明日就要動身前往雍涼,這頓飯亦是在為他踐行。
陸晚丞心情似乎不錯,嘴角含著笑,筷子也動得頻繁。他每次隻夾一點放到碟中,沒過多久,碟中就滿了一半。
林清羽知道陸晚丞現在除了喝粥,幾乎什麼都吃不下去。他這麼做,無非是不想掃他們的興。
可明明這樣才是最掃人興的。否則為何他面對一堆自己愛吃的菜,竟沒有半點胃口。
席間,林父說起他在太醫院的弟子:“我已讓小廝去他家中傳話,請他明日來府上一趟。你有何吩咐,告知他便是。”
林清羽頷首道:“好。”
“清羽。”林母輕聲喚道,示意他去看陸晚丞。
隻見陸晚丞坐在輪椅上,頭微微偏向一側,雙眼閉著,神情靜好,手上……還拿著銀筷。
林家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林清鶴小心翼翼地喚道:“晚丞哥哥?”
林清羽做了一個止聲的動作,輕聲道:“他隻是睡著了。”
從南安侯府坐馬車到林府,又說了這麼久的話,陸晚丞才會在闔家團圓之際入睡。
林清羽招來歡瞳花露:“帶小侯爺回房休息。”
歡瞳問:“少爺,您說哪間房啊?”
林清羽一愣。
林母道:“清羽,你的屋子已經收拾好了。小侯爺是和你住一間房,還是……”
林清羽猶豫片刻,道:“讓他住客房罷。”
在侯府,他委屈自己睡軟榻和陸晚丞睡一間房是有原因的,既然回到了家,他們自然沒必要再睡一起。
至於他肯和陸晚丞一直睡一間房的原因,起初是為了堵梁氏的嘴,後來……後來大概是習慣了,就懶得搬走了。
這並不是什麼好習慣,竟也維持了近一年。
林清羽讓歡瞳和花露在客房守著陸晚丞,自己則在臥房歇下。自他懂事後,他就睡在這間臥房,直到他在這裡穿上嫁衣,嫁入侯府。
房內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一應陳設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可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在床和軟榻之間,若是擺上一扇鴛鴦戲水的屏風……
林清羽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吹滅燭火,獨自睡下。
次日一早,林父便告別妻兒,由幾個顧家軍護送前往雍涼。沒人去叫陸晚丞起床,陸晚丞倒自己醒了,甚至比林清羽還起得早,單獨向林父請了安,而後和林家人一道送林父上了馬車。
林清羽問:“你今日如何醒得這麼早。”
“想是昨日睡得早吧。”陸晚丞悠悠然道,“早點不好嗎?省得你總是嫌我睡得多。”
林清羽頓了頓,道:“我現在不嫌了,你愛睡多久睡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