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點頭:“是,我們可以開始幫你準備後事了。”
陸晚丞笑道:“那我得好好想想死的時候穿哪件衣服比較帥。”
過去陸晚丞也常把生死掛在嘴邊玩笑,林清羽聽得多了,自然不會放在心上。可現在……
林清羽看向窗外的鬱鬱蔥蔥的樹木,緩緩握緊了掌心。
午膳過後,陸晚丞照常上床午睡,卻被一陣絲弦竹管之音吵得閉目不能寐。林清羽讓花露出去查看情況,原是陸喬松養在院中的歌姬伶人在奏曲。
陸喬松的青黛閣和藍風閣相隔甚遠。平時陸喬松在院中尋歡作樂也擾不到他們,但今日不知怎的,陸喬松在離藍風閣最近的涼亭裡架起了琵琶。除了琵琶之音,時不時還有鶯聲笑語傳入藍風閣。
林清羽不加掩飾道:“他怎麼還沒死。”
陸晚丞道:“你的藥是不是不太行啊。”
“怎麼可能。”林清羽冷道,“想是他也知道自己身子虛,不敢再同往常一樣飲酒作樂。我去看看。”
陸晚丞嘆著氣艱難起身:“那我也。”
林清羽推著陸晚丞來到涼亭,遠遠就瞧見裡面有不少人。這些年輕的公子都是陸喬松的詩友,陸喬松自詡風流文雅,常常和詩友聚在一處,說是飲酒作詩,會不會做旁的也隻有他們自己知道。
陸喬松尚在禁足,他出不了府,詩友們便找上了門。但見他們圍坐在亭中,每人懷裡都摟著一個模樣姣好的女子,亭下還有幾個伶人抱著琵琶彈曲。
陸喬松手持狼毫,揮筆弄墨,惹眾詩友一陣叫好。一個歌姬靠在他身上,含笑搖著羅扇。
最先看到林清羽和陸晚丞的是幾個琵琶女。同在侯府,她們雖未見過林清羽,也早就從旁人那聽說這位少君是個及不好惹的人物。上次被少君親手發落的二人,一個被貶成最末等的下人,成日做著又髒又累的差事,還有一個直接瘋了,被打發出了侯府,那位還是夫人的心腹嬤嬤。
琵琶女一看到林清羽,忙停了手,奏曲戛然而止,引得其餘人等紛紛看來。陸喬松臉色一變,將手中狼毫往畫作上一扔,墨漬在紙上徐徐暈染開。
相比他,詩友看兩人的目光就耐人尋味多了。和陸喬松相熟者皆知,陸喬松有一個活不久的病秧子大哥,想必就是坐著輪椅的這位。
Advertisement
隻能說不愧是高門嫡長,陸小侯爺即便坐著輪椅依舊貴氣難掩。而他身後的那位……他們都在風月場上的老手,什麼樣的美人沒見過,可乍見到此人,還是被小小地驚豔了一番,互相交換著玩味的眼神。
沒想到陸小侯爺病恹恹的,豔福倒是不淺。隻可惜美人再美,他也無福消受。
“這位想必就是陸小侯爺了。”一個身著寶藍色錦衣的公子道,“在下曾天磊,見過小侯爺。”
陸晚丞手撐著臉頰,饒有興致道:“你們怎麼停了?接著奏樂,接著舞啊。”
眾人面面相覷。曾天磊是個會看人臉色的,笑道:“可是我等在此處賞樂叨擾到了小侯爺?”
林清羽冷聲道:“你們覺得呢。”
他這一開口,其他人終於能將視線光明正大地落在他身上。陸喬松身旁的一位男子似喝了不少酒,站也站不穩,直勾勾地盯著林清羽,嘴裡道:“喬松兄,這位佳人可是你大哥的侍妾?”
林清羽瞳仁微縮,推著輪椅的手驟然收緊。
陸喬松哈哈笑道:“論眼光毒辣,誰能比得上黃兄。來來來,你同我說說,為何覺得他是侍妾,而非正妻?”
那醉酒男子胡言道:“娶……娶妻當娶賢,正妻都忙著相夫教子,打理家宅。哪會長成這般蠱惑人心的模樣。”
曾天磊低聲道:“黃兄,快別說了。”
“為何不說,他說的好啊!”陸喬松拿起酒杯,“就衝黃兄這句話,愚弟敬你一杯!”
林清羽正欲發作,手背忽然被拍了拍,隻聽陸晚丞笑道:“我家夫人端莊大方,氣質高雅,分明是正室的長相,這位兄臺可是有眼疾?”
曾天磊拱手道:“是黃兄唐突少君了。黃兄飲了不少酒,說的都是醉話,還望少君別放在心上。”
“那不成,醉不醉的,話都說出來了。但你們來到府上都是客,我也得給幾分面子。”陸晚丞指尖敲打著扶手,“這樣,讓這位黃兄自罰十杯,我便揭過此事,如何。”
“十杯?”曾天磊為難道,“黃兄已經醉成這樣,哪裡還喝得下十杯。”
林清羽冷道:“你這麼心疼他,你來替他喝?”
“這……”
陸喬松今日拿出來待友的都是陳釀的佳釀,三杯上頭,五杯醉人,十杯下肚定然要醉死過去,沒個兩三天緩不過來。
“不就是喝酒麼,我來替他喝。”陸喬松自告奮勇道,“來人,上酒。”
曾天磊攔下他:“喬松不可,大夫說了,你的身子……”
“喝酒而已,我陸喬松怕過誰?”
曾天磊攔不下,眼睜睜地看著陸喬松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到最後人竟然還是清醒。喝完最後一杯,陸喬松將酒杯倒扣在桌上,抹去嘴角酒液,挑釁地看向陸晚丞:“如何,你可滿意了?”
陸晚丞撫掌而笑:“三弟好酒量。”
陸喬松冷哼:“酒也罰了,大哥大嫂若無旁的事,恕不遠送。”
陸晚丞輕笑道:“夫人,我們回去罷。”
林清羽掃了陸喬松一眼,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是夜,一聲女子的尖叫打破了侯府慣有的寧靜。接著喧囂之聲漸起,混亂的腳步聲夾雜竊竊低語從青黛閣逐漸蔓延至藍風閣。不多時,匆匆忙忙闖進來的歡瞳終於說出了那句話:“少爺小侯爺,青黛閣終於出事了!”
林清羽站在窗前,轉身衝陸晚丞莞爾一笑:“晚丞,要不要去看看?”
“走走走。”陸晚丞說完一怔,總覺得哪裡不對,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什麼,不由地兀自低笑了一聲。
原來想要美人反派改口,隻需讓他“作惡”成功。他一高興,說不定什麼都肯叫。
挺好的,就是有點廢腎。總歸不是廢他的腎,廢就廢吧。
陸晚丞低頭看著自己心髒的位置,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如果……如果林清羽叫的是他自己的名字,他又會是什麼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別人穿書:感化反派義不容辭!
鹹魚穿書:接著作惡接著舞!
第22章
兩人趕到青黛閣時,裡頭已經圍了一大群人,卻奇異地很安靜,唯有婦人悽聲啜泣之音。林清羽推著陸晚丞走進院中,下人喚了聲“少爺少君”後便個個噤若寒蟬,不管他們心裡怎麼想,臉上的表情都和送葬一樣。
一個衣衫不整,鬢發凌亂的女子被兩個嬤嬤從內室壓了出來,林清羽認出此人是白日彈琵琶的女子之一。她胡亂攏著薄衫,赤色鴛鴦肚兜上一大片深色,顯然是未幹的血。
內室裡,梁氏,陸念桃,還有張大夫圍在床邊。梁氏失聲痛哭,涕泗橫流的模樣看得林清羽心情愉悅。稍微有點腦子的陸念桃還算克制,隻紅著眼睛為弟弟擦拭嘴角旁的血跡。
“喬松我的兒——喬松……!”
花露見狀,不由在心裡嘀咕。以往大少爺病危的時候,夫人也會在床邊守著,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又不失儀態,誰能想到等她親兒子快死了,她會哭嚎成這樣,甚至能和邱嬤嬤一試高下。
潘氏陪南安侯等在外室。到底是自己的親兒子出了事,還是這等不光彩的事,南安侯面色凝重,倍顯疲態,再不見往日的意氣風發。
潘氏見兩人進來,道:“大少爺和少君來了。”
南安侯緩緩抬頭,看見坐在輪椅上,穿著寢衣,外頭披著披風的嫡長子,心中越發苦澀。他統共就兩個兒子,大的不知還能活多久,難道小的也要沒了嗎。
見南安侯一言不發,潘氏搖了搖頭,示意兩人偏房說話。待隻有他們三人時,陸晚丞明知故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三弟和方才那個被壓出去的女子……?”
潘氏看著林清羽,面色透著幾分敬畏。
青黛閣要裁去一半的歌姬伶人,這些家妓為了能留在府中,自是想盡辦法惑上爭寵。有個歌姬過去偶爾會被陸喬松留在床笫之間伺候,近來陸喬松不再召她,她以為主子對她膩味了,要趕她出府。為了重獲主子歡心,她不得不採取行動。
男人都喜歡新鮮。她用自己這些年攢下的銀子託府裡的小廝從外頭給她帶了點助興的東西。那是一種香料,點燃後香味甜而不膩,聞著極是舒服。她不敢做得太過,隻是用燻香燻了自己的衣裳,再去陸喬松跟前伺候。果然,陸喬松被她身上的香味吸引,當場就抱她上了桌案。
這之後,陸喬松恢復了對她的寵愛,她也盼望著自己能為陸喬松生下一兒半女,將來以姨娘的身份留在府裡。但陸喬松剛被南安侯訓斥,心有餘悸,又顧忌著自己的身體,不敢像過去那樣胡來。今日,他和詩友聚在一處,想是興致太好,一不留神就多喝了幾杯,回到青黛閣時人已經醉死了過去。
受寵的歌姬留在房中照料他。陸喬松睡到半夜被渴醒,喝了茶想繼續睡,看到自己身側的佳人,聞著那股若有似無的香味,莫名就興奮了起來。都說醉酒之人不善風月,他卻情難自抑,還以為自己雄風大起,誓要重振昔日輝煌。直至他眼前的景物漸漸模糊,鼻腔一陣溫熱,噴出一大片鮮血,接著嘴角也溢出了血……
“現下張大夫正在替三少爺診治,”潘氏道,“看他的神色,情況似乎不容樂觀。”
林清羽笑了聲:“可惜。”
可惜他沒親眼瞧見陸喬松七竅流血的模樣,大概會比梁氏現在還好看。
這時,張大夫從內室走了出來。南安侯忙道:“情況如何了?”
張大夫閉上眼,搖了搖頭。
“不,不——喬松,喬……”
梁氏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竟是活生生地厥了過去。陸念桃扶住她,哽咽道:“母親!”
陸晚丞轉過頭,抓起林清羽的衣袖抹著並不存在的眼淚:“三弟,我的三弟啊!你是怕我到時候一個人太孤單,所以先去替我探路了麼……”
林清羽略帶嫌棄地將自己的衣袖扯回:“用你自己的哭。”
陸晚丞小聲道:“好的。”遂抬袖掩面,“西湖的水,我的淚……我的三弟……”
南安侯亦紅了眼眶:“大夫,真的沒別的辦法了嗎?”
張大夫嘆道:“在下才疏學淺,望侯爺節哀。”
南安侯像是失了力,連步後退,頹然坐倒在椅子上。林清羽戲看得差不多,上前道:“侯爺,能否讓我試一試?”
陸晚丞抬頭:“清羽?”
南安侯這才想起自己的兒媳出自名醫世家,雖已不抱希望,仍是死馬當成活馬醫,揮手示意林清羽進去。
陸念桃見林清羽接近陸喬松,本能地擋在了前頭。林清羽不動聲色地看著她,陸念桃咬了咬唇,最終還是給他讓了路。
床上的陸喬松已是日薄西山,奄奄一息。他和陸晚丞到底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眉眼之間有一兩分相似。但相由心生,陸晚丞病危之際,形容枯槁之時,可比陸喬松當下好看多了。
林清羽扒開陸喬松的眼皮看了眼,又為其診了脈,淡道:“性命能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