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閉目不語,纖長濃密的眼睫微顫著。
陸晚丞陪著林清羽靜默半晌,忽而笑道:“好啦,別氣了。難得回家一趟,開心一點,多笑笑,嗯?”
林清羽漠然:“我天生不愛笑。”
“哎,怎麼還越來越氣了。我有一句七字真言,乃是我座右銘,說不定對你有幫助。我說與你聽?”
“不聽。”
“你就聽聽嘛,聽聽又不累。”
林清羽按了按眉心:“你要說便說,鋪墊這麼多廢話作甚。”
陸晚丞眼眸真誠:“做人,不要太攀比。”
林清羽:“……”
作者有話要說:
林大美人:日常想守寡。
第7章
一切收拾妥當後,林清羽和陸晚丞向林父林母告辭回南安侯府。
林府眾人送他們到府邸門口。陸晚丞先上了馬車,方便林清羽和家人好好道別。
雖說林府和南安侯府同在京城,但侯門少君想要回一次娘家並非易事,按照規矩至少要得主母允準,一年下來,回家的次數屈指可數。
林母因不舍紅了眼眶,林清鶴牽著哥哥的手不肯松,但情緒最激動的當屬和林清羽從小一起長大的歡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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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羽出嫁時,歡瞳就想跟著他去南安侯府。林清羽為了他的前途,強行將他留在了林府。歡瞳無父無母,剛能記事就被賣進了林府,長這麼大,跟隨少爺,伺候少爺,是他唯一會做的事。林清羽不在府中,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成日裡渾渾噩噩,活著仿佛失去了意義。
好不容易盼到林清羽回府一趟,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死活要跟著林清羽回侯府,還求了林母幫他說話:“你如今在侯府一個能信任的人都沒有,還是把歡瞳帶去吧,我和你父親也能稍稍安心一些。”
林清羽權衡再三,終於點頭:“歡瞳,你收拾收拾,上車罷。”
歡瞳方才破涕為笑。
林清羽上了馬車,和陸晚丞簡單說了歡瞳的事。陸晚丞漫不經心地笑著:“這是喜事啊,藍風閣現在都是女孩子,陰氣太重了。”
林清羽嘆道:“我隻是不希望他和我一樣困於內宅之中。”
陸晚丞不敢苟同:“困於內宅有什麼不好。對你這種志向廣大的人來說,是‘困’不假;但對我來說——請讓我一輩子待在內宅,多謝。”
林清羽轉過頭:“道不同不相為謀。”
馬車動了起來,林清羽透過窗戶看著家人的身影逐漸遠去。
“哥哥再見。”林清鶴揮著小手,看見陸晚丞,又鼓起勇氣說了句:“晚丞哥哥再見。”
陸晚丞露出笑容:“小清鶴再見。”關上車窗,他對林清羽道:“你弟弟似乎挺喜歡我的。”
林清羽點頭:“清鶴他自小就有以貌取人的毛病,我想了很多辦法讓他改,可惜他還是隻喜歡和容貌出眾的人親近。”
陸晚丞揚起唇角:“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誇我好看。”
林清羽看了他一眼,道:“你……確實還行。”雖然陸晚丞的行事作風他完全無法認同,但他那張臉是勉強能入眼。
陸晚丞一怔,似乎沒想到林清羽會誇贊他,即便林清羽不認為這是在誇贊,他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這時候陸晚丞反而謙虛起來:“過獎了,第一美人。”
林清羽問:“誰是第一美人?”
“你啊。”
林清羽蹙眉:“沒有這種說法。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誰能保證見過所有的人。既然沒見過,又怎能比較。”
陸晚丞眉睫淺淺地笑著:“就是有人見過,她還告訴我了。”
林清羽自然不會相信這種鬼話:“荒謬。”
陸晚丞臉上笑意不減,摸著自己下巴道:“她還告訴我,我這張臉在全書……在大瑜應該也能排進前五?不過我覺得挺一般的,比我以前的差多了……”
又開始絮絮叨叨,胡言亂語了。
林清羽閉目養神,將陸晚丞的聲音隔絕在耳外。
不出意外,梁氏應該已經知道了陸晚丞帶著五車禮去林府的事,也不知她作何感想,會不會借機找事。
論理,此事與他無關,梁氏要找也是找她兒子的事。然而梁氏表面上一向溺愛陸晚丞,怕是不會和他論這個理。明日他去給梁氏請安,大概就要被旁敲側擊地“提點”。
思及此,林清羽一陣煩躁。
回到南安侯府,陸晚丞昏昏欲睡地被抬下了車。歡瞳推著陸晚丞跟在林清羽身後,好奇地打量著四周。快到藍風閣時,陸晚丞清醒得差不多,打著哈欠道:“好像走錯路了?”
這分明就是回藍風閣的路。林清羽對歡瞳道:“不用理他,繼續走。”
陸晚丞手放在輪椅的扶手上,扶著額角:“按照規矩,我們從林府回來,不是應該去向我母親請個安再回房嗎?”
林清羽步伐頓住,回眸看他:“按照規矩,你每天還應該早起去向她請安,你去了嗎?”
“沒去。”陸晚丞強撐道,“所以趁我現在人醒著就更應該去了。”
林清羽心生疑竇。平日裡,梁氏來藍風閣探病,陸晚丞要麼是敷衍和她說兩句話,要麼稱身體不適不便見人,請安更是一次未有過。這對母子的關系究竟如何可想而知。今日陸晚丞抱病離府一日,又坐了許久的馬車,顯然累得不輕,這時居然主動提出去給梁氏請安,莫非……
林清羽隱隱有個猜測,道:“小侯爺一片孝心,那便走罷。”
兩人到了梁氏的院子。梁氏剛用完宵夜,聽聞他們來請安,又讓人備下茶點。
林清羽推著陸晚丞向她問了安。她見陸晚丞臉色不好,眉梢眼角都透著疲憊,心疼道:“雖說夫君陪娘子回門乃理所當然,可晚丞到底是病人,就算不去,林府那邊肯定能體諒的。”
陸晚丞笑道:“清羽也是這麼說的。他為了不讓我去,還瞞著我悄悄出發。母親,你說他該不該罰?”
林清羽挑了挑眉。
陸晚丞……果然是為了這件事。
梁氏朝林清羽看去,面色不著痕跡地頓了頓,柔聲道:“清羽是為了你的身子考慮,這有什麼可罰的。”
陸晚丞輕笑道:“母親都這麼說了,那就不罰了。不過下不為例,可不能再丟我一個人了,清羽?”
林清羽心情復雜:“嗯。”
陸晚丞又和梁氏聊了幾句家常,狀似不經意地提到了回門禮一事:“清羽的回門禮,是我從生母的嫁妝那拿的,故而沒有提前告知母親。母親應該不介意罷。”
梁氏笑了笑,端起茶盞抿了口茶,方道:“那些都是你生母留給你的,自然是隨你處置。”
梁氏並非陸晚丞的生母一事,林清羽早前略有耳聞。陸晚丞的生母是南安侯的原配,乃京中權貴中的權貴——溫國公的嫡女。溫國公有兩個女兒,一個嫁入南安侯府,而另一個,正是當今的中宮皇後。
陸晚丞生在侯府,又有一個顯赫的外祖家,本是前途無量。隻可惜他生母生產時因難產血崩而亡,連帶他胎中不足,體弱多病,一出生就被斷言活不過二十。
南安侯心疼嫡長子,耗盡心血為他治病,不敢同正常培養嫡子一般嚴加教導他,後又為了府中事物有人打理娶了梁氏續弦,育有一子一女。
陸晚丞自小便養在梁氏身旁,梁氏凡事事事以陸晚丞為先,不是親娘更勝親娘——至少林清羽嫁進來之前,媒人是這般和他說的。
從梁氏那回來,陸晚丞差不多到了極限,喝完藥便躺平了。林清羽也在軟塌上歇下,兩人中間依舊隔著那道鴛鴦戲水的屏風。
林清羽回想起今日種種,忍不住問:“小侯爺,你睡了嗎?”
陸晚丞的聲音從屏風後頭傳來:“還沒。怎麼,想和我秉燭夜談?”
林清羽緩聲道:“其實,你不是個蠢人。”
“我當然不是。”陸晚丞好笑道,“你在想什麼,我讀書的時候向來都是頭名的。”
林清羽不相信:“你這種懶骨頭還能拿頭名?”
陸晚丞聲音漸弱:“嗯……厭學和拿頭名又不衝突。”
“怎麼說?”
“有些事,我討厭做,但是我知道做了會有好處,所以會逼自己去做。學習是這樣,去請安也是這樣。”
林清羽想了想,又問:“可你自生下就在養病,哪有機會同旁人一起讀書?”
林清羽等了片刻,未等到陸晚丞的回應,便知他是睡過去了。
出了正月,一日比一日暖和,對病患而言最難熬的冬日總算過去了。日子一暖,陸晚丞的身體明顯見好,進進出出不用再靠輪椅。除了睡覺,他又喜歡上了遛鳥,賞花,投壺,看戲……總之,不用他怎麼動彈就能找到樂子的事情,他都喜歡。
這日,林清羽在書房裡照著藥方配藥。藥方是回門那日他父親寫給他的,他想弄清楚其中的玄機,至於要不要給陸晚丞用,他還沒想好。這藥方中,有幾味藥帶著毒性,服用之後會給病人帶來額外的痛苦。不知有沒有其他相對溫和的藥能代替它們……
一聲清脆的鶯啼打斷了林清羽的思緒。這聲音婉轉動聽,闲暇時聽一聽算是享受,但在他專注時冒出來隻會令人心煩。
林清羽本不想理會,他閉了閉眼,試圖讓自己沉下心。可這鶯啼聲不絕於耳,還夾著這陣陣歡聲笑語,林清羽忍無可忍,起身打開窗戶,對正在遛鳥的某人冷淡道:“小侯爺,請你管好你的鳥。”
陸晚丞聞聲回眸,手中拎著金絲鳥籠,身邊除了歡瞳,圍繞著一群鶯鶯燕燕,都是藍風閣裡的小丫鬟,被鳥籠中那隻會唱歌的畫眉鳥吸引而來。在他身後,是一株過早盛放的金碧桃花。
“是林大夫啊,”陸晚丞隔著窗戶和他說話,春風拂過,他尾音裡都帶著笑意,“你要不要來逗逗我的鳥?”
陸晚丞的臉色依舊帶著病態的蒼白,消瘦清舉,神態慵懶隨意,如醉玉頹山,卻讓林清羽感覺到了一股不一樣的氣息。
他莫名覺得,陸晚丞不應該是這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而應該是“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少年郎。
“我在忙。”林清羽道,“你們能不能小點聲。”
陸晚丞道:“抱歉。但你都在書房裡待了大半天,也該休息休息了。”
歡瞳附和道:“就是啊少爺,今天日頭這麼好,你和我們一起聽畫眉鳥唱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