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姚沒有聽任何的人的意見。她選擇待在北京,和陳弋在一起。
夏姚是A大畢業的,工作很好找,她在一家培訓機構找了一個兼職。畢業之後家裏就沒有再給生活費了,因為她固執著不願意出國,家裏幾乎是斷了她的生活費,讓她自力更生。維持正常生活的費用都需要夏姚自己一個人來賺取。
陳弋有的時候會去參加一些小比賽,但是他們的比賽含金量實在是不高,賺不了很多的錢。除了比賽之外,他也會找一些兼職,能賺多一些是一些。
兩個人在一起的生活比較拮據,他沒錢經常給她買紅玫瑰,所以他用紅色的糖紙給她做了一隻永遠都不會枯萎的紅玫瑰。
夏姚很喜歡,將那隻紅玫瑰擺放在了桌子上最顯眼的位置。
那次是陳弋的生日,夏姚還沒下班,讓他在家裏等她,等她回來的時候順便到蛋糕店拿已經訂好了的蛋糕。生日兩個人在家裏過,兩個人親自下廚做飯菜。
陳弋說是要去接她,但是被夏姚給拒絕了,讓他乖乖在家裏等她。
陳弋在地下室的裏等她,坐在沙發上,百無聊賴地隨便翻著桌子上的雜志。夏姚喜歡買雜志回來看,這些基本都是之前看過了的,隻有最上面這一本,陳弋還記得,夏姚經常拿著這一本看。
夏姚有一個小習慣,就是在看書的時候,會下意識地摩挲著書頁的邊角處。經常將一本書的邊角處摸得翹起了邊,翹起來。
所以陳弋很快便找到了夏姚經常看的那一頁。
那一頁上很簡單,上面是一個很漂亮的鑽戒。
地下室的燈光不大怎麽亮,燈泡已經用了很長的時間了,很久都沒有換過,即使是這樣,陳弋依舊是能夠感受到,鑽戒閃閃發著光,十分耀眼。
眼神瞥見下麵的小字,上面標注了這款鑽戒的價格,二十萬。
夏姚還沒回來,陳弋將這枚鑽戒從雜志上裁了下來,隨意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支筆,在上面標注——
“給姚姚買戒指,需要二十萬。”
他的字並不好看,但是卻一筆一劃,落筆的力道很重,寫得極為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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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姚回來的時候,除了帶回來了一個蛋糕,還給陳弋帶回來了一個禮物。
是一個新的頭盔,頭盔上印著數字10。
陳弋的幸運數字是10,所以夏姚的幸運數字就變成了89,因為“十有八九”“八九不離十”。
夏姚送給陳弋的那個新的頭盔上印著陳弋的幸運數字10。她希望他以後比賽的時候,戴著這個新的頭盔,能一直幸運,贏得比賽。
那次生日,陳弋許了願望,他沒有像夏姚那樣,不肯說出來,他根本就不信願望說出來就不靈驗的那種鬼話。
他許的願望是,想要和夏姚永遠在一起。
那年陳弋不顧夏姚的反對,參與了一場地下賭博。很簡單,賭生,賭死,賭名次。
陳弋作為這場賭博裏面的一個工具參與進去。
獎金二十萬。
夏姚不明白陳弋為什麽這麽執著,為什麽這麽想要這二十萬,這個比賽太危險了,她覺得沒有必要為了這二十萬,拿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
她哭著求他不要去,但是這一次,一向是什麽都依著她的陳弋,沒有聽她的。
曼島TT,環島機車耐久賽,每年六月在一個位於英格蘭和愛爾蘭之間的一個小島上舉行。比賽的賽道是圍繞島外圍的公路,全場六十公裏,彎道有兩百個以上,是全世界最長的賽道。
曼島TT是世界上最壯觀,最危險的摩託車賽事,在比賽中身亡的概率很高。
能參加曼島TT的車手並不多,是有一定的門檻的,恰好陳弋達到了參加比賽的標準。
比賽很危險,但是陳弋卻很激動很興奮。
他喜歡賽車,甚至是可以說是熱愛賽車,他本質上是一個極端的瘋狂主義者,自由,瘋狂,速度,是他畢生所追求的。他喜歡風撕裂的感覺,喜歡極端的速度。後來身邊有了夏姚,已經收斂了很多,很少參加這種危險系數很高的比賽。
誰都不能預測生死,所以這個賭,賭的就是心跳,賭的是運氣。所有的人都知道,一旦陳弋上了那個賽場,就要做好隨時喪命的準備。
平均速度260,急速300以上,200多個彎道,根本來不及反應,全憑記憶。
陳弋是抱著能回來的心態的,他總覺得上天對他很幸運,隻要他能活著,就能得到那筆二十萬的獎金,就能給她買那枚鑽戒。
撕裂的風聲,摩託車的轟鳴聲,根本就無法控制,在車沖出彎道的那一剎那,陳弋的眼前出現的是夏姚的樣子,就像是太多個時候,她朝著他笑的樣子。
車毀人亡。
甚至是連他的骨灰都沒有被送回國,隻是安葬在了那座小島上。陳弋沒有家人,也沒有人會在意他的骨灰留在哪裏。
甚至是夏姚都沒有主動要求帶他的骨灰回國。
因為她恨他。
既然他那麽喜歡比賽,那麽喜歡那座小島,那麽就讓他留在那裏。沒有人會去祭拜他,她也不會,永遠都不會。
她恨他,恨他帶走了自己最愛的人。
陳弋走後,夏姚精神狀態很不好,整天不吃不喝,待在那個狹小黑暗的地下室裏,誰勸都不肯離開。好像是隻要她不離開,他就一定能夠回來似的,隻要她不離開,他們就還能會像是以前一樣。
他隻是去比賽了,他還會回來的,他贏了比賽就回來了。
後來夏姚被父母強行帶走,走之前,夏姚帶走了陳弋的那個舊頭盔,還有他的一箱舊物。
同年,夏姚被父母送到美國,送去了紐約。
在國外的日子過得也是渾渾噩噩,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還是整天待在公寓裏面,坐在沙發上,看著門口發呆。像是在等什麽人。
後來在某一天,夏姚突然發現,陳弋的賬戶上突然多了一筆二十萬的轉賬。
像是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她發了瘋地翻找著他所有的遺物,在一個筆記本中,找到了一張照片和一張紙。
照片上是一個長發的少女,站在操場上,轉頭回眸,看著他,在笑。他們在一起的那段時間,學校幾乎是沒人知道,所以他這張照片是在遠處抓拍的,她不知道這張照片的存在。
另一張是一張從雜志上剪裁下來的紙張,上面是一個戒指的圖片,被人用黑色簽字筆在上面寫了一段話——
“給姚姚買戒指,需要二十萬。”
原來,原來他那麽執著想要得到拿二十萬,是為了給她買戒指的。
那一瞬間,夏姚淚如雨下。
她沒有想到,那個她隻是隨便看看的戒指,竟然要了他的命。
從出國到現在,她一直沒有哭,隻是臉上再也沒有了任何的表情。但是此時此刻,知道了那二十萬的用途,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渾身上下就好像是刀割一樣的疼,渾身上下都在疼,疼得她眼眶不停地湧出淚來。呼吸好像都變得困難了。她好像快要死過去似的。
在這一刻她終於清醒過來,她清醒了,她知道,陳弋不會再回來了。
往事歷歷在目,她好像是還記得,他說他們兩個人要永遠在一起的樣子。
那天夏姚哭了一夜,像是哭幹了所有的眼淚,像是哭完了全身所有的力氣。
後來她再也沒有哭過。
後來在國外見到之前A大的舍友徐一言,徐一言說她變了。說她一直都是優雅的淑女,現在的變化非常大,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一樣。
夏姚在那一天晚上之後,從來沒有再穿過長裙,她穿上了A字短裙,皮裙,吊帶,戴上了大圓圈形狀的耳環,燙了卷發,畫上了黑色的沿線,塗上了紅唇。像是脫離了之前的風格和生活,變成了和陳弋一樣的人。
她學會了賽車,穿上了皮衣,戴著他的舊頭盔,馳騁在美國的街道上,穿越無人荒原,曠遠寂寥,日落大道,在漫無天日的黑夜裏徘徊著。
她甚至是想要像陳弋一樣,出事,車毀人亡。但是她沒有,好像是他一直在保護著她一樣。
後來夏姚和所有的人失去了聯系。
那年在夏姚回到了那個海邊的小城,坐在老房子的房間裏,寫下了兩封信。
一封寫給自己唯一的朋友,徐一言。
另一封,是寫給陳弋的。
給徐一言的那封信,通過郵箱發給了她,設置了定時發送。
給陳弋的那封信,是紙質版,她寫在了一張紙上,這張紙甚至是算不上是一張信紙,隻是她從房間抽屜裏面隨便找出來的一張紙。
開頭沒有寫陳弋的名字,最後落筆也沒有寫上自己的名字,或許根本舊算不上是一封信,像是自述,就像是隨手書寫那樣——
我是一個擁有著很多愛的人。
媽媽說愛我,從小到大對我悉心照料,希望我學有所成,她將自己所沒有實現的夢想全部都壓在了我的身上。爸爸說愛我,為我提供著最好的環境和生活,他給我很多很多的錢,卻從來都沒有看過我。陳弋說愛我,為我拋下一切來到北京,他是真的愛我,他為了給我買一枚戒指,離開了我的身邊。
他們都說愛我。
但是他們又都在傷害我。
我不想要學業有成,我隻想要自由和輕松。我不想要優渥的生活,我隻想要陪伴。我不想要二十萬的鑽戒,我隻想要陳弋陪在我的身邊。
他們都說愛我。
可是他們都在遠離我。
陳弋死了,死在了他最愛的賽道上。
我沒有見到他最後一面,甚至連他的屍體都沒有看見。他留給我的,隻有一些舊衣服,一隻舊頭盔,一份二十萬的轉賬,一張照片,一張從雜志上截下來的圖片,一隻永遠都不會枯萎的紅玫瑰。
我恨他,但是我也愛他。
陳弋,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隻想要和你在一起。
在一個夏天的晚上,那天的天氣很好,漆黑的夜空中掛著星星和月亮,微風吹拂著,夏姚穿著一身長裙,將頭發拉直,沒有化妝,恢複到了原來幹幹淨淨的樣子。
站在淩晨的海邊,看了很久很久的海。
後來,她慢慢地走了進去。
所有的人都和她說,說忘記他隻是時間問題。他們說他隻是她漫長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匆匆經過她的人生,而她也會漸漸忘記他。他們說人一輩子不可能隻愛一個人。她的人生還很長,總會能再次遇見另一個很愛很愛她的人。
所有的人都說她應該向前看。
但是前方在哪裏?她身處於黑暗中,根本就看不見前路在哪裏。
除了陳弋,她不可能再愛上另一個人了。
他離開之後,她每天晚上都會做夢,她的夢中總是有他。他總是喊她的名字。
夏姚想,陳弋應該是想她了。
所以,她要去見他了。
淩晨的海水是冷的,走進去的時候,渾身都在發抖,但是夏姚卻是笑著的。
她知道自己永遠也等不到他,所以她主動去找他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