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沈既白一走,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我天天數著天數過日子。
我和沈既白的事,在府裏是個秘密,誰都不知道。
一方面,理智告訴我,我倆身份懸殊,絕無可能在一起。
但另一方面,我心裏忍不住生出希冀。
賭一賭吧,萬一賭贏了呢。
姨母拿了一本冊子,說是給我相看的夫君。
我興致懨懨翻看。
姨母突然出聲:「你喜歡上沈既白了?」
我手一抖,冊子險些掉了。
我直接否認三連:「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
姨母似笑非笑望著我:「是嗎?」
我連連點頭:「是呀是呀。」
其實算不得喜歡,頂多就親兩口,不算什麼。
不過姨母的想法是好的。
雞蛋不能裝在一個籃子裏。
我強打起精神,開始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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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親無外乎幾點,家世背景相貌性情。
以我的身份,在京中能相看的好郎君並不多。
但姨母是真的為我好,冊子上的郎君雖家世背景不顯赫,但才華性情都不錯。
我懂她的良苦用心,我應該領情。
7
近日府中來了個姑娘。
我同姨母送東西的時候撞見了。
那姑娘明眸皓齒,生得落落大方,但舉止言行又透露著世家大小姐的高貴。
沈夫人招呼我過去。
「棠棠,這是太子少傅家的嫡女薑梔月,比你大一歲,是既白是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未婚妻?
腦海中一聲晴天霹靂,震得我三魂丟了氣魄。
我的心臟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攥住,劇烈的疼痛蔓延到指尖,被我用力握拳掩蓋住。
騙子!
阿娘說得對,男人都是見異思遷的貨色。
哪怕就世人所傳霽月光風的沈既白也不過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混蛋。
薑梔月不知情況,笑著過來伸手牽住我。
「我竟不知,沈府何時來了一個這麼漂亮的妹妹?」
她笑得那樣真誠,讓我生不出一絲討厭的感覺。
我忘了我是怎麼出來的,直到姨母遞給我一方帕子我才反應過來。
「哭了?」
我接過帕子胡亂擦了兩下,嘴硬道:
「沒有!」
姨母眼波流轉,停留在我身上:
「薑姑娘是兩年前和家主定的親,兩人確實是一起長大,但夫人剛才那番話不是隨便說說,她是在警告你。」
「我知道。」
我聲音悶悶的,徹底死了心。
「姨母,我覺得昨天那個林公子挺不錯,找個時間讓我倆見見吧。」
姨母摸了摸我的頭。
「沒事的,難過總會過去的。
「棠棠,我們選擇不多,所以才必須要謹慎斟酌。」
8
我和林公子見了一面。
一旁媒人說林公子已經考取了舉人,努力許久,就等今年科舉中進了。
我點了點頭,模樣清秀,家境中等,為人也不錯,就是紅著臉不敢抬頭看我。
媒人見有戲,捂嘴偷笑走了。
我跟林公子逛了逛,又吃了頓飯,這事就算定下來了。
臨走前,他耳尖滴血向我保證:
「孟姑娘你放心,我此生定不負你。」
我笑著點頭。
誰也不能保證一生,漂亮話誰不會說?
雙方長輩都說好等林公子今年考完試後再正式來下聘。
但這些都不需要我處理。
姨母說我隻管安心待嫁便是。
我點點頭,貼心陪伴在她身邊。
姨母當年出嫁沒多久就不小心落了水。
寒冬臘月的,她在水裏泡了好一會兒才被人救了上來。
命是保住了,但這輩子都不能生育。
姨母雖得丈夫疼愛,但終歸沒有一兒半女。
她始終認為,以色侍人,焉能長久。
到時候容貌衰敗,她該如何自處?
我來了之後,她把我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一樣疼愛。
她為我準備的嫁妝,是她多年攢下的體己。
過不了多久我就要出嫁,所以餘下的時間我想陪陪她。
9
我又開始做夢了。
夢裏阿娘遞給我一個包袱,讓我逃得遠遠的,不要回來。
誰說女子長的好看就會有好的歸宿。
當年我阿娘和姨母名動江南,多少公子想要求娶。
但最後我娘嫁給了一個庸俗的男人。
隻因一次廟會她被人調戲,那男的「及時」出現英雄救美。
她以為她嫁給了愛情,但婚後沒過幾年男人覺得我娘性子無趣,從青樓帶回一個姑娘抬為貴妾。
那貴妾頗為手段,哄得男人五迷三道。
我娘性子軟弱,被她多年欺壓,受盡了委屈,但唯有一個我,讓她尚有勇氣茍且偷生。
我及笄沒多久,貴妾就拾掇我爹讓我嫁給江南有名的富商。
說我年紀小,長的好,可以賣個好價錢。
可那富商年過六十,家中有幾十房妾室,個個心計了得,我嫁過去必死無疑。
尋常人家哪有親爹會把自己女兒往火坑裏推的。
可我爹不是正常人,所以他三兩下決定我的生死,擇好了出嫁日子。
我娘哭著給他們下跪,額頭都磕得鮮血淋漓也隻換來他們的嘲笑。
她沒辦法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女兒走向死路。
在一個寂靜的夜晚,她遞給我一個包裹。
「棠棠,逃吧。
「去京城,你姨母在那裏等你。」
說完,她騙我說兩個一起走會被發現,過幾日再過來。
我那時也傻,就這樣被她騙出了家。
我邊走邊停留,行至半路,還疑惑阿娘怎麼還沒跟來。
這時聽到過路人談論。
「聽說江南西街尾有戶姓孟的人家,半夜不小心打翻了燭火,主人和自家小妾睡得熟沒逃出來,皆喪命於火中。
「那家的夫人對丈夫情深似海,竟在靈堂之上撞棺跟隨著去了。
「我還聽說她當年可是江南有名的美人呢。
「真的假的?那姓孟德何等的福氣,竟找了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妻子。」
我在夢裏泣不成聲,忽然猛地驚醒,發現一個黑影坐在床邊。
下一秒,黑影發出沈既白沙啞的聲音:
「怎麼哭成這樣?」
10
我沒想到現在居然見到沈既白。
還是深更半夜,他一身寒霜出現在我屋裏。
他說他要走兩個月,可離他歸期至少還有半月之久。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我悄悄往後移,時刻警惕。
可沈既白不打算放過我,他起身上前,把我抵在床角。
「快麼?我倒覺得慢了。
「再不回來自己的娘子都要嫁給別人了。」
他恨恨咬了我一口:「孟棠,你敢耍我?」
他的樣子和平常判若兩人。
我心裏委屈,重重反咬回去,直到嘗到腥甜才肯松嘴。
我抹了抹嘴唇,笑了一聲:「沈公子,雖然我身份不及薑梔月,但我也不是你隨便可以玩弄的女子。」
沈既白皺了皺眉:「薑梔月?你見過她了?」
隨即他很快反應:「阿棠,你是在吃醋麼?」
我冷冷偏過頭去,不搭理他。
沈既白卻附身過來親我,他唇瓣帶血,配上他如玉般的臉龐,竟有一種魅惑動人的妖冶。
我一時愣神,伴隨一聲輕笑,我的唇上傳來一道溫熱的觸感,帶著他身上獨特的清冽氣息。
「阿棠,你要嫁給誰?
「他林齊不過是中庸之輩,撐死不過就是個進士。
「可我不同,我是我們那屆的狀元。於情於理,嫁給我更劃算。」
這算哪門子劃算!
八字還沒一撇呢,這就比上了?
我羞惱想推開沈既白,可他力氣大得驚人,生怕我跑了。
我被他親得暈暈忽忽,耳旁傳來他動情的嗓音:
「乖,喚我夫君。」
11
昨晚沈既白在我屋裏待了半宿,今早跟沒事人一樣出現在大堂。
沈夫人一臉驚喜看著自己兒子:「既白,什麼時候回來的?」
沈既白笑了笑:「昨晚回來的。」
他們母子在那裏說話,姨母卻狐疑盯著我看。
「棠棠,你嘴怎麼腫了?」
我:「……昨晚不小心撞墻上了。」
姨母幽幽說了句:「那你下次小心點。」
我摸了摸鼻子,想起昨晚沈既白說的話。
「我同薑梔月沒有什麼關系,我和她的婚事不作數,她喜歡的人不是我,是我弟弟。
「但因為他爹一向古板,我弟比薑梔月小幾歲,又還未考取功名。
「這門婚事她爹不同意,所以才拿我當擋箭牌。」
真相居然這麼離譜,我目瞪口呆,好半天還沒反應過來。
沈既白唇角一彎,慢條斯理道:「我那時也沒有中意的女子,既然他們兩情相悅,我便順手幫他們倆一把。
「可今時不同往日,自己的媳婦都要跑了,我哪裡還管得了別人的死活。」
我輕輕嘆息:「但我已和林公子定了親。」
沈既白掀了掀眼皮,涼涼瞥了我一眼:
「不過是定親,又不是成婚,一切尚未落定,你交給我來處理即可。」
我那時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直到姨母拉著我怒氣沖沖去找沈既白,我方知他做了什麼。
「家主真是好大的威風,不知耍了什麼手段竟逼得林家連夜上門來退婚。」
沈既白笑了一聲,上前行了個周全的禮:「夫人莫誤會,林家願意退婚,晚輩沒有威逼,隻有利誘。
「或許在他們看來,有些條件比自己兒子的婚事更重要。」
姨母怒極反笑:「家主自是好手段,如今棠棠的婚事被你攪和了,你當如何負責?」
話音剛落,沈既白一臉正色回道:
「我娶她。」
姨母冷笑:「娶棠棠做妾?」
「不,我要娶阿棠做正妻。」
他的神情尤為認真,姨母的臉色也凝重了起來。
「這話你說了不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棠棠連你母親那關都過不了,你怎麼娶她?」
沈既白沉默半晌,說:「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麼夫人也不會相信,但請夫人相信我,我一定會給您一個滿意的答復。」
12
我很快就知道沈既白說的答復是什麼意思。
不過半月,沈既白有斷袖之癖鬧得京城皆知。
沈夫人聽了手都抖了,連忙把沈既白叫過來。
「他們說你是斷袖?」沈夫人聲音顫顫巍巍。
沈既白悠悠喝了口茶,平靜說道:「沒有的事,都是外人瞎說的。」
沈夫人深吸一口氣:「既然是沒有的事,那你為何每日都往那南風館裏跑?」
沈既白溫和一笑:「母親莫慌,都是為了公事。」
沈夫人更慌了。
她這兒子從小就不愛說話,有什麼都藏在心裏。
如今越否認越像欲蓋彌彰。
可沈既白不聽她的,去南風館去得更勤了。
有那好事者還看到他在館內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這話一出,薑家連夜遞了退婚書。
沈夫人氣得動了家法。
「你向來懂事省心,怎麼如今做出這等荒唐的事來?」
沈既白背上都是縱橫交錯的傷痕,血肉模糊。
他卻一聲不吭,唇角仍帶著笑意。
姨母神情復雜:「我沒想到,他為了娶你居然連自己的名聲都不要了。」
我壓下心裏驚濤駭浪,人人都道沈既白年少成名,是京中有名知禮端靜。
可是我沒想到他瘋起來不要命。
夜裏,我拿著藥膏悄悄去了他屋裏。
剛一走近就被他一手抓住。
我嚇了一跳,坐到他身邊:「還沒睡嗎?」
沈既白趴在床上,臉上掛著懶散的笑:
「疼得睡不著,阿棠你陪我說說話吧。」
我靜默無言,開口問他:「沈既白,這樣值得嗎?」
沈既白定定看著我:
「阿棠,你不必懷疑我對你的真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也不要因此覺得有負擔。
「因為我做這些都是為了我自己,名利我都已經有了。
「我瞭解自己,如果就此錯過你,我會後悔一生。
「索性我從來不做後悔事,你隻管安心待嫁,等我來娶你。」
13
從我第一次見到沈既白,我就知道他喜歡我。
盡管他掩飾得很好,但與我擦肩而過時胸膛下劇烈的心跳已經出賣了他。
那時我便知道。
沈家家主,是我可以招惹的人。
我在上元節那天看到他執勤,所以我故意和丫鬟走失,舉著糖葫蘆逆著人流亂走,就是為了引起他的注意。
因為我想要驗證,他是否真的對我上心,而隔天沈既白送來的糖葫蘆,於我便是最滿意的信號。
我知道,是時候進行下一步動作了。
所以我欲擒故縱,冷了沈既白三個月,又在他生辰那天去引誘他。
果不其然,魚上鉤了。
我需要沈既白。
姨母隻是沈家的妾室,沒有子嗣卻受寵多年,府裏看不慣她的人很多。
沈三老爺對她的偏愛能維持多久,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