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對石頭說:「你真笨。」
可是我知道不是的。因為那隻蝴蝶再次飛了出來,他還未說「別哭」,我就已經哽咽道:「我就要哭,有本事你出來,否則你的紅線都要被我的眼淚泡發了。」
不是他笨,是我太理所當然。
千千萬萬,皆是我的錯。
原本我隻用不開心一百年,現在,我可能要不開心一百個一百年。
我心想:賠了。
十三
我問玉靈仙子,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她說,離……那件事過去,也三個多月了。
我大驚失色,怎麼才三個月?我過的莫不是人間的時辰,不然怎麼覺得,都一百年有餘了?
玉靈看了我許久,終於下定決心般對我說,無闕可能沒有消散。
我一頓。
她說:「斷姻緣是為天不容,但昔日『慧柔』的姻緣畢竟不是天成。我這也是猜測,但也有個法子,或許可以一試。」
她說這是她爹青華大帝告訴她的,我心想不愧是青華大帝,比我爹靠譜多了。
玉靈說:「即便沒有消散,他的神格也被褫奪了,靈神恐怕被封在你那塊石頭裡。無闕靈石內有乾坤,他在其間如滄海一粟,你若要尋他,進靈石內部,將他拉出來便可。」
這些都是玉靈的猜測,她說的方法也很是希望渺茫,我若是進去了,先不說找不找得到問題,靈神進入其他本體本就是極為危險的事情,我要經歷這塊石頭經歷過的一切,如若能醒來,才能開始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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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聽就很不靠譜。
難道這世上爹都一樣不靠譜嗎?
雖然如此,我還是靈神離體,毫不猶豫地鉆了進去。
我經歷了無闕靈石經歷過的一切。這滋味委實不太好受,因為一塊石頭,無情無愛,風吹雨打也不痛不癢,他的世界一片荒蕪,沒有色彩,也沒有感覺,和我兩百歲之前的經歷截然不同。
我跟著他修行飛升,位列月老之位,跟著他過著無人顧懷、無人相伴、也無須關切任何旁人的孤寂日子,然後在很多年後的某一日,他的殿門被推開了。
我看見了自己,在灰蒙蒙的,連姻緣殿都是一片灰暗的世界裡,唯一的亮色。
小白龍大搖大擺地說:「我來求姻緣。」然後微微一彎眼,明眸皓齒,燦比驕陽。
他的記憶到此為止,我醒了。
我也成功來到了這黑漆漆的、空曠無邊的靈石內部,要去尋一個大概和我眼瞼紅痣差不多大的靈神。
比滄海一粟還滄海一粟。
我心想,無闕如果真在這,這三個月該多難熬啊。越想越覺得不爽,恨不得打爛這烏漆嘛黑的破殼子,趕快把無闕帶出去。
我走啊走啊,不知道走了多久,別說無闕的靈神了,鬼影也沒見半個。
我走啊走啊,走得筋疲力盡,感覺已經幾百年過去了,累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想辦法。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要用智慧解決問題。
我看向自己空蕩蕩的指尖。
姻緣線這東西,據說就算一端在天庭,一端在地府,也能連上。無闕肯定想不到,我在繼任月老職位的第一天,就強行在「皎霂」空白一片的右邊,寫上了鬼畫符一般的「無闕」兩字。
不知道有沒有用,反正我也沒受天罰,該吃吃該喝喝,一點事都沒有。
那就當它有用好了,它現在應該另一端連著無闕,雖然我看不到,但我可以用心去細細感知……
——我什麼都沒感知到,除了有點餓。
我沮喪地心想,果然術業有專攻,這玩意還得無闕來看。
我又盯著指尖看了一會,忽然覺得不對——我怎麼能看到的?這裡不是黑漆漆一片嗎?
小白龍說過自己從不回頭,但這一次,她回頭了。
我看到我踩過的每一個地方,都散發著微微的光,那些明暗不定的光裡,夾雜了一片溫和潤麗的紅。
我試探著往微微紅光的旁邊踩了一圈,發現隻有一個方向連了那片紅。
……這世上怎會有我這麼聰明的龍。
我大喜過望,踩踩踩,踩踩踩,逐漸踩出了一條蜿蜒卻完整的紅線——紅霞鋪成的路。
我精神百倍地走了許久,看到路的盡頭,有一點與其他地方都截然不同的,琥珀色的溫柔亮光。
那是無闕。
我確信無疑,整個天庭,隻有他的眼睛會是那樣淺淺卻漂亮的顏色。無闕靈石灰不溜秋的外表下,是理所當然的美麗琥珀。隻有我這樣天天纏著又抱又磨的天選之龍,才能看到。
我撲了過去,然後眼前一白,失去知覺。
十四
醒來時我在帝宮,身邊圍繞著一圈人。
父王老淚縱橫:「我兒啊,你終於醒了……」
我不理他,左看右看,還是沒看到我想見的人,正急得不行的時候,天後娘娘說:「月下仙人官復神職,還需要一段時間。」
我:「?」
我不可置信:「我成功了?」
司命星君點頭:「我原以為他命數已定……原來還有變數。」
度厄星君也說:「現在看來,他命星雖黯淡卻未熄滅,不是執念尚存,是知道會留下一線生機。」
天後娘娘摸摸我的頭:「我都聽玉靈說了,倘若沒有你的話,月下仙人靈神出石恐怕還要修行個兩百年,如今你先助他靈神回位,陛下又幫忙重塑神位,最多三日,他便能回歸姻緣殿了。」
兩百年?
我悚然一驚,差點一口氣沒上來,慶幸自己成功了,不然真要等得吐血。
玉宸道君摸摸胡子:「天帝陛下為了幫無闕仙人重塑神格,估計要損千年仙力,果然還是疼愛你啊。」
我得意一笑:「那當然,我可是天庭第一仙二代……」
然後迫不及待翻身下床,吭哧吭哧往外跑:「天帝爸爸在哪呢,女兒去幫他捏肩捶背盡孝了!」
玉靈的聲音在身後遠遠傳來:「可能在姻緣殿吧,皎霂你跑慢點……」
我的步伐頓在了姻緣殿門口。
有人恰好推開殿門,一身紅袍,金線紋袖,若隱若現的一對鴛鴦。他看上去大病初愈,眉眼清俊,膚色卻蒼白,有種看不見摸不著的寡淡隔世感。
看見我後,他怔住了。
我使勁瞪大眼看著他,心想都快人間百年不見,他怎麼又變好看了。
無闕指了指自己的頭,頓了頓:「……龍角。」
我茫然地一模頭,發現真的又冒龍角了。我都快三百歲了,成年多時,已經很久沒有過這樣當眾冒角的時刻。
但我是誰啊,我可不會尷尬,喜笑顏開地教導他:「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龍族發情才會冒角的。」
他似是沒想到我會這麼不要臉,露出難以形容的神情。
我繼續說:「遇見喜歡的人就發情了,發情就冒角,天經地義……」
他愣住了,望向我捧著龍角的指尖。
我像發現了新大陸:「無闕!你耳朵紅了!」
他:「……」
他幹巴巴地轉移話題:「我發現你在姻緣簿上亂寫……以後萬不可如此……」
我急切地問:「那我成功了嗎?連到了嗎?」
無闕就是無闕,他會不理我,會裝作沒看見我,唯獨不會騙我。
他抿唇,點了點頭。
天行有常,萬物有靈,比如小白龍感覺不到自己的眼淚,月老不可看自己的姻緣。
那時他看向姻緣簿上的「皎霂」二字,發現右側一片空白,原以為是她的命定之人身份高貴,氣運鼎盛,天機不可泄露;後來回歸神位,看見空白處歪歪扭扭的「無闕」二字,才忽然想到,與月老有關的姻緣,他同樣看不到。
——姻緣簿上不可亂寫,亂寫必受天罰,除非原本便是命定。
我歡天喜地了一會,才關心地問他:「你都好了嗎?」
他說:「好了,你來之前,天帝陛下剛走。」
我有許許多多的問題想問,也有許許多多的話想跟他說。我甚至想罵他自作主張,又或者誇他舍己為人……個屁。
可我看了他許久,看得他不自然地轉過眼,也沒舍得罵他,隻想到一句:「無闕,你轉過來。」
他:「……為何。」
我十分不滿:「你為什麼要問我,你明知道我不怎麼講道理。」
他:「………………………………………」
無闕無奈之下,轉過了頭。
我雙手捧起他的臉靠近,直到整隻小白龍滿滿當當映在他漂亮的眼眸裡,才心滿意足地笑嘻嘻問他道:「無闕無闕,誰是這個天庭你最喜歡的女……龍女啊?」
他低眸望著我,然後伸手摸了摸我的眼,輕聲說:「一千八百四十二次。」
我:「?」
我心想,這麼不認真的嗎,我還在問你問題呢,你怎麼開始算數了。
他說:「蝴蝶動了一千八百四十二次,你哭了一千八百四十二次。」
我說不出話了——誰會想到他還看得出來蝴蝶動了多少次?
無闕沉默了一會,又說:「是你。」
我沒反應過來,他繼續說:「不是最喜歡的龍女,整個天庭最喜歡的就是你,隻喜歡你,最喜歡你。」
我又說不出話了。
我心想看話本子多的是我不是他,我現在說情話居然還比不過人家,太丟臉了吧——
我松開手搓了搓,要說句什麼,他已經輕輕吻了下來。
小白龍不行了。
我迷迷瞪瞪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一筆一畫地寫道:「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是。」
然後我問:「……你可以和我一起沐浴嗎。」頓了頓,興奮道:「去玉宸道君的仙釀池裡!」
無闕:「………………………」
無闕說不,我失落萬分,還是依著他了。
沒辦法,仙二代要以身作則,好不容易努力來的倒霉蛋……不是,是佳婿,該讓步還得讓步。
我做天妃兩百年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