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考了一會兒,這仿佛是天庭裡司水的仙君,好像身份挺尊貴的,看來確實可以努力,遂展顏一笑:「我爹是天帝,我娘是天後,我是天庭第一小白龍。」
——這句話是我搭訕不少美人的開場白,因著這個我沒少被天帝爸爸和我龍王親爹摁著混合雙打過,但每次都被溫柔可親的天後娘娘救下了。
看得出來玄冥仙君的性子確實好,即便是聽到這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話,他也面不改色,在微微的驚訝後很快柔和了眉眼:「原來是皎霂仙子,在下早有耳聞,果然人如其名,皎皎如月,霂霂柔柔。」
我驚訝道:「我這麼有名嗎?」
他頓了頓:「仙子芳名遠揚,天庭無人不知。」
我喜不自勝,美滋滋地告別了玄冥仙君,來到姻緣殿,繞著無闕轉了兩圈:「今天玄冥仙君說我芳名遠揚,整個天庭都認識我!」
無闕面容寡淡,理紅線的手頓了頓:「玄冥仙君?」
我得意不已,片刻後又憂愁起來:「俗話說一家有女百家求,萬一找我努力的人多了,我該如何選啊?」
無闕面不改色,沒有理我。
我說:「我怎麼隻有一根姻緣線呢,萬一帝宮的門檻被踏破怎麼辦?」
無闕停下動作,說「不會」。
我問他怎麼不會了,他說玄冥仙君是天庭有名的好性子,說話委婉又給面子,他說的話隻能信一半。
我問:「信哪一半?」
無闕說:「你名聲遠揚。」
我擺出願聞其詳的樣子。
無闕依舊面無表情:「玉宸道君每個月都要找天帝陛下哭一次,現在全天庭都知道他的酒庫被你偷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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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我鼓起腮幫子:「明明不是一半。」
無闕疑問地望向我。
我理直氣壯:「做事留一線,日後好做仙,我每次都給他留了一瓶。」
無闕說是什麼瓶,我說我從天後娘娘那裡拿來的玉滴瓶,一瓶可以盛下一整滴。
無闕沉默片刻,又問我這個玉滴瓶是用來做什麼的。
我高深莫測地說,這是璇璣星君特意呈上來給天後展現微雕技術的。
我:「無闕你知道微雕是什麼嗎?就是人間有的手藝人可以在核桃上雕刻誒!真的太厲害了吧!」
無闕眼上的白布未除,表情微妙地看著我。
然後說:「嗯。」
五
我對無闕說:「你要不看看我和玄冥仙君的姻緣線吧,說不定就是連在一起的呢。」
無闕問我:「憑何斷定?」
我想了想:「他長得俊。」
無闕不說話了。
我便日日去找玄冥仙君寧澤,他也性子好,從來不避著我,我問什麼便答什麼,我要做什麼他也隨著我,耐心得很。終於有一日,我生拉硬拽把他帶到了姻緣殿,興沖沖地喊:「無闕無闕!」
我好一陣子沒找無闕了,再見到他時,他依舊還是第一次見面的樣子,蒼白的臉和手,眉目清俊,眼上遮著一塊白布,穿大紅的衣袍,袖口用金線繡了一對栩栩如生的鴛鴦。
這是他第一次出殿迎接我,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在看到我身邊一臉無奈的寧澤後又安靜下來,頓了頓,微微行了個禮:「玄冥仙君。」
我覺得他原是想笑的,不知道為什麼,沒有笑出來,那薄薄的唇沒有血色,抿成一線,身上縈繞著一種隔世感。
其實初次見他也有這種感覺,後來他偶爾也會露出別的表情,雖然多是無語,總歸不像以前那樣孤寂。但這次見他,他說話的這一刻,我又覺得,我和他隔得遠了。
隻是我看不見他的眼睛,也無從得知他的心情。
我的興奮忽然就淡去了許多,但還是記得此行的目的,擠眉弄眼一番,示意他幫我看看我和寧澤的姻緣線。
寧澤向來使人如沐春風,眉目宛然地也回了一禮:「見過月老星君,在下貿然來訪,失儀了。」
無闕雖冷淡,總不至於故意給人難堪,他當作沒看到我,和寧澤不鹹不淡地聊了兩句。寧澤笑著回了,低聲對我說:「皎……霂兒,無闕大人不喜喧鬧,我便不多打擾了。」
是我讓他叫我霂兒的,寧澤不習慣,還想推拒,我笑嘻嘻地說:「你是不是想叫霂寶?」
他百口莫辯,紅著耳尖道:「那還是叫霂兒吧。」
我說:「那我送你回宮。」
回頭又不忘擠眉弄眼一番:「無闕,等我送完他回來找你。」
無闕神色淡淡,不知道看沒看到。
送完寧澤,我迫不及待地回了姻緣殿,歡天喜地地問無闕:「怎樣怎樣?我與他是不是努力就能成的關系?」
無闕應該原是不想理我的,被我磨煩了,才道:「你二人姻緣線尚未長全,有相連的可能性。」
我頓時恨不得仰天長笑,都沒注意到我蹦蹦跳跳跑出姻緣殿時,一直未曾看我的無闕看向我離開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此後我與寧澤出入甚密,天後娘娘總是慈愛卻眼神復雜地看著我,天帝陛下卻總是一副難以直視的表情。
我不得其解,直到父王一語道破天機。
他那日多喝了點我孝敬的從玉宸道君那順來的太禧白,欣慰地拍著我的肩:「我兒也會拱白菜了,這一拱還是天庭有名的玉白菜,不愧是我生的小仙豬啊!」
我:「?」
我耐心地解釋:「父王,你是龍,生的是小白龍而不是小仙豬。」
他打了個酒嗝,看上去飄飄欲仙:「是,是,白豬龍……白龍豬……都是我的好兒……」
嗯,父王醉了就愛胡言亂語,我能理解。
雖然如此,我隔日就把父王醉酒後曾經化龍跑到觀音娘娘的甘露池裡沐浴的事情抖了出去,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忽然想起,他在觀音娘娘用來美容養顏的仙池裡打滾,奪筍啊。
我對無闕說:「我這叫替天行道。」
無闕淡淡道:「不錯。」
他一直不怎麼理我,現下一直與我說話,我卻覺得寂寞。
因為他以前一定會說,你也在玉宸道君釀的玉露春裡打過滾。
現在卻隻是敷衍我一句,說「不錯」。
我說:「你好敷衍我啊。」
他說:「你快去努力吧。」
我居然秒懂了他說的「努力」是什麼意思,但我在這個時候不想努力,而是耿耿於懷別的東西:「無闕,你趕我,你變了。」
他看著我,表情寡淡,眼眸微垂,過了許久才嘆了口氣:「玄冥仙君方才問我,你是否近日心情不好,才一直不曾去找他。」
我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他真的這麼說?」
無闕說:「嗯。」
無闕就是無闕,無闕不會騙我。
我心中痛惜萬分,居然冷落了美人讓美人擔憂,這實在不應該。我腳步飛快,一溜煙就跑去找寧澤了。
寧澤還是一如既往,見到我笑了笑:「見過皎……霂兒。」
我說:「你想我啦?是不是很想見我?」
他頓了頓,眸底浮現一些疑惑,又很快消退而去,莞爾一笑:「霂兒鐘靈毓秀,能與霂兒相談甚歡是寧澤的福分。」
我喜滋滋地又帶他出去玩了,但一停步,腦海中驀然想起無闕。
無闕從來沒和我相談甚歡過,他還趕我。
不行,不能這麼想無闕,他在為我早日拱到玉白菜做出努力,我不能辜負他。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為什麼有點煩悶,最後索性不想了,和寧澤歡天喜地地去偷玉宸道君新釀的酒了。
六
我失敗了。
寧澤說隻把我當妹妹,沒有男女之情。我思來想去,他確實沒有什麼越矩的地方,好像也不能稱之為負心漢。
於是我說:「行吧,那就當妹妹吧。」
我去找無闕說了此事,無闕沉默地看著我,聽我喝醉後胡言亂語地說些什麼:「雖然如此,我還是想再努力一下,不不不,還是不要打擾他為好……唉,這就是心尖白月光的感覺嗎,放不下呀,但又想要他幸福……」
天知道這是從哪個話本子裡搜來的酸詞,反正不是我能說出來的話,肯定是我為話本子裡的愛情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時刻意背下來的。
不過無闕不知道,他還以為我是真情實感。
我確實難過,但難過的不是寧澤拒絕我,而是他那日無奈地看著我,說:「霂兒,你根本不喜歡我啊。」
什麼,我兩百多年來第一次這麼努力,他居然否定我的愛情!
我傷心欲絕,於是跑到無闕那裡發酒瘋,醒來時發現他剛理好的紅線被我揪得亂七八糟,編成了各種奇形怪狀的東西。
醒來後,我指著一個死結試探性地問:「這是什麼,是死掉的蒼蠅嗎?」
他眉目不動:「你說這是你編的蝴蝶。」
我:「………………………………」
不敢再問其他死結是什麼了,我灰溜溜的,難得有些愧疚:「看來我害慘了你了。」
他安靜許久,才道:「姻緣線還有再長的機會,我昨日去看了,玄冥仙君的那一根依舊未長成,你可以繼續努力。」
我茫然地望著他。
他收拾著一屋狼藉:「把你當妹妹,並非一輩子的事,你若真的喜歡,再去找他吧。」
我的心像是被人忽然刺了一下。
我很少有這樣的感覺,簡直就像是和父王用龍身打架的時候,和他用護心鱗互砸的時候。
我以為酒還沒醒,悵然地舉頭望天,說道:「罷了,不想打擾他。既然他說是妹妹,那我也不勉強了。」
我好深情啊。
比話本子裡和窮書生私奔的千金小姐還深情。
我感動地想著,然後低頭幫無闕收拾紅線。
無闕頓了頓,垂眼將那隻奇形怪狀的「蝴蝶」
挑開,絲軟的紅線墜了他滿手,像是怎麼握也留不住的月光。
昨夜今宵酒正酣,頭冒尖角的小白龍抬著臉亮晶晶地看他,嘴裡咕喏些誰都聽不懂的東西。她習以為常地彎著唇,梨渦盛著月光,眼裡晃著月光,脖頸、手心、前額——皎白月光落了她滿身。
青年伸手去抓,可光流泄在指尖,即便是月下仙人,也不能留下它。
他心知肚明,也習以為常。
那就不必伸手撈月,討得空歡喜一場。
七
我喜歡上了貪狼星君玄天樞。
整整十年,我為他洗手做羹湯,素手做羽織,為他癡為他狂,甚至為他偷來西王母的蟠桃與觀音娘娘的甘露,為他慶祝生辰。
可惜他不喜歡我,我做再多的努力也是徒勞。那日我為他帶來玉宸道君新釀的仙酒,他卻神色冷酷地經過我,對我丟下一句「與我何幹」,我傷心欲絕,從此斷情絕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