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做天妃兩百年了。
今年正好兩百歲。
在我還是一顆蛋的時候,父王見我這顆蛋花紋昳麗,觸之光潔,還會主動發熱,簡直是三百六十度無死角暖手寶,於是腦子一熱,就把我送給了天帝當生辰賀禮。
說實話,東海白龍王一族的蛋,在沒破殼的時候的確很好用,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冬暖夏涼,砸人可疼。
——如果不是我在天帝手上直接破殼的話。
據說當時蛋殼碎了天帝一身,一條小龍光溜溜地直接掉進玉宸道君特意進獻的千年玉露春裡。
哐當!千年美酒被我吸溜完了,父王的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天帝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緩緩問:「這就是龍王進獻給孤的生辰賀禮?」
父王這時終於意識到了自己是個傻X,但生辰禮都上了禮簿,如若天帝不收,他就會成為整個天庭最大的笑話。
天帝年輕俊彥,剛剛即位,眼高於頂,因此也沒什麼妃嬪。他算個好神,不想讓父王難堪,又不想多一個蛋作為女兒,幹脆把我納進宮,讓天後照看著。
天後是月隱神的後代,溫柔敦厚,一直把我當女兒養,沒有聽從我父王的意見叫我敖大白,而是給我取了個特別好聽的名字:皎霂。
天帝在我還年幼時偶爾來看過我——得知我吃得比一個宮的人還多之後,就懶得來了。不過據說他滿臉凝重地問過司命星君,自己與天後未來的孩子應當不會因為沾了龍氣,也變成一個這樣的飯缸吧?
司命星君:?
得知消息的我:?
我身上的確有很多龍族的習性,吃得多,睡得多,愛玩水,愛金銀財寶,還愛美人,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鬧著讓一個宮的仙子姐姐輪流陪我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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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想不到吧。
每當我變成龍身和漂亮姐姐們沐浴戲水時,我就產生一種「我是東海龍族最成功的一條龍」的得意感。
天帝和天後都說,待我長大了,就放我出宮,讓我另覓倒霉蛋……不對,是佳婿。他們說得多了,我也開始尋思起這事,積極奔赴於尋覓佳婿的路上。
一開始,我去找父王尋求幫助。
父王腦子不大,口氣不小:「本王的女兒,哪裡是族裡那群隻會玩水又吃得多的長蟲能配得上的?!」
我聽著覺得這形容詞有點耳熟,又覺得父王不是很靠得住,於是又去問天後,天後說:「霂兒不若去尋月老,他定能替你解惑。」
我覺得靠譜,於是又去找月老。
二
我第一次見到無闕,就是在姻緣殿。
月老的宮殿叫姻緣殿,又紅又艷,和別的仙氣飄飄的宮殿完全不一樣。我一開始還以為月老會人如其名,是個樂呵呵的慈祥老頭,結果一看,驚得我開口就是一句:「這麼俊啊。」
無闕沒說什麼,但我想他一定覺得我是女流氓。
他當時穿著紅色的長袍,神色寡淡,眼上蒙了一塊白布,正在撥動滿室繚亂的紅線。聽見聲響後微微一動,轉身看我,白布輕飄飄落下,露出一雙……呃,沒什麼神採的眼睛?
也不是不好看,就是眼皮耷拉,眼眸微垂,瞳色又淡,看向你的時候,都像是在看一團空氣。
他漫不經心地問我:「何事?」
我說:「我來求姻緣。」
他又轉過身:「姻緣天成,時候到了,自然會到。」
我說:「我就看一眼。」
他說:「仙子請回吧。」
我放大招了:「我告訴你,我手段狠得很,你最好是給我看一眼,不要逼我跪下來求你!」
他:「………………………………………………」
他隱忍了一會兒,大概是很無語,再回頭認真地看了我一眼。
我窮追不舍:「我再告訴你,我爹是天帝,我娘是天後,我就是整個天庭橫著走的第一仙二代,你要想清楚了。」
無闕面無表情地看了我好一會,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龍角。」
我:「啥?」
無闕道:「你的龍角露出來了。」而後頓了頓,語調有所波動:「帝後皆是仙身……你是變異品種?」
我:「……………………………………」
我爹說剛成年的白龍控制不好自己,露出龍角是發情的徵兆——這是天界常識。我以前和仙子們一起洗澡也會冒出龍角,看見美人也會如此,壓根不分男女。
我可理直氣壯了,喜歡美人怎麼了,我就喜歡,喜歡就發情,天庭神倫,天經地義。
隻是在這一刻,我真摯地希望這個月老是個智障,不懂常識。
三
無闕是我見過最無趣的神仙。
不過也是我見過脾氣最好(泛指被我煩一天也沒有反應)的神仙。
和他相熟的神仙不多,就算相熟的也很少來找他。姻緣殿門庭冷落,不過紅色鮮艷,怪好看的,我是個喜歡亮閃閃的人,沒事就愛站在殿前的紅燈籠下,研究那個金光閃閃的絲線能不能扯下來。
無闕雖然一天也不講幾個字,但也不會像我的仙侍姐姐們往往聽我叨叨著就露出忍耐而克制的表情甚至落荒而逃,我去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去了第二次,就有了第……不知道多少次。
他一開始不怎麼理人,最常做的事就是遮著眼理那堆彎彎繞繞的紅線,我說什麼他就「噢」「嗯」兩聲,配上他一副沒精打採的樣子,看上去就很像一個被迫工作的社畜。
我總是鍥而不舍地追問他,我的姻緣究竟在哪裡,他前幾次不理我,後來大概是煩了,拿出那一摞姻緣簿,一天翻個幾頁幫我找。
我也不急了,偶爾帶點點心,再去玉宸道君那偷兩壺仙酒,他在那兒理紅線,我就邊吃邊看,滿殿繞著圈撒歡。
無闕:「南陽校尉李氏女……」
我:「咔嚓咔嚓。」
無闕:「西江王嫡子……」
我:「咕嚕咕嚕。」
無闕:「京城北巷何家酒館館主獨女……」
我:「嗷嗚嗷嗚。」
無闕:「……………………………………………」
他摘下白布,恰好看到了我吃點心時不慎撒在一根紅線上的芙蓉酥碎屑。
一向沒什麼表情的青年緩緩轉頭看我,我興高採烈地說:「真好,芙蓉酥味的緣分,想想就香甜可口。」
無闕嘴角動了動,許是從未見過我這般難以形容之人,他妥協了。
他不再一天幾頁敷衍式地翻姻緣簿,他連夜翻完了整本姻緣簿。
第二天頂著濃濃的黑眼圈,對我說:「看不到。」
我疑惑不解:「看不到是什麼意思?」
無闕頓了頓,從上至下掃了我一遍,滿眼寫著「不解」二字:「意思是,你的命定之人身份高貴,氣運鼎盛,天機不可泄露。」
我大喜:「身份高貴!」
在月老嘴裡都身份高貴,比不上天帝爸爸,那也差不多了吧。
哇,我居然如此好運。
我說:「月老大人,我定是天選之龍。」
他看上去不太想理我,最後還是敷衍一般地「嗯」了一聲,大概覺得以後可以擺脫我了,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
——然後我第二日又去了。
無闕沉默了許久:「你又來做什麼?」
我笑嘻嘻地說:「找你玩啊。」
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斂著眼說:「不必。」
我答得興高採烈:「必的必的,你幫了我這麼大忙還泄露了天機,我定要讓你這冷清的宮殿熱鬧起來,以表達我的感激之情!」
那一刻,向來沒什麼情緒波動的無闕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報恩?」
我豪氣沖天:「正是正是。」
無闕畢竟還是無闕,他沒說出他那句「真的不是在報仇嗎」的真心話,面無表情地戴上白布,繼續開始理紅線。
後來我問他:「你為什麼要遮住眼睛?」
他被我纏了又纏,死氣沉沉地說:「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為真,幫人牽姻緣,最忌諱的便是一眼定論。我不看,是為了公正。」
我說:「是不是人間那些話本子裡說的,富家千金愛上窮小子,皇上愛上小宮女,雖然身份差很大,其實也算良緣?」
他頓了頓,面無表情地說:「更多的是採花賊愛上登徒子,潑婦愛上蕩夫,變態愛上更變態,的確金玉良緣。」
我:「……………………………………」
我:「你不對勁,你今天很兇。」
無闕:「?」
我往無闕嘴裡塞了一塊牛乳糕——經過我的多番觀察,雖然我每次塞的點心他都吃了,但他好像最喜歡這種加了牛乳的點心。
我笑瞇瞇地說:「別不高興了,我待會去偷玉宸道君釀的靈米露,兌上牛乳,簡直仙庭至味。」
無闕:「………………………………」
四
自從知道無闕的眼睛可以看見任何人或仙指上的姻緣線後,我就纏著他讓他幫我看看我的姻緣線到底牽著誰。
他道:「姻緣線未長全之前,有許多條走向。」
我來勁了:「是不是隻要我努力,我的姻緣線就能和別的神仙連在一起?」
他大概是不想讓我的這份「努力」禍害到其他的無辜神仙,僵硬在原地,遲遲不答。
但無闕就是無闕,他會不理睬、裝作看不見我,唯獨不會騙我。
過了許久,他還是沉默地點了點頭。
我心滿意足地走了。
據說當晚,向來寡言寡語獨居姻緣殿的無闕前往觀音娘娘那,沉默地叩了三叩。
觀音娘娘看著這個向來生神勿近,滿臉寫著厭世與「離我遠點」的月老拜在自己面前,渾身發毛,還要露出慈祥的神色問他怎麼了,無闕言簡意賅:「贖罪。」
贖罪?
整個天庭都在好奇他贖什麼罪,連天後娘娘都來問我,我無辜極了:「不知道啊。」
然後大搖大擺拉住一個路過的美人神仙,擺了擺手,神氣極了:「我想和你努力一下。」
美人嘛,管他是男是女,都是美人。
這個男美人就生得很不錯,溫文爾雅,眉眼朗朗,皎如玉樹臨風前,積石如玉,列松如翠,有種郎艷獨絕的翩翩公子感。
他脾氣也很好,有些愕然,仍含笑望著我:「仙子所謂的努力是何事?」
倘若是別的女仙,被他這麼一看可能就害羞到不敢說話了,但我是誰啊,我可是天庭第一仙二代,沉吟片刻,我問道:「敢問仙人是什麼身份?」
他答得翩翩有禮:「在下玄冥仙君寧澤,敢問仙子的身份是?」
玄冥仙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