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下旨,命尚書擇一女,嫁與太子殿下……的伴讀太監。
父親幾欲吐血,姐妹們面色悽惶。
唯有我挺身而出:
「我來!」
死過一回的我知道,這哪是什麼小太監?
那是日後的九千歲,是潑天的富貴!
後來,我揉著酸痛的腰,欲哭無淚。
原來潑天的不隻是富貴,還有九千歲的雄風。
1
一道旨意傳到了尚書府。
「命禮部尚書孟翡,擇一女賜予太監薛要。不日完婚。」
父親盯著聖旨目眥盡裂,夫人姨娘們險些昏厥。
姐妹們驚惶失措,哭得梨花帶雨。
唯有我淡定從容。
我上前接過父親手中的聖旨,輕聲道:
「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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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一片寂靜,落針可聞。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有詫異、有不解,也有驚疑。
是啊。
堂堂尚書之女,即便隻是個庶女,配個世家公子也綽綽有餘。
無人知曉我為何主動往火坑裏跳。
但也無人反對。
我自嘲般地笑了笑,攥緊手中的聖旨。
任憑回憶肆虐。
上一世,奉父命嫁給太監薛要的,是三妹孟逸茹。
孟逸茹刁蠻無禮,婚後更是變本加厲,人前人後作踐薛要。
最後連帶著整個尚書府,都與薛要結下了不死不休之仇。
新皇登基後,薛要一朝翻身,成了人人懼怕的九千歲。
尚書府男子抄斬,女子流放。
一夜覆滅。
臥床養病的阿娘,聽聞了我要嫁給薛要的消息,失手打翻了藥碗。
她用力支起身子,想去求父親改變主意。
我將阿娘輕輕按回床上,搖了搖頭。
「阿娘,長姐已許了人家,三妹性子偏激,隻會給孟府招惹禍端。」
「那薛要雖是個太監,但能跟在太子身邊,想必也有幾分本事,聽說人也長得十分俊俏呢。」
「您放心,女兒能過得好。」
阿娘怔愣了半晌,顫巍巍伸手,將我摟在她的胸前。
耳畔傳來阿娘哀哀的泣聲,我心中也十分苦澀酸楚。
雖知其不可為,但我不得不為之。
上一世,我偶然得知,原本父親想送入宮的是我。
是阿娘跪了一夜,才換成了由趙姨娘所出的孟逸茹入宮。
後來阿娘急病去世,也是為趙姨娘所害。
所以,雖然我並不確定,此番入宮會落得什麼下場。
但這一世,我隻想阿娘好好活著。
2
很快便到了成婚的日子。
因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孟府並未大操大辦。
隻在成婚當日,用一頂軟轎將我悄悄抬入了宮內。
我偷偷掀起轎簾,看著阿娘在風中瑟瑟發抖的身影漸小,看著偌大的尚書府遠去。
上一世,薛要常常遭受孟逸茹的羞辱與孟府的刁難。
但彼時太子勢弱,薛要始終忍辱負重,謹小慎微。
後來,太子羽翼漸豐,薛要漸漸顯出了狠戾,成為太子的一把利刃。
坊間傳聞,九千歲為人陰鷙,手段狠辣,可止小兒夜啼。
再後來,孟府就沒了。
我咽了咽口水,有些緊張。
生怕一個不小心,被未來的九千歲記下了仇,日後把小命也搭上。
白來這一遭。
薛要的住所就在離東宮不遠的一處偏殿,今日做了簡單裝飾。
等至子時,薛要也遲遲未歸。
有小太監來傳話,說薛要今日與太子有要事商議,不回來了。
也是。
眾人皆知,禮部尚書孟翡乃三皇子一派,與太子黨勢同水火。
此番皇上才會下此旨意,以示敲打。
想來薛要對於我這個所謂的尚書之女,本就無甚好感。
翌日中午,我將屋子裏裏外外仔細打掃了一遍,又做好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忽然,一人閃身而入。
容貌俊美,長身寬肩,一雙鳳眸寒波澹澹。
明明是柔和的五官,卻帶著幾分淩厲。
見我親手打掃了屋子,還備了飯菜,薛要有些詫異。
他大約以為我是位尋常的官宦小姐,十指不沾陽春水。
但我隻是個不受寵的庶女,又常年服侍阿娘,早已做慣了這些雜事。
昨夜太子與我有要事相商,實在脫不開身。害得夫人白白等我一夜,請勿見怪。
薛要朝我微微一頷首。
嗓音溫潤,舉止有禮。
但我卻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稍縱即逝的厭煩。
此後半月,我與薛要的關系未有絲毫進展。
好似住在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井水不犯河水。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曾聽人說過,九千歲為人狠辣,卻是個嗜甜的主,尤其愛吃桂花糕。
於是,我試著投其所好,每日做一小碟子軟糯香甜的桂花糕擱在桌上。
不過那糕點從未少過。
卻害得我胖了一圈。
前幾日,朝堂上以父親為首的三皇子黨又開始興風作浪。
聽說孟逸茹許了丞相家的公子,人人稱羨。
人人也皆知,三皇子的勢力又壯大了。
薛要望向我的視線又多了幾分戒備,神情更為疏離。
呃,這樣下去大概還是逃不了被滅門的命運吧。
3
今日有稀客來訪。
孟逸茹打量著這個簡陋的屋子,嫌惡地皺了皺眉,臉上洋溢著得意之色。
「孟逸安,你說我們同為庶女,怎就活得天差地別呢?」
「你嫁的這位,呵呵,提起他都怕墜了孟府的臉面。」
「而我未來的夫君乃人中龍鳳,又跟著三皇子,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哈?
論前途,誰能比得過權傾朝野的九千歲?
就這眼光,怪不得你上一世沒能享到福。
「你別小看薛……我夫君。莫欺少年窮,日後誰比誰高貴,還有得瞧呢。」
我見她得意洋洋,一時忍不住回了嘴。
孟逸茹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前俯後仰笑了好一會兒。
然後用看傻子的眼神上下打量我,揶揄道。
「你怕是守活寡守傻了吧?」
「還少年呢,那薛要連個男人都算不上!區區一個太監,連最基本的需求都滿足不了你,你還在這癡人說夢呢?」
我見她拿此事取笑薛要,心中無名火起。
「太監怎麼了?太監是自己想當太監的嗎!」
「前有司馬遷受宮刑而書《史記》,後有三寶太監下七洋揚我國威,胸懷大志者皆可成事,你豈能因此而瞧不起人?」
我越說越氣,一不留神嘴比腦子快。
「再說,誰說他滿足不了我了!」
「妹妹不知道吧,姐姐我夜夜笙歌,滿足得很!薛要可比一般男人更疼人呢!」
孟逸茹看向我的眼神發生了變化。
準確來說,是看向了我身後。
我緩緩轉過頭。
薛要正倚在門外,雙手環臂,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想死。
我隻覺面上「騰」地升起一股熱氣,臉好像要燒起來了。
當晚,薛要竟然不像往常一般宿在書房。
而是朝臥房來了!
燭火搖曳中,薛要步步逼近,狹長的眸中似有欲望翻湧。
他一手解著腰間玉帶,一手撫上我的腰身。
微涼的唇貼著我的耳廓,輾轉廝磨。
「夫人,咱們似乎……尚未圓房。」
「不知夫人是如何滿足的呢?」
4
我渾身一顫,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卻被更大的力道帶回,一頭撞上了薛要熾熱堅實的胸膛。
鼻息之間縈繞著年輕男子的氣息,清冽如泉,又沾著幾分情欲。
我微一仰頭,正對上薛要幽深的眸色。
四目相對,呼吸交錯。
薛要的眼波在我臉上流轉片刻,神色曖昧。
我忍不住戰慄……
前世,我命中桃花缺缺,父親曾想促成的幾樁親事,也總是莫名其妙地黃了。
莫說嫁人,我甚至從未有過與男子相處的經驗。
因而,眼前這狀況我並不知該如何應對。
我有些頭大,索性把眼一閉。
一不小心把身子繃得梆硬。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不安,薛要手中放慢了速度,解我衣襟的動作頓在了空中。
左等右等,不見動靜,我悄悄撩起了一隻眼皮。
正捕捉到對方眸中的一絲猶豫。
啊……
我明白了。
我忍不住看了眼薛要那處,面上一片了然。
見我視線忽然向下,薛要也循著瞥了一眼,神情仿佛變得有些僵硬。
我見他神色有異,想了想,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寬慰。
「無妨,無妨。」
薛要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為何看上去竟有些咬牙切齒。
我還沒琢磨明白怎麼回事兒。
隻覺身子一輕,被橫腰抱了起來。
他將我往床上一丟,隨即覆身而上,氣勢洶洶地吻我。
我漸漸感覺透不過氣,微喘不已。
忽然,外頭傳來一個尖細的嗓音——
「薛少監,太子請您速去東宮一趟!」
似乎是太子身邊的內侍,語氣聽著十分著急。
薛要動作一頓,迅速翻身下了床。
他略理了理衣袍,讓我自個兒先睡,便步履匆匆地推門而去。
果然,直至我睡著,薛要都沒有再回來。
翌日一早,我便聽到了風聲。
昨夜,太子太傅孔意昌府上,被人搜出謀逆之作。
年逾古稀的孔太傅被連夜押入大牢。
這位太傅不僅是太子的老師,更是薛要最敬重的長輩。
前一世,孔太傅下獄後不久,便暴病而亡。
而這一筆,也將被薛要狠狠記在孟府賬上。
因為帶人搜府並拿了孔太傅的,正是我的父親,孟翡。
5
再次見到薛要已是兩日後。
他歸來時風塵僕僕,眉宇之間盡是疲憊,身形也消瘦了幾分。
我伸手想接過他的披風。
他卻身形一頓,狀似無意地避開了我的手,自己抬手將披風掛好。
眼神中的戒備與疏離,更甚於前。
我輕嘆了口氣。
其實,薛要未必就真覺得此次風波我也牽涉其中。
可事關恩師,怕是他再理智,也難以平常之心對待我這個仇家之女。
而一時之間,我亦難自證清白。
隻得如往日般安分守己,勤懇做事。
希望薛要成為九千歲的那日,發作的雷霆之怒莫要波及阿娘與我。
接下來幾日,薛要依舊早出晚歸,不停奔波周旋於各處。
隻是事情並未有起色,薛要的臉色也一日比一日陰沉。
對方像條滑溜的毒蛇,十分狡黠。
猝然咬人一口,便全身而退,繼續環伺在暗處,吐著信子,等待下一個張口的時機。
這兩日,皇上龍體抱恙,太子每日侍候在禦前。
東宮一時去不得了。
薛要便將幾個來往密切的朝臣帶回了書房議事。
在那些人中,我見到了一張略為熟悉的面容。
那是孔太傅的得意門生,當年的新科狀元,如今的翰林院編修——趙寧。
上一世,因著阿娘身子不好,我常常服侍她到她入睡,再回自己房中。
路過父親書房的時候,偶爾能撞見幾個深夜來訪的神情謹慎的客人。
趙寧便是其中一個。
隻是既與父親來往密切,又怎會在薛要這方走動?
趙寧究竟是父親的眼線,還是薛要的棋子?
我心生疑竇,不由又多想了些。
若是此番風波乃趙寧所為……
我抬眼看了看書房的方向,不知薛要是否會信我的一面之詞。
入夜之後,我凝神聽著動靜,待那群人散了,便吸了口氣,推門去了書房。
薛要見我突然來尋他,臉上浮現出些許詫異。
畢竟這些天,我們幾乎沒說過一句話。
在聽我說完趙寧的事之後,薛要平靜的臉色出現了變化。
他沉著嗓子,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質問我。
「孟翡不義,害我恩師蒙冤入獄。」
「趙寧是我師兄,與我有多年同門之誼。」
「我憑什麼相信你,孟翡的女兒?」
兩道目光如寒冰般落在我臉上,透著徹骨的寒意。
我心中打了個顫,強自定了定神。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不過是將我所見之事如實說出罷了。」
「我知你自有辦法驗其真假。」
我頓了一頓,繼續說道。
「我雖為孟家女,卻也為薛家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