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輕的男子在我學堂外等我。
我有空時便多聊幾句,不得閑便約下次。
但也奇怪,這些人無一例外,相約的時間都沒有赴約。
多了幾次,我都要懷疑自己的容貌,是不是真的像蕭行說的那樣醜,令人憎惡。
喬敏亦紅著臉道:「大小姐要是醜,那天下就沒有漂亮的女子了。」
我哭笑不得。
「明日有新戲,大小姐可想去聽?」他問我。
「行啊。」
但第二天我去了戲院,喬敏亦居然也爽約了。
過了幾日都不見他,倒是我身邊,竟除了夫子外,一個男子都沒有了。
「喬敏亦。」我路過酒肆時,看見了他,「你這幾日去哪裡了?」
卻不料,喬敏亦看到我,臉色大變,掉頭就順著巷子跑了。
那樣子,仿佛我是索命的鬼。
「跑什麼?」我實在是不明白,專門去他家找他。
他躲在門後不敢出來,隻道:「想想您錯在哪裡,該,該道歉的人或者事,您,您要勇敢面對!」
道歉?我正要問,喬敏亦露出半張臉,左右四顧,丟了兩句話就閉門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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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快去找將軍,不然所有接觸您的男子,都要被將軍請去談話的。」
「將軍很和藹,您別怕,別逃避。」他道。
15
我站在街上,四周行人如織,不斷有人與我打招呼。
我笑臉應著他們,心裡的感覺卻很奇怪。
實際上,我依舊猜不透蕭行的意思。
大妹說蕭行對我有意。
夜深人靜我也犯過春思,覺得他兩次救我,是不是因為喜歡我。
但一見面,遐想就破裂了。
他橫眉冷對,又總說我醜,厭我虛偽行事不夠坦蕩。
喜歡一個人不是這樣的。
不說情投意合互相欣賞,就連最起碼的「見色起意」都沒有。
哪可能是喜歡。
難道還在惱我給他用毒?
但他不像我,行事不擇手段,他是坦蕩的人,事情既已說開了,不會耿耿於懷。
沒想通,我就不想去惹他厭棄。
我依舊上午教書,下午跟著師父行醫,隔天去商會坐坐,日子極充實。
「人呢?」我到了學堂,奇怪孩子們都不在,大妹在曬書,擦著汗回我,「夫子說放假三天,去踏青。」
放假?
「怎麼不和我商議?」
大妹鬼鬼祟祟地說她也才知道。
我隻好去找師父。但全年無休的師父,今日居然也休息,醫館大門緊鎖。
我在醫館在逗留了一刻,去了商會。
極巧,平日總有人來往的商會,今日卻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
整整三日我無所事事,每日在院子裡曬太陽看書。
好不容易熬過三日,早上我在院中洗漱,眼見隔壁嬸子在我院前溜達來回了三次。
我問她:「您有事嗎?」
「沒事,我能有什麼事。」
我繼續梳頭,嬸子又道:「啊,大小姐!」
「嗯?」
「正巧遇見您了,您不知道吧?我告訴您,將軍生病了,病得極嚴重。」
我驚愕不已。
「我還有許多事做,忙死了忙死了。」嬸子念叨著便走了。
我準備去醫館找師父一起去,剛拐彎,那賣酒的老伯,竟天剛亮就擺酒攤子。
老伯見著我就道:「大小姐,上回將軍說酒好喝,老朽再給他送兩瓶,您今兒一定幫我拿給他。」
「要不,過了今兒就餿了。」
我提著酒站在街角,一刻鐘後,手裡多了一把青菜、一雙鞋、一串肉以及一支羊毫。
都是必須今日交給蕭行的,理由千奇百怪。
我提著一手的東西,揉著眉心。
「大小姐,您是不是要出門?」一位老伯將馬車停在我面前,「我正要去軍營取東西,捎您一程?」
我點頭道:「那給添您麻煩了。」
「應該的應該的。」
半個時辰後,我站在軍營外,這是我第一次來。
本以為軍營很臟亂,塵土飛揚,遍地牛羊馬糞。
可實際卻是路上新鋪了青石板,路邊雜草都修剪得一樣高,進了軍營後,屋腳的蜘蛛不見了,蛛網換成漁網,還黏著一網的野花。
路上見到的都是老兵,容貌也都不大俊。
我仰頭看著暖陽,心裡也曬進了陽光。
到了蕭行營房外,我敲門進去,他逆著光躺在床上,看見我卻翻了個身,背對著我,咳嗽道:「你來做什麼?」
「聽說你病了。」我將東西放在桌上,「哪裡不舒服?」
我拖著椅子坐床邊。
他背著我道:「死不了。」
「我看看?」我柔聲問他。
「蕭某沒這福氣。」他道。
「將軍?我錯了!」我坐他床沿了,歪著頭看他,「您大人大量,原諒我可好?」
他哼了一聲,「錯哪裡了?」
「錯在隻想以色報君,卻不付出真心。」我低聲。
他一怔,身體僵了一下,但卻沒有說話。
我又哄了十多句,他依舊不開口。
「看來是我多情了。」我嘆了口氣起身要走,「那您休息,我改日再來看您。」
我剛起身,手腕卻被他抓住了。
他攥著,卻犟著不回頭。
我看著他的手,低聲道:「我是對您有些心動。可您覺得我醜,厭我行事不磊落。
「我就想,您這樣出色的人,應該找個情投意合,互相欣賞的女子,攜手一生才不可惜。
「我幾次獻媚脫衣,將軍都黑臉對著。」
我憋出幾滴淚來,語調哽咽著:「我這一生都要留在漠北的,我不想因糾纏將軍,而成了笑柄,餘生在這裡難立足。」
「誰敢笑你!」他咬牙道。
「你!」
「我沒有。」他道,依舊不回頭。
「你就是有。」我餘光看他,開始低聲抽泣。
他聽著我哭,就猛坐起來一把將我扯進懷裡。
「怎麼這麼愛哭!」他柔聲,有些無措。
16
蕭行抱完了,又將我推開。
冷著臉,像是在懊惱。
但我的眼淚確實掉不出了,隻好不裝哭了。
「你這女子,我早該知道,你的話不可信。」
他惱著繃著臉,指了指我眼角未盡的淚花,「真哭還是假哭?」
「眼淚分什麼真假?從眼睛出來的,就算不是眼淚,也不可能是汗。」我牽了他的手,偏著頭看著他,「嗯?」
他丟開我的手,踱步走了個來回,又很焦躁地停在我面前,「我是問你的心,是真還是假!」
「將軍對我呢?」我反問他。
「這還用問?」蕭行凝眉,「我像是騙人的人?」
我搖頭。
「我也是真心的,將軍也該對自己有信心。」
「你如此優秀,哪家的姑娘能不動心?」
他耳尖微紅,神態不自在。
他吃我這一套,於是我捏了捏他的臉。
他一愣,耳尖的紅便迅速暈染開了。
早知道他有這個意思,我便更自信些主動來找他,省得患得患失這麼多天。
但我也能理解他對我的感覺。
在他看來,我行事肯定是不擇手段的,所以他對我不信任。
就像我當著他面哭,他便覺得我是在用手段,而不是真的因為傷心。
這事我不反駁,我確實是這樣的人。
「將軍真喜歡我?」
他不說話,看向別處。
我也不為難他,牽著他的手坐下來,將我的心思都剖析給他聽。
「我正式向你道歉,我為人確實不坦蕩。
「正如我所言,我身無長物,想要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就是我的手段。
「以前的事是我不對。若是你不喜,我以後改,不與你用手段,可好?」
他驚訝地看向我,眼角紅軟。
「將軍是一方霸主,手握重權。我父親在世時,嫁於你都是我高攀,何況如今我是戴罪之身?」
我垂眸看著他的手,抿著唇。
「將軍不嫌棄,我很珍惜的,更何況,我確實對你有些心思呢。」
他握緊了我的手,指尖滾燙,急著解釋:「你沒有做錯,對我用毒也是為了保護我,我心中知道。
「我對你不是惱,隻是覺得你那麼聰明,萬事都有自己的謀算,在你這裡我的兵權和籌謀都沒有用武之地。
「說到底,是惱自己無能罷了。」
我驚訝地看著他,鼻尖微酸,「你怎麼會無能?這天下誰都沒有資格說你無能。」
蕭行將我拉過來,抱在懷中。
他聲音發悶,「你說你高攀,可我不覺得。若非你家遭逢大難,你怎麼會看上我這一介武夫。」
「我進京時就聽說了,你是京中閨秀的楷模。琴棋書畫國學策論無一不精,還曾上殿和學士辯論,學識不輸他們。」
他松開我盯著我的臉。
「如你這樣的大家閨秀,行事得體胸有乾坤,我隻怕你覺得我膚淺,無話可說。」
他原來想了這麼多,我卻一直浮於表面地去想他。
白擔了他的誇贊。
他又道:「你來漠北做先生,孩子的父母都來告訴我,你教得多好。兩位夫子也對你心服口服。」
他笨拙地幫我理著頭發,「不要妄自菲薄。」
我點頭,心裡隻剩感動。
許久過後,我想起墻角掛的漁網,「你讓人做的?」
「怕你覺得這裡臟亂,有意讓人布置了一番。」他微有些不自然。
我就說軍營怎麼這麼幹凈,原來都是他安排好的。
那城中那些事,也都是他為了引著我來見他,做的手段。
話說開了,我心情極好。和蕭行牽著手慢行回城,明明很長的路,走起來卻一點不累。
他卻時不時回頭問我累不累,要不要他背著。
我還真讓他背了一段,路上不少人見著我,又改口喊我夫人。
還問蕭行什麼時候吃我們喜糖。
蕭行反過來問我:「什麼時候吃喜糖?」
「將軍想呢?」
「不急,我要準備一番。」他停下來,看向遠處,「我要讓天下人知道,雲屏卿嫁給了我!」
「雲屏卿以前是京中閨秀楷模,是高高在上人人敬仰的大小姐。」
「嫁給我,就是將軍夫人,依舊尊貴無匹人人得敬畏。」
我點頭,說好。
蕭行【番外】
我十五歲隨父出徵,十年間沙場馳騁,戰功赫赫。
朝堂捧我做忠臣良將,百姓奉我若神明,我飄然自得,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
可被副將出賣陷害背上勾結外邦的罪名後,我方才明白,這世間沒有人是不可缺的。
在牢中,琵琶骨的疼痛,遠不如失望所帶來的疼痛。
不值得!
這朝堂這人世,不值得我拼盡全力。
我斷食斷欲,讓自己沉靜,去悟朝堂的波雲詭譎,悟人與人相處之道。
有一天,丞相雲申之獲罪,雲氏女眷關進我的隔壁。
我知道他的長女雲屏卿,傳聞中滿腹經綸的大家閨秀。
遭逢大難,我以為她和其他閨秀一樣,會驚懼哭鬧,自哀自憐。
可當我看到她平靜地給她的未婚夫磕頭,不卑不亢地說她願意帶著三位妹妹做妾時,那一瞬我忽然想通了。
人做事都是有目的的,求財、求名、求生路。
立住目標,就一往無前不患得不患失。
屏卿說是我救她,她欠我恩情,可實際上是她救了我。
佛說開化、道說頓悟,那一刻我感受到了。
人生之短,不要受他人蠢鈍影響,就做想做的事,堅持自己想堅持的,手段雖分黑白,但結果不分。
至於身後罵名,與我何幹?
我何其幸運認識她,娶到她。
大婚前我昭告了天下,婚書送入京城,聖上是否生氣我不想知道,但結果是他敕封了屏卿誥命,命人送來鳳冠霞帔!
我的妻子是雲屏卿,有我蕭行在一日,她就不是奸臣之女,不是戴罪之身。
她是高高在上人人得敬得畏的奇女子。
雲屏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