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九,蕭行沒醒。
漠北軍心雖急但不亂,這就是蕭行的能力,他就是真的死了,漠北也不可能亂。
十月初二,朝廷兵馬到漠北,因為蕭行將死,他們軍心極振奮。
但漠北南城門緊閉,拒不迎戰。
十月初三,蠻子來了,三千兵馬強攻北門。
但北城門緊閉,拒不迎戰。
漠北被圍,一時內憂外患。
喬敏亦陪我坐在院中喝茶,焦慮不安地問我:「夫人,接下來要做什麼?」
「不知道。商會準備的米炭都足嗎?」我問道。
「足!先前朝廷封商道時,我們就備齊了。」
我點頭。
喬敏亦在院子裡踱步,瘸著的腿高高低低的,讓我想起宋巖的上峰訓他,他來求我幫幫他。
他上峰有腿疾,走路也是高高低低,人很兇。
我本不同意,但宋巖一直求我。
宋巖求人的時候最俊了。
眼梢紅軟我見猶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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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想看他求我!
十月初四,漠北成了一個甕。
被兩軍圍困的第一天。
我收到了蠻子的來信,讓我想辦法開北城門。
我將信燒了。
在漠北成為一個甕的第十天,宋巖的信到了,他在信中讓我出城,他派人護送我回京。
我將信燒了。
在漠北成為一個甕的第十五天,京城的消息到了,宋巖以通敵罪下大獄。
罪名和證據是他和蠻子往來勾結的信件。
信當然是我寫的,城中探子那麼多,我一言一行,瞞不過蕭行,也瞞不過京城的人。
朝廷打漠北,任何下作的手段都可以用,但唯獨不可以和蠻子勾結。
事情的性質不同。
如今蠻子和朝廷兵馬這麼默契地裡應外合,不是勾結無法解釋。
在漠北成為甕的第十七天,宋巖求我的信到了。
我給他回信,讓他等我回京。
這一天好消息不斷,蠻子糧草盡絕,不得不退兵,京城裡聖上關了太子禁閉。
宋巖是太子的得力屬下。
而攻打漠北,也正是由太子全權負責的。
聖上才四十八,他會不會猜測他的兒子,想提前繼承大統?
10
十月二十二。
我在喬敏亦的幫助下,出了城。
城外有宋巖的人在等我,我棄車換馬,一路疾行往京。
走前,我在家中留了一封信和一張藥方。
信很長:
「我想以色侍君,奈何將軍坐懷不亂,到底欠了將軍大恩。
能隨將軍到漠北,是我乃至我族人的幸運。
漠北是將軍的漠北,更是我雲氏族人未來的家,往後還請將軍照拂一二。
至於我爹和將軍的仇,就交給我來報吧。
將軍讀信時會笑吧?我一女子,怎麼有這麼大的口氣。
我曾經讀過一本江湖話本。
一位俠客有一副曠世子母刀,與敵人生死相搏時,他常有意被敵人挑開母刀,敵人以為制勝正得意時,俠客的子刀忽出,亮一殺招,每每都能得手。
我爹便是那母刀,而我則是子刀。
請將軍信我,靜候佳音。」
十月二十九,我到了京城。
風餐露宿七日,我已形容枯槁。
我去了刑部牢房,這一次我站在木欄外,宋巖在裡面,他看見我,激動得紅了眼眶。
宋母求我,「大小姐,元安能有今天不容易,他什麼都沒有做,是冤枉的。
「你一定要和聖上解釋,信都是你寫的。你是婦人,又是戴罪之身,債多不愁。
「你若能保住元安,也是給你自己積德。」
我看著宋巖,「宋大人為何不求?」
這是宋巖當時對我說的話。
他也向我跪下來,眼梢紅軟,我見猶憐地求我。
「元安求大小姐相救,元安出去後,一定娶大小姐為妻,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這樣的宋大人真是風流倜儻。」我蹲在他面前,「那宋大人等我!」
宋巖欣喜地看著我。
一個時辰後,我在書房見到了聖上。
聖上在位二十八年,庸庸碌碌無功無過。
他問我:「你既有膽回來,想必是做好了準備,說吧,朕聽著!」
我應是。
「當日在牢中,我勾引蕭行以色誘之,他為與我長相廝守,所以帶我越獄逃去漠北。」
聖上不驚訝,因為此事他肯定查過了。
「但我不喜蕭行,我與宋大人才是情深義重。」
聖上面露輕蔑。
「蕭行中毒,是你所為?」聖上問道。
我應是。
「是宋巖讓你勾結蠻子?」聖上問我。
我急迫地否認:「不,不是!和宋大人無關,都是我做的。」
聖上將攔截的信件丟在我的臉上,他怒道:「你區區一個婦人,殺蕭行勾結蠻子做什麼?」
這些信,我放在一起,親自送去郵驛站的,路上被人劫走,在我預料之中。
我磕頭,胡言亂語地辯解:「真的是罪婦做的,和宋大人沒有關系,請聖上明察。」
我形容憔悴,滿眼淚花,像極了為夫頂罪的無腦蠢婦。
「閉嘴!雲申之多精明的人,卻生了如此蠢鈍的女兒。」聖上拂袖,呵斥我,「你勾結蠻子的事,蕭行真的不知道?」
我錯愕地看著聖上。
「蠻子讓我殺他,聖上為何覺得蕭行勾結蠻子?」
蕭行坐牢的罪名,就是勾結外邦,通敵賣國。
提供罪證的是他的副將。
蕭行一「死」,他以往所有罪名不證自破。
「你回京,為宋巖證清白,你可知道你的結果?」
我點頭,「罪婦,罪有應得。」
聖上傾身盯著我,「他許諾了你什麼,讓你不惜千裡為他赴死?」
「民婦不是為他,隻是說明真相而已。」
聖上輕蔑地笑了,「宋巖莫不是許你為雲氏洗脫罪名?」
我心虛垂著頭。
「他哪裡來的自信?」聖上道,「他都是階下囚了,朕讓你死,誰能救你?!」
我依舊垂著頭,並不反駁,也不慌張。
聖上立刻明白了,我的從容不是來自宋巖,而是太子。
我不能直接說太子,我和他沒有直接的聯系。我要做的,就是拼死「護」宋巖。
其他的聖上自己會有答案。
聖上勃然大怒,幾步過來,捏住我的脖子。
他儀態盡失,「朕問你,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我慌張錯亂,回道:「是,是聖上和太子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真嘛!
11
我被打了三十庭杖。
關在蕭行曾住過的牢房。
我被打不是因為我給宋巖「頂罪」,而是我的袖子裡,掉出來一把匕首。
聖上問我為什麼行刺他。
我閉口不言。
有時候,猜疑比事實影響更深。
聖上會猜什麼?他的兒子等不及了,殺忠將蕭行、勾結外邦、讓他得力屬下愚蠢赴死的未婚妻來行刺他。
太子等不及想他死。
這三十庭杖,值得。
此刻我躺著,與宋巖遙遙對視,我與他笑了一下,他帶著哭腔喚我的名字。
我沒有再理會他,我在等。
兩日後的半夜,獄卒在討論聖上訓斥國舅。
隔日,劉貴妃小產,她說是皇後所為,聖上當即扇了皇後一耳光,說她是毒婦!
這是開始。
我強撐著。老獄卒給我喂了水,低聲道:「大小姐既走了,為何又為宋大人回來送死呢?」
「多謝。」我和他笑了笑。
「大小姐是好人。」獄卒低聲道。
京城百姓都以為我殺了蕭行,現在罵我比罵我爹的還要多。
「我不是好人,也不想做好人。」我道。
好人是蕭行,可他得到了什麼?
穿過琵琶骨時,他疼嗎?
靜坐在此的半年,他心寒嗎?
我心寒!
我發燒了,迷糊間獄卒告訴我,聖上廢了太子。
「今天是初幾?」
「初六。」
七天!聖上比我想得還要急。
我坐起來,看向宋巖。
宋巖也在盯著我,一字一句問我:「雲屏卿,一切都是你設的局,是不是?」
「不然呢,宋大人真覺得自己風流倜儻,讓我念念不忘?」我冷嗤一聲。
宋母在那邊聲嘶力竭罵我賤人,說我和我父親一樣奸。
宋巖怒火中燒,「你殺了蕭行,害死了我,又設局廢太子,此事早晚敗露。雲屏卿,你和你爹一樣無恥,沒有下限。」
我撫了撫鬢角的亂發。
「你太粗淺了。行事手段分黑白,但結果不分。」
宋巖仰頭看中我,滿面錯愕。
我平靜地道:「我爹是奸臣?這十五年間的朝堂,哪一位朝臣的功績,有我爹的一半?
「庸碌的皇朝,愚忠隻會泯然於眾,和聖上一樣碌碌無為。
「我爹劍走偏鋒,便是背負罵名又如何?他考取功名時立下的志向,全部達成了。」
我睨著宋巖。
「我爹死了,你能取代他?宋巖,你連我爹鞋底踩著的螻蟻都不如!」
庸碌的君主,無能的太子,連殺了施政擋道的人,都怕背負罵名,得借別人的手,可以預料他登基後,不會比他的父親英明。
我在蕭行坐著的地方坐下來。
牢房的門打開,宋巖被扣住,他脖子上的鐵鏈,和我進來時的那天一模一樣。
「雲屏卿,你也會不得好死,你這個賤人。」
我笑著與他揮了揮手。
宋巖一頭磕在木欄邊,他摳著木欄,他害怕了,「大小姐,你說你這輩子都會幫我的,你去和聖上解釋,我不想死。」
「你配嗎?」我問他。
宋巖被拖了出去,他紅著眼絕望的表情,我可太喜歡了。
我很累,後背潰破疼痛難忍,我不得不再次躺下來,但能看到在地上打滾的宋母,倒也有趣。
這一天宋巖被砍了頭,半年前我爹也死在那裡。
人總要有選擇,我的選擇是保住族人性命,為父報仇,以及……不汙了蕭行的名。
百姓需要他。
12
從今往後,罵我將成為宋母活下去的信念。
「太子就是太子,他是聖上的嫡長子,寵著呢!
「等聖上氣消了,太子之位還得是他的。
「到時候將你這賤人千刀萬剮!」
宋母說得有些道理,又沒道理。
沒有選擇,我會盯著唯一的儲君人選不死不休?
皇後手狠,太子之下連死了八位皇子,各式各樣的死法。
但如今後宮還有兩位皇子。
七歲的端王和三歲的十一皇子。
所以,我在等!
很快。
有多快呢?
宋母罵累了睡著的時候,就有人進了我的隔間,那人穿著黑色連帽鬥篷,蹲在我面前。
「雲大小姐在等我嗎?」
「國舅爺好。」我抿著幹裂的唇,「您怎麼來了?」
對面的人是忠勤伯,端王的舅舅張貴妃的哥哥。
他當然不是國舅,但他的夢想一定是國舅。
他笑了,皺紋更深了,「大小姐真的毒死蕭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