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虛弱,那從微眯得眼中出現的迷茫目光像是找不到家的小動物,摸不清自己是誰被丟在了哪,隻是無助裡尋找一點熟悉的東西。
當初檢叔叔手術後是在重症監護,初見沒見過人在長時間全身麻醉後慢慢清醒的樣子。她有點……不敢動,生怕他找不到自己,她想如果檢邊林是試圖找最熟悉的東西,一定是這裡,自己站得這個位置。
果然檢邊林在看到她時,停下。
在幾秒的猶豫後,模糊著說:“你不要……自己騎車上學,下雪……”
……
醫生樂了,對眾人解釋:得,估計還糊塗著呢。
他迷糊著蹙眉,睡著了。醫生告訴他們,要他徹底清醒還要等上一段時間,現在麻藥剛過,時睡時醒很正常。
總之沒大事。
初見始終愣著神,從他說過那句話後。童菲也是擔心檢邊林,挺認真聽醫生說完,點頭哈腰一個勁道謝,從謝斌到助理再到童菲,幾個人都是感恩戴德的,簇擁著人家醫生出去了。
童菲回來時,初見依舊保持著原樣,紋絲未動。
“嘿,嘿,想什麼呢?”童菲五指胡亂在她眼前亂晃,“沒事了啊沒事了,養著就行。”
初見遲鈍地,看了童菲一眼。
誰都不知道檢邊林在說什麼,太平常的一句胡話了。
可她知道。
那年冬天檢邊林高燒,她早晨五點多耷拉著腦袋困頓著爬起來,就看到客廳裡他虛弱地站著和爸媽說話,眼珠子已經是那種幽暗的黑,都沒有平時那麼亮了。他看見她出來就把檢爸寫的請假條遞過去,當時說得就是這句話:“你不要自己騎車上學,下雪,路滑。”
第二十一章 愛情(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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檢邊林始終處於不特別清醒的狀態。
謝斌還有工作,先走,兩個助理和初見守在房裡。到後半夜,初見睡不著,趴著,檢邊林約莫醒來兩三次,她也不敢和他多說話,就在他看上去想傾訴時,問他是不是難受。
他最多也就悶著皺了眉心,一個“疼”字都沒說。
凌晨三點多,他被疼醒了,動了下,趴在床邊的初見就驚醒過來,睜著熬得滿布血絲的雙眼,盯著他。
檢邊林第一反應是:“……回去睡覺。”不能用枕頭,刀口疼,各種不適讓他嗓子幹得像被砂紙打磨過,沙啞低沉。
初見挪動椅子,湊得更近。
在夜深人靜的病房裡,背對著他那兩個睡得死沉的助理,對床上的檢邊林露出了一個笑容,聲音輕得隻有兩人能聽到:“你不是想看我笑嗎?” 檢邊林似乎是笑了,抬了抬手指,想摸摸她的臉。
她悄悄將臉湊過去,挨上他微並攏的中指和無名指:“你快點好,聽到沒有?好了我再和你算賬。”
這麼磨蹭了會兒,初見怎麼都感覺自己在和他演韓劇,再來點配樂和柔光簡直了……她還想講出來,哄他開心。可摸著她臉的那個人早就昏沉沉睡過去,隻是半夢半醒中還在柔柔地用指腹摩挲著她。初見也沒敢動,這麼趴著,也睡了。
第二天去了監護,再隔一天胃管也拔了,醫生說可以熱水擦身。
初見也沒多想,弄了熱水來,還神秘兮兮地先把兩個助理趕出去了,拉上床邊的簾子,盯著檢邊林:“我先給你脫衣服吧。”
檢邊林約莫掃了眼那盆熱水,還有水中半浮半沉的毛巾,大概知道她要幹什麼了:“你弄不了。”
“我能弄,”不就是……擦身嗎?“那些護理也一直做,還不少都是小姑娘。”
檢邊林很清楚自己綁著腹帶,要擦身先要解開它們,術後剛三天,這一步步她應該應付不來,也不敢下手。
不過……他若有似無地“嗯”了聲:“來吧。”
完全沒了術後將醒未醒時的虛弱無助。
這個男人,劫後餘生才第三天就收起了所有的軟弱,眸光深得像一汪掀不起任何波瀾的潭水。海會波濤洶湧,河會奔騰流淌,湖也會因風起浪,唯獨潭水大多在山坳裡,沒風沒水浪的源頭,大多沉靜見不到底,你總會想那水下應該有點什麼東西。
初見有點恍惚,想到印象裡他從和自己差不多高沉默寡言的小男生,到初高中慢慢變得讓人琢磨不透,到現在——完全的不動聲色。
她膝蓋挨上床邊沿,探手,摸到他病服的紐扣:“那天,你醒得時候說了不少胡話,自己記得嗎?”
“說了什麼?”記憶是斷裂的,並不清晰。
“你說……”初見抿唇想了會兒,兀自笑,“你說,初見我對不起你,我不該瞞著你做手術,我是混蛋王八蛋。”
……檢邊林沉默。
還真信了?初見樂不可支。
“初見?”他叫她。
“嗯?”她還在為騙到他了高興呢。
“這樣不行,”他一手捏住她的肩,“你這樣……我剛做完大手術,這樣真不行。”
初見本來沒多往那方面想,此時他胸前紐扣都解開兩顆了,露出了弧度漂亮的鎖骨……沒來得及多想,初見就窘得退後兩步,咬住嘴唇嘟囔了句“流氓”,再不理他,出去把助理叫進來了。
曉宇進來,摸了摸腦後:“檢哥,嫂子怎麼跑了?”
“去叫護士,”檢邊林交待,“她弄不了,你更弄不了。”
曉宇哦了聲,出去了。
沒多會兒,病房的特護進來,熟練給檢邊林解開腹帶,用熱水擦了身子。他還想著剛才初見聽到那話立即紅了臉的樣子,覺得這一趟病得很值當,還沒想透呢,傷口就鑽了心地疼。
特護紅著臉,輕聲說,不好意思啊。原來是穿上衣服時,手腳不太麻利,碰到傷口了。
檢邊林竟笑了笑:“沒關系。”
初見正推門進來,見到他這麼笑被嚇了一跳,又看那小特護臉紅得很不自然,不免,對看了檢邊林一眼。
嗯……不太舒服。
她又多看了檢邊林兩眼,不得不承認,他哪怕不是個大眾偶像,從小到大也從不缺人圍著,那種稜角分明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長相,最是招女孩喜歡。
檢邊林在醫院住了半個月。
初見這個月展會逃不掉,隻能廣州上海兩頭跑,等展會結束,日韓兩國的商務代表都伺候好了,送回國,拿到了韓國那個品牌接下來三年的獨家代理,日本的仍在談判。
出院前一天,初見好不容易擺脫了廣州的合作伙伴,跑回上海。
她下午到的,直接放兩個助理回去休息,獨自陪著檢邊林。初見是想他們很辛苦,他們是想初見估計想要“獨處”時間,總之,走得時候一副“檢哥終於熬出頭把老婆盼回來了”的眼神,頗欣慰撤了……
到晚上,初見看他下床要去洗手間,躊躇著問:“要我幫你嗎?”一句話輕飄飄丟出去,自己先窘了。
“怎麼幫?”檢邊林好笑看她。
“……”
“我去洗漱,你想幫什麼?”檢邊林倒是不依不饒起來。
她沒吱聲,在他進去後多打量了兩眼,隻覺得,似乎……他很輕松就恢復了入院前的樣子,果然天生是吃明星這口飯的。
其實是因為今天她說要陪床,檢邊林特地洗了熱水澡。
手術後除了擦身,這還是第一次從頭到腳洗幹淨,助理不放心還反復和醫生確認過有沒有問題。
平時去機場都懶得多捯饬自己的人,反倒在醫院裡這麼講究,為此,謝斌在初見來之前毫無保留地嘲笑過他“為悅己者容”。
然而初見並不知道有這一層關系在。
他洗幹淨臉出來,還是老習慣,不喜歡用毛巾擦幹淨,臉頰邊沿還有水滴流著,發梢也都湿漉漉的,襯得那雙眼尤其黑尤其亮。初見原本倚靠在自己要睡得床上,翻時尚雜志隨時讓自己保持在最少女信息的前沿……聽到動靜,她抬頭,發現他站在自己面前。
她想起謝斌說檢邊林還彎不下來腰,立刻丟掉雜志,從床上跳下來。後來想想,不對,估計低頭含胸的動作也難做吧?她指了指他的病床:“你坐下,我站著,就能平視了。”
他依言,坐在病床邊沿。
初見對他的態度自從手術後就有明顯轉變,這點,檢邊林看得出來,可偏偏她這個月忙得翻天覆地。
就算他再想做點什麼,都逮不到人。
好不容易,等到人家從廣州回來了,還主動湊過來,要和自己平視著說話,他也沒再去做什麼“正人君子”。初見剛近前,他就湊近了去聞她脖子邊,鼻尖堪堪碰上她耳垂那個小小的深藍色的小耳釘。真是好看,從小就是,她對衣服和首飾的敏感度都超過同齡女孩,尤其不穿校服的每個周末,她總是最出挑又不扎眼的那個。
檢邊林額前還湿著的發梢擦過她臉側,她縮了下脖子躲開。
這裡可是病房。
他狀似嚴肅,實則慢條斯理的不像好人:“大病初愈,有沒有什麼慶祝?”
“慶祝?”初見瞅他,還在調理階段,“你吃不了太油膩的東西,海鮮也不行啊,怎麼慶祝?”
直到溫熱的鼻息,湊近了。
初見恍然。
忽然想起什麼,推了推他,念叨了句:“我最近好好研究了一下摩羯,你還真是典型這個星座。”星座這種東西小女孩喜歡,他連真正有幾個都鬧不清,猜不透她想說什麼。
“不過說摩羯基因好,好看得人特別多。”她又說。
檢邊林看她也不打算短時間內讓自己親了,伸手,將她臉邊的發絲一根根捋到臉後,索性聽她繼續說。
“你聽沒呢?”
“聽見了,”他低低地應,“你說我好看。”
……
初見其實想說的是:“我有件事和你說。”之前的廢話都是鋪墊。
他沒作聲,示意她繼續。
“在你手術那天我做了個決定,現在告訴你吧,”她和檢邊林簡直是兩種人,他是有話死活不說,自己呢就是想到什麼一定要說出來,“之前是答應你要試試。現在……嗯,隻要你不做對不起我的事,我以後都不會和你先提分手。”
她鄭重其事地像把自己交出去的一番話說完,檢邊林卻沒搭腔。
初見有點兒,重錘砸海綿的感覺,癟癟嘴,算了,不和你計較。而後,還很有邏輯地添了句:“如果你有天想分手……”
檢邊林慢悠悠地抬了眼皮,視線對上她的眼睛:“沒可能。”
回話簡單直接。
反正,初見是被這三個字戳到了。
檢邊林攥著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輕搓著,節奏緩慢,帶了點曖昧。他又想親,可不知道初見還有沒有大篇幅的話要說,有點沒耐心地等了會兒。
初見看他也不做聲,想到他剛起頭說得那句,大病初愈要慶祝的話茬。臉熱乎乎地,琢磨既然他是病人那慶祝這種事就該自己來做吧?想到這,她呼吸快了不少,往前挪了一寸。
檢邊林察覺了,膝蓋分開,讓她能站在他兩腿之間,手臂環在她腰上,等著她。
直到親上他的嘴唇。
初見腦袋發懵了會兒,耳膜像蒙了層水霧,心跳聲重而朦朧。可還是,主動伸出舌尖探了進去,以為會碰到他的牙齒,驀地觸到他的舌尖。隻是濡熱湿滑地糾纏了兩下,就兩下……
檢邊林就真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