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所有的難事都是痛苦在等待的過程中,真正開始做,時間又過得很快。
蔣茹高中兩年拿過不少英語比賽的大獎,雖然在座位上時難受得臉色發青,可真正站到臺上後,照樣挺胸抬頭,把檢討當成演講稿來念,到最後聲情並茂,險些直接脫稿了。
標準得不行的普通話和發音,念完了班裡同學十分給面子地鼓了鼓掌。
輪到白璐的時候就蔫了很多。
白璐人小,聲音也小,戴著大大的眼睛,時常給人一種呆愣不起眼的錯覺,屬於那種在課堂上如果老師不點名道姓是絕對不會自己主動回答問題的學生。
檢討念完,班主任包老師將蔣茹單獨叫了出去。
白璐回到座位上,前面的女生轉過頭,問她:“蔣茹好些了麼?”
另外一個女生也轉過來,好奇地說:“昨天你出去是不是陪她去找服藝那個男生了?”
白璐推著她們往前,“轉過去轉過去,怎麼回事不是剛剛都念過了。”
“嗨喲,你騙誰。”前面兩個女生也都戴眼鏡,託了託鏡框,對白璐說:“誰不知道她被那個男生迷得鬼迷心竅呀,那麼乖的女生都學會逃課了。”
白璐低頭不說話。
女生們說了一會,又回頭做試題。
就在白璐也準備翻開試卷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男聲。
“你好好勸她吧。”
白璐轉過頭。
“吳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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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瀚文人有些瘦,長相斯文,性格開朗,卻也有點少年老成。
他是班裡的學習委員,在這個成績猛如虎的學校裡能連續三年擔任學習委員,可見功底。
吳瀚文的書桌上堆著成山的試卷,他正在準備幾個月以後的全國高中化學聯賽,如果拿了金獎,將直接保送清華。
白璐看了他一眼就轉回頭,吳瀚文又開口:“她喜歡的那個男的我知道。”
白璐轉了一半的頭停下。
“什麼?”
吳瀚文看著她,旁邊的同桌李思毅伏案痛書,絲毫不為身旁八卦所動。
吳瀚文說:“許輝,是吧。”
白璐說:“你真的認識?”
吳瀚文臉色不變,“以前初中分片,我跟他在一個學校,但不是一個班。”
白璐:“然後呢?”
吳瀚文淡淡地說:“什麼然後,你勸蔣茹少來往就是了。”
白璐:“他人很壞?”
吳瀚文皺皺眉,猶豫著說:“也不是很壞吧……就是,哎也說不清楚,其實剛上初中那陣他學習也還是可以的,後來就不行了。總之你讓蔣茹離他遠點,服藝的學生好壞也就那個樣子了。”
旁邊埋頭苦學的李思毅終於解開一道證明題,長出一口氣,搖頭晃腦地感慨,“這時候為兒女私情牽腸掛肚,實在不智。”說完還若有所思地看了吳瀚文一眼,頗有深意地說:“是吧,學委?”
吳瀚文低頭,“……學你的習吧。”
蔣茹從外面走進來。
班裡的人不由自主地抬頭看。
蔣茹這件事鬧得蠻大,尤其是在六中這樣的環境裡。她身後跟著一臉嚴肅的班主任包老師,包老師進屋後全班人又都低頭開始幹自己的事。
白璐給蔣茹讓開位置,蔣茹坐下後安安靜靜地翻開書本。
白璐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糟糕,果然,一放學,蔣茹就趴在桌子上開始哭。
之前規勸的女生也不來了。現在是關鍵時期,八卦遠沒有學習重要,六中的學生對於感情懵懵懂懂,但對學業敏感如絲。
“老師讓我不要影響別人。”蔣茹捂著臉,竟然比昨天還傷心。
白璐坐在她身邊,“別哭了。”
蔣茹說:“他說我現在這樣給班裡的影響很不好,告訴我如果再不能調整心態的話,就告訴我的家長。”
白璐還在安慰她,蔣茹什麼都聽不進去。
“他怎麼能這麼說我,我影響誰了……我白給人看笑話還不夠麼。”
越說越難過,白璐深吸一口氣,“回宿舍吧。”
“我要去找他。”
白璐:“……”她有點想不通了,“你說什麼?”
蔣茹反身收拾書包,“我要去找他。”
白璐難得驚訝,“現在?昨天我們不是剛去過?不是已經結束了麼。”
蔣茹搖頭,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倔強不肯掉下。
白璐沉下一口氣,“別去。”
蔣茹:“你今天不用陪我,我就去看看。”
白璐皺眉,“你怎麼這麼倔呢,再被抓到一次肯定要通知你家長了,現在高三,馬上要會考,上次測驗你的成績都掉出年紀前一百了,你得收收心了。”
蔣茹把書包背起來,又是碩大的炸藥包,背在小小的肩膀上。
白璐轉頭看窗外,白天還好好的,剛放學就起了風,空氣中彌漫一股悶湿的味道。
白璐:“你帶傘了麼……”
蔣茹:“沒帶。”
“快下雨了呢。”
“我快去快回。”
“要不我先回宿舍拿傘。”白璐猶豫著。蔣茹拍拍她的手,“真的,很快就回來。”
白璐看著蔣茹跑著離開教室,就像那天晚上一樣,有點笨拙,也有點執著。
白璐自己收拾東西回宿舍。
她接了杯熱水,開始做習題。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終於過了門禁。
白璐長嘆一口氣。
宿管阿姨來查寢,瞪著眼睛,“又不在?”
白璐沒回話,這不明擺著麼。
“無法無天了。”宿管阿姨擰著眉頭,圓珠筆像刀子一樣,在記錄本上畫了一個大叉。
白璐那天等了很晚,都沒有等到蔣茹。
她一夜聽著外面的雨,被子蓋了兩層,手依舊是涼的,就像蔣茹臨走前一樣。
章節目錄 第四章
人生說白了與電視劇還是有差別的。
白璐戰戰兢兢地過了一晚,第二天上學也看不進去書,似乎冥冥之中在等待著某些殘酷的消息。
中午包老師來跟班裡同學說,蔣茹回家了。
白璐一瞬間松開掌心,裡面湿漉漉全是薄汗。
她打從心底裡感謝包老師簡短而冷冰冰的話語,因為在此之前,她的腦海裡一直是一個畫面——昨晚她怕下雨,留在了教室,蔣茹一個人背著書包離開學校。
下課後,白璐去教師辦公室,包老師正一臉嚴肅地批閱試卷。
“蔣茹?”白璐說清來意,包老師從試卷裡抬起頭,念出蔣茹名字的時候,眉頭不由蹙在一起。
“哦,你是她同桌。”包老師點點頭,“她回家了。”
白璐:“昨晚……”
“嗯,偷偷跑出學校了。後來有人給她家裡打了電話,父母來把人領走了。”
有人打了電話,是誰。
白璐沒說話,包老師看著她,說:“你們這些女生,專門在這種關鍵時刻亂來。你也是,你要早點跟我反映這個情況,怎麼會弄到這個地步!”
白璐悶頭,一副承認錯誤的樣子。
包老師:“昨天那個時間段出去,多危險啊!還下著雨,你說真是萬一出點什麼事,那不就完了。”
白璐點點頭,“怪我沒有拉住她。”
包老師沉聲說:“算了,別讓事情惡化,家長領走了就領走了。你也別再管闲事了,把精力都放在學習上。”
“嗯。”
“回去吧。”
白璐猶豫著說:“那蔣茹什麼時候能回來?”
包老師的注意力重新放到試卷上,“這我就不知道了,家裡調整幾天可能就回來了。”
往後幾天,蔣茹都沒有來。
每天繁復的學習考試,讓白璐也漸漸淡忘了這件事,隻是偶爾輪到她們組打掃衛生時,白璐才會盯著旁邊空蕩蕩的書桌發一會呆。
一個星期後,有人傳來了蔣茹的消息。
“太可怕了,你們知道麼,蔣茹偷了家裡的錢去做整容手術了。”周雨欣跑到白璐身邊,一臉驚悚地說。
白璐先是一愣,而後道:“什麼?”
周雨欣點頭,旁邊圍上來兩個女生,“怎麼了怎麼了?”
周雨欣接著說:“整容手術啊,而且手術蠻大的,磨颧骨,動了骨頭。”
女生紛紛道:“天啊!不會出事嗎?”
周雨欣:“聽說好像是感染了,她家裡知道都要氣瘋了,直接去醫院鬧起來了——”
“什麼醫院。”白璐打斷,看著周雨欣,似乎是想抓住某些誇大其詞的蛛絲馬跡。“什麼醫院給她做手術?她今年才十七,還沒成年,手術要監護人同意的。”
周雨欣:“小診所啊,拿錢就做,誰管你這些。……聽說蔣茹爸媽要告那家診所,現在鬧得不可開交的。”
大家都在討論蔣茹的手術,但也沒有什麼結果。
最終也沒有人知道那家給未成年人做整容手術的診所叫什麼,也沒有人看過蔣茹做完手術後是什麼樣。
感染,哪感染?
白璐不是樂觀的人,經常為自己的想法手腳冰涼。
肩膀被人戳了戳,白璐回頭,看見吳瀚文平靜的神色。
“別擔心了,已經發生了,擔心也沒用。”
事發沒有幾天,蔣茹就休學回老家了。
蔣茹不是本地人,是中考時外市考過來的,蔣茹家境並不是很好,但父母為了她升學,硬生生在本市買了房子,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幹脆休了學,把人接回家。
白璐曾經嘗試給她打電話,但手機號已經停機了。
窗外晴天白鴿,夏日校園梨花鋪滿地。
班裡前排座位吃緊,不可能留有空位。包老師的添補方式簡單粗暴,直接拉後面一個上來,一列人依次向前挪一位。
於是學霸吳瀚文成了白璐新同桌。
學霸幹瘦又富有靈性,不見上課怎麼聽講,晃晃凳子,題就做出來了。而且學霸不藏私,白璐不會的題目,學霸耐心地為她講解,梳理知識。
高中時段,好的學生做題要比老師厲害許多,講題亦如此。
在學霸帶領下,白璐會考成績突飛猛進,年級蹿升幾十名。
會考是完全按照高考的模式來的,科目和時間安排也一樣。最後一科英語結束是下午,學校難得放了一次假。
包老師出錢,班裡打算搞一次聚餐。
“天氣有點不好啊……”
今天一天都是陰天,預報是大雨。
同學紛紛表示高三的戰士不會為狂風暴雨低頭,包老師終於說:“那地點你們定吧,晚上聚餐!”
最後選定了一家自助餐廳。選這裡是有所考量的,在自助餐廳樓上是一家ktv,吃完了飯,好多人要再聚第二波。
收拾好東西,一班人嘰嘰喳喳地來到自助餐廳,白璐怕下雨,特地帶了傘在書包裡。
不大的餐廳人滿為患。
白璐拿著盤子撿了兩塊蛋糕,又加了點炒菠菜。
“你這是什麼口味啊。”
白璐轉頭,吳瀚文幹幹巴巴地站在她身邊,手裡的盤子已經裝滿,一副睥睨的樣子。
白璐看著他的盤子說:“你真能吃。”
吳瀚文坦然:“腦力勞動,消耗得多。”
一個男生來叫他,吳瀚文端著盤子走了,剩下白璐一個人。
從蔣茹離開,她一直都是一個人。
吵吵鬧鬧吃滿兩個小時,服務員過來委婉地表示時間到了,包老師招呼大家收拾一下準備走了。
“該回家的回家啊,別讓我知道誰偷偷跑網吧去了,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大家口是心非是應承著,想去唱歌的人已經偷偷地湊到一起,時間地點已經商量好,就等散伙。
白璐沒有取唱歌,背著書包回學校。
剛出門,閃電亮起來,緊接著一個炸雷,哗啦啦地下起雨。
白璐抬頭看,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是周雨欣和另外兩個女生。
周雨欣:“你也不唱啊?”
白璐:“嗯,我有點累了。”
“帶傘了麼?回學校不?”
“帶了。”
“咱們一起走吧。”
白璐點點頭,“行。”
雨勢來得兇,“對了。”走到半路,周雨欣忽然說,“蔣茹走了,現在宿舍就你一個人麼?”
“嗯。”
“真可憐……”女生們紛紛表示,“一個人睡會不會害怕啊。”
“要不你跟我們一起住吧。”
白璐看向周雨欣,周雨欣:“我們三個一個寢室的,本來還有一個外班的,不過最近搬走回家住了,空出一個位置,你來吧。”
白璐還真的認真想了想。
周雨欣已經開始幫白璐規劃寢室書桌的時候,四個女生不知不覺間已經快要走到學校——隻要穿過最後一個小區。
白璐覺得,女人天生有直覺。
距離很遠很遠的時候,她似乎就已經聞到被雨衝來的花香。
那香味讓白璐想起蔣茹。
想起她從地上撿起花,給她們兩人一人一朵,又蹲在花叢邊哭,告訴她這種花叫忍冬……
小路裡面的一根電線杆下,站著一伙人。
四個男人,隻有一把傘。
聚在一起抽煙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