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開著門,距離十幾米遠的時候,蔣茹對白璐說:“你在這等著我吧。”
白璐說:“陪你也可以。”
蔣茹搖搖頭,臉上帶著猶豫之色,“你……你不會喜歡那群人的。”
白璐:“你喜歡?”
蔣茹又搖頭,小聲說:“我也不喜歡……但我喜歡他。”
蔣茹深吸一口氣,轉頭朝快餐店走去。
白璐抬頭看了一眼,店名叫“可可快餐”,牌子不是燈箱,夜裡看不清楚。
蔣茹前腳進去,後面白璐就默默跟上,在店門口停下腳步。
店裡出奇的安靜。
或許是與進去了一個不速之客有關。
“幹什麼?”一個女孩說。
“我又不是找你……”蔣茹的聲音聽起來比剛剛更輕。
“有病啊!”女孩似乎並不覺得蔣茹可以冒犯她,聲音驟大,“誰用你找?”
蔣茹聲線顫抖。
“許輝……”
白璐靠在快餐店門口,等了很久沒有聽到回話,不經意低頭,才發現門很髒,許久沒有擦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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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璐往後退了半步,店裡傳來聲音。
“找我幹什麼。”
白璐腳下一頓,又慢慢站穩。
十七八的男孩,聲音還帶著微微的青澀。
或許是疲憊,亦或許是提不起興致,他的聲音隱約透著些許低沉。
蔣茹:“你跟我出來一下。”
女孩哈地笑了,“有意思沒意思,叫誰呢你。”
蔣茹憋著一股氣,“反正沒叫你。”
女孩拍桌子,“你再說?”尖銳地嘀咕,“死皮賴臉的東西。”
白璐搓了搓腳下,一片落地的枯樹葉被來往行人踩得稀爛。
蔣茹:“你說誰呢,你才……”
“你他媽再廢話一句試試!?”
旁邊幾個男生隱約在笑。
“行了。”許輝打斷女孩,對蔣茹說:“你來找我什麼事。”
少男少女多麼奇怪,明明所有的意味藏都藏不住,還是要問一遍,你來找我什麼事。
蔣茹配合極了,回答:“我有話跟你說。”
女孩插嘴,“有話就這說。”
蔣茹深吸一口氣,說:“許輝,你跟我出來麼。”
她語氣聽起來很平靜,帶著一個好學生獨有的尊嚴,可在這樣的環境下,這份隱約的矜持與驕傲顯得脆弱又難堪。
女孩被說不清楚的感覺激怒了。
“醜逼。”
小小年紀裡,越是直接,越是傷人。
蔣茹要哭出來,“你說什麼?怎麼罵人。”
女孩一副無辜樣,“說錯了啊?”
蔣茹:“你再說一遍。”
女孩哎了一聲,一字一頓,還帶著音調的,“醜,逼!”
蔣茹跺著腳,“許輝!”
“好了。”男孩好像一個眾星捧月的皇帝,群臣吵得不可開交,終於由他主持大局。“都別說了,小葉,別太過分了。”
“嘁。”叫小葉的女孩冷哼一聲,給足男孩面子,不再開口。
蔣茹又好像有了希望,“許輝。”
靜了一會,許輝低聲說:“有什麼事,你在這說吧。”
大庭廣眾之下,這樣的交談簡直要了蔣茹的命,至始至終全靠一口氣強撐著。
“能出來一下麼。”
許輝不說話了。
小葉在一旁嘀咕,“……真是服了。”
蔣茹沒有管小葉,強撐著臉面,說:“那咱們就分手吧。”
小葉:“噗。”隨即捂住嘴,沒有笑得更大聲。
許輝倒是沒有笑,輕聲說:“好。”
沒有什麼再需要堅持的了,蔣茹幾次張口,都說不出話,最後眼淚沒有止住,轉身跑出店。
她似乎忘記了白璐的存在,一路往外面跑。
碩大的書包在身後左晃一下右晃一下,笨拙不堪。
店裡聊開了。
有個男生說:“小葉,你也太過了點,怎麼那麼說人家呢。”
另外一個男生:“就是,好歹人家大晚上跑出來找輝哥,你飛醋吃得太嚇人。”
小葉笑著跟男生大鬧,大聲嚷嚷:“還敢說我!我說錯了麼?咬你啊!”
男生說:“其實她也不是特別醜,主要就是頭太大了,又那麼瘦,我去,剛一進來跟個外星人似的,嚇我一跳。”
小葉咯咯笑,“就你嘴賤。”
“大頭妹妹。”男生說,“六中的,學習肯定好。”
小葉:“書呆子唄,女人靠學習好啊。”
男生:“嗯,學習好比不過長得漂亮,沒辦法。”
小葉:“考場上靠學習好,情場上肯定靠臉啦。書呆子就去找書呆子好了,瞎嘚瑟什麼。”
大伙跟著笑,一個男生打趣道:“還是輝哥魅力大,哪的妹子泡不來,輝哥給我支支招,單身太久,身心俱疲。”
過了許久,許輝才開口,玩笑似地說:“你去整個容吧,有時候男人也看臉。”
眾人哈哈大笑。
餐館的服務員一路看著熱鬧,忍不住開口說:“小伙子啊,那小姑娘也挺喜歡你的,你這麼做不太好吧。”
小葉:“什麼呀,什麼叫不太好,戀愛哪有好不好,他不喜歡她,還非得逼著自己喜歡,有病啊。”
許輝沒說話,服務員被嗆一口,連忙說:“你對,你都對。”
“本來就是。”小葉道,“打著喜歡的旗號死皮賴臉的人惡不惡心,愛裡沒有對不對得起,愛你就哄著點,不愛了就踹開,誰不是這樣。不被喜歡的就該自己滾,別讓人心煩才對。”
地上的樹葉已經被踩到渣也不剩,白璐邁開腳步,往回走。
她在那片忍冬花叢裡見到了蹲著哭的蔣茹。
白璐蹲到她身邊,說:“別哭了。”
蔣茹捂著臉,白璐忽然說:“你是不是覺得丟人更多一點。”
蔣茹使勁搖頭。
靜了好一會,白璐又說:“別哭了,不值得。”
蔣茹哭腔,“你不懂……”
白璐:“真的不值得,你做你自己就好,不用改變什麼。”
蔣茹抬眼,“他們說的也沒錯。”眼睛紅通通,“白璐,如果我單純暗戀他,那隻是我一個人的事,可我又想他回應,這就不止是我的事。我既然對他有要求,自己就該付出,這個世界是守恆的。”
白璐笑了,“物理學得好哦,邏輯性真強。”
蔣茹:“男生都喜歡好看的女生……”
白璐:“不一定的。”
蔣茹:“他就喜歡。”
白璐笑笑,“也不一定的。”
蔣茹:“什麼意思。”
白璐頓了頓,又說:“你不覺得他們的言論很膚淺麼。”
蔣茹搖頭,“不,是我們傻,太自以為是,總說什麼內在美,誰能看見呀。”
白璐:“自我批評得真徹底。”
蔣茹扯扯嘴角,想配合著白璐,可臉上依舊慘淡。
白璐:“回去吧。”
蔣茹失魂落魄,白璐又說:“等過幾天,忘了就好了。”
白璐拖著蔣茹的胳膊,把她從地上拉起來,蔣茹腳底打晃,白璐把她的書包取下拎著走。
蔣茹:“謝謝你。”
白璐:“沒事。”
蔣茹走著走著,不自覺地說:“是我給他的愛不夠,高三很重要,我不能像那個女生一樣全心陪著他。”
白璐輕聲說:“不是愛呢。”
蔣茹固執:“是愛。”
白璐:“你現在鑽了牛角尖而已,我覺得感情沒那麼簡單的。”
蔣茹不說話。
白璐:“輕輕易易就能給,輕輕易易就能收的,算不上愛情。”
走在昏暗的路燈下,即將離開小區,花香不再,路邊是淡淡的汽車尾氣味。
蔣茹茫茫地問:“那你說什麼是愛情?”
白璐安靜,穿出小區,冰冷的長街上馳過一輛黑色轎車,一閃而過。
“可能要再濃烈一點。”站住腳步,白璐看著灰黃的街道,思索著,輕聲說:“要麼救人,要麼殺人……”
夜風帶著泥土的腥味。
“我理解的愛情就是這樣。”
章節目錄 第三章
第二天,白璐跟蔣茹兩人被教導主任全年級通報批評。
蔣茹又害怕了。
夜晚帶給人的力量非同尋常,等太陽出來,事情又是另外一個樣子。
一人一千字檢討,一篇作文的字數。這還不算,寫完了要在全班同學面前念,這才要了命。
蔣茹臉皮薄得像片紙,一撒謊臉就紅,所以寫檢討的時候她整張臉都是燒著的。
“算了。”白璐停下筆,看著蔣茹,說:“等下我給你寫吧,你到時候照著念一遍就行。”
蔣茹低著頭,“那怎麼行……已經是我連累你了。”
白璐:“沒事,這樣兩個人寫也很容易穿幫的。”
蔣茹咬著嘴唇,眼睛看著一個方向發呆。
現在是下午體育課,高三年級的體育課等同自由活動,願意玩的就到操場上玩玩,想學習的就留在教室或者去自習室學習。
白璐坐在凳子上,順著蔣茹的目光看過去,發現她盯著玻璃窗愣了神。
白璐晃晃手,蔣茹回頭。
“啊……對不起。”
白璐看著一臉愁思的少女,疑問說:“你這樣對他他也不知道,不覺得賠麼。”
蔣茹:“我也不想……”
白璐:“忘了吧。”想來想去還是那句話,“為他傷心不值得。”
蔣茹看著桌面又發了呆。
白璐:“……”嘆口氣,白璐低頭寫自己的檢討。
一節自習課的功夫,白璐把兩篇檢討都寫完了。蔣茹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你、你寫得這麼快啊。”
白璐:“還行吧。”
蔣茹把檢討看了兩遍,熟悉內容,看著看著抿起嘴唇。
“白璐……你編瞎話好厲害。”
白璐看著她,蔣茹受驚似地擺手,“我不是那個意思。”
白璐笑,“我知道。”她手肘搭在桌面上,“我編瞎話確實很厲害。”她為讓蔣茹分散注意力,認真地說,“編瞎話最重要的是邏輯,邏輯夠強,別人就會信以為真,但也不能完全隻靠邏輯,邏輯不夠的時候要拿感情來添補。”
蔣茹果然被吸引了,“是不是要編到連自己都相信呀。”
“當然不是。”白璐擺手,“這是最差的,讓人信,自己不信,這才是奧妙。”
蔣茹被逗樂了。
白璐看著她,輕聲說:“你還是多笑笑好。”
蔣茹搖頭,兩隻小手按在自己的臉上,說:“笑什麼啊,我的颧骨太高了,好多人說過,我笑起來像隻猴子。”
白璐:“他們亂說的。”
蔣茹聞言拉過白璐的手,“白璐你真好。”
白璐:“別無事獻殷勤哦。”
蔣茹笑,低垂著眉眼,說:“是真的,而且我覺得你好厲害。”
白璐誇張地瞪大眼睛,“不要嚇唬我,我可是從來沒有一次考試贏過你。”
蔣茹打了白璐一拳,“你知道我說的根本不是這個!”
白璐松松肩膀,蔣茹語氣認真地說:“我說的是真心話,我們倆同桌一年了,我還沒見過你為什麼事真心緊張過,而且你還願意幫別人忙,我覺得在你身邊好舒服。”
白璐靜了一會,輕聲說:“可能是我們倆比較像吧,我話不多,也很內向,跟你合得來。”
蔣茹驀然感嘆了一句:“內向的人碰到外向的人總是輸。”
白璐知道她想起了之前跟許輝的經歷。
窗外吹進風。
太陽快落山了,風也有些涼意。
白璐忽然說:“輸贏看的不是性格,而是手段,你把他看得太高,才覺得一切都好難。”
蔣茹:“什麼?”
下課鈴陡然響起。
白璐:“準備一下吧,等會還要念稿子。”
蔣茹又如驚弓之鳥,連忙把檢討拿起來反復地讀,神色嚴肅,臉頰緊張得微微泛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