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或許是年紀大了,隻想支配情感,不想被情感支配。
他在客廳待了一會兒,摸黑到書房去。
書房靜悄悄的,他掀開鋼琴蓋,坐下來胡亂彈了一首。越彈越覺得無趣,於是又合上了。
走到書架前,目光定在那本《一句頂一萬句》上,他將它抽了出來。
他打開來看。
第58章
書中的證件照還在, 卻不是原來那一張,他原以為自己看錯, 拿近了細看, 才發現的確不是自己看錯。
這好像是她的近照。
這張沒有生氣,而是笑著的, 笑中帶一點羞澀,很柔軟的樣子。
他捏著照片翻來覆去看,怎麼看, 都覺得這不像一個快二十八歲的都市麗人。她永遠有學生的氣質,羞澀,樸素,安靜。
跟證件照夾在一塊的,還有兩張折疊的信紙。
他展開來看, 信中夾著一朵紫色小花, 這會兒已經幹了。
他拿起來聞, 沒什麼味道。
他坐下來去看信。
“親愛的寶貝兒:
今天是我搬到你家的第一天,你不在。我收拾完,天已經黑了。暖氣很足, 家裡很暖,暖裡還夾雜了一點香氣, 那是我帶來的。我給你帶了很多花草, 剛好你有大陽臺,我就擅自做主,將它們擺到那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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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裡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藝術感與科技感並存。沒來前,覺得自己還是挺與時俱進的時尚女青年,到了這裡,覺得自己有一點鄉巴佬,很多東西都不會用。比如你的電動窗簾,你會播放音樂的茶幾,你的掃地機器人.....你不會笑話我吧,我平時真的用不到這些,興致勃勃的研究了很久。
之後我在你的廚房做了一碗面。有些興奮,像小時候第一次做飯那樣,既期待又緊張。好像用你的廚房做出來的飯菜會格外可口一樣。做好後,我將面條端到飯廳去,把所有的燈都滅了。吃之前,我告訴自己,這是我在張虔家裡吃的第一頓飯,我要記住這一刻的感覺,因為以後可能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感覺了。
家裡很安靜,一點聲音沒有。我邊吃面條邊想我們分開的這九年,你是怎麼樣生活的。你起床,做飯,吃早餐,去上班,去出差,深夜回來,洗澡,喝酒,看電影,然後睡覺,做夢,再起床。周而復始。跟我一樣的生活,但又沒那麼一樣的生活。想這些事情時,有時候是你一個人,有時候是你和你女朋友兩個人。不過我一點不嫉妒,因為她是過去時,我是現在時。甚至還有些慶幸,因為你不過三十歲,你的徵途已經這麼遠了,這期間一定有很多我難以想象的辛苦。有人在身邊噓寒問暖,我想多少會好過點。
我以前在九州待過,雖然它也算知名度頗高的公司,可跟你們公司比,還是差遠了。但裡邊非常亂,我咬牙堅持了一年多,最終還是選擇遠離它。也是那一段時間,我忽然理解你以前為什麼會說我不聰明,堅持又太多,將來不會有多大的出息。原來,我真的不聰明,應付不來那樣龐雜的人際關系。而有些堅持,在職場看起來是那麼笨拙可笑。明白了第一句,也就容易懂你說的第二句。你說太聰明的人,不太容易善良和正直。工作中你喜歡聰明人,但生活中你喜歡沒那麼聰明的人。我原來以為你在找補,因為當時你說第一句話時,我很不開心,你也看出我不開心,所以補了第二句。與你分開後的第三年,我才意識到你很真誠的在誇我。
吃完面條,收拾好廚房,我闲著沒事,去了你的書房。你竟然還有鋼琴,我知道你會,但還沒聽你彈過,等感情好了,我打算讓你教我。玩了一會兒鋼琴,又玩吉他。玩了吉他,又去研究你書房裡的世界地圖。地圖上被你圈了很多圈,我覺得被圈住的可能是你去過的地方,於是各種羨慕嫉妒恨!環遊世界也是我的夢想,但我快三十歲了,還沒開始夢想,好悲催。
後來,我便發現了這本《一句頂一萬句》,發現了裡邊的照片。
我拿起照片看。呵,人還挺漂亮。看她那麼小的樣子,我猜想她一定是你的初戀情人,就有點嫉妒。嫉妒下,就把她換成了我。真的,你別愛她了,她有什麼好。因為擔心自己沒退路,對你一直有所保留。如果我現在能穿越回去,一定會在她想給你發信息連內容都編輯好了卻最終又放棄時,劈手奪過來替她發出去;也會在她沒接到你的電話輾轉反側的夜裡,偷偷拿起她的手機給你打過去;會在你說想陪她一塊回家的時候,替她答應你。你不知道,她上了火車就後悔了。你的家鄉到她的家鄉有十幾個小時的車程,如果你跟她一塊回去,路上她會好過很多,也就不會偷偷的哭了......
她有很多可愛的地方,但也真的有很多不好,但因為你已經失去她了,她的不好就變成了好。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我擔心縱然我比她好太多,也抵不過回憶。我很擔心你愛的隻是她,很擔心你想從我身上找她。我是她,但又不是她。如果你隻是愛她,一定會失望……好想問你,你到底愛的是什麼,但我覺得你自己可能也說不清楚,所以就暫時不問了。反正你家我已經來了,總會看清你的。
不過,無論你現在愛的是誰,我都想告訴你,我愛你,非常非常愛你。隻不過有時候覺得這些話說出來非常不酷,就不想說。我知道這種想法一點不酷,酷應該是愛的時候要大聲說,不愛的時候也要大聲說,但我做不到。我雖然努力讓自己有自信,可還是缺乏自信。既然當面說不出口,那就隻好寫下來。原來也沒想寫這麼長,但一開始寫就停不下來,所以放任了一把。我怕過了今天這個時間,有很多話,我會不想跟你說,我要趁著自己想說的時候寫下來。
我不知道這次相遇是不是我們最好的時機,也不知道我們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但我知道這次相遇非常難得,所以決定不浪費時間,直接跟你走入柴米油鹽的現實生活。我原以為恐懼會多過期待,但到了這裡後,我才發現,是期待多過恐懼。我想醒來就看到你的臉,想跟你一塊做飯,想跟你一起窩在客廳看電影,想跟你一塊下樓溜達......想做你的妻子,你孩子的母親,想跟你一塊變老。
我覺得我好像從來沒想過這些事,但又會覺得我好像一直在想這些事。
你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好想你,但又有點怕你,你有想我嗎?”
落款是愛你的陽陽寶貝兒。
時間是11月21日凌晨2點12分。
張虔放下信,想到她伏案寫信和在他家裡走來走去的樣子,還挺心動。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這麼長,卻連一處塗改都沒有,不知道誊寫了幾遍。
他將書塞回書架,拿著證件照和信出了書房,打電話給傅晚卓,要了邊紫的聯系方式。
此時邊紫和葉陽正坐在四合院的西廂下一邊涮火鍋一邊賞雪,見有陌生號打進來,以為是快遞,就接了。
張虔自報家門,邊紫下意識的看向了葉陽,比著口型道:“張虔。”
葉陽心尖猛地一緊。
張虔在那端問:“葉陽在嗎?”
邊紫指指手機,繼續用口型給她傳遞訊息:“問你在不在?”
葉陽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但很快又點了點頭,點完頭又覺得自己沒出息,又搖了搖頭。
邊紫見她如此糾結,就替她做了決定,把地址報給了張虔。
邊紫掛了電話,一邊拿筷子撈菜,一邊道:“說半個小時候到。”又問,“你不是說他不會出來找人麼,這不來得挺快的麼?”
葉陽雖然不知道他找過來要幹嗎,但有動靜比石沉大海好。她端起杯子,喝了口啤酒:“他自己說的,我哪兒知道。”
邊紫又問:“那他要是來求和,你跟他回去嗎?”
“求和?”葉陽搖搖頭,“你想什麼呢,這種事從來沒發生過。”
邊紫笑了:“不是求和,幹嘛找到我這來,反正你的東西都在他那,他守株待兔就好了。”
葉陽嘆了口氣:“男人心,海底針,不懂。”
半個小時後,張虔到了四合院門前,摁了門鈴。
邊紫起身去開門。
四合院的門樓下站著一個穿黑色呢子大衣,圍著同色羊毛圍巾,手中還提著一盆水仙花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略略一掃,禮貌一笑:“這麼晚了,打擾了。”
邊紫往邊上移了移,打趣道:“張總言重了,請進。”
張虔將手中的水仙遞給她,臉上仍掛著不失禮貌的微笑:“葉陽養的水仙,我見開的好,就順手帶過來了一盆。”
邊紫接過來,笑了:“要是這樣,我以後就巴不得你們吵架了。”
張虔一邊掸身上的風雪一邊問:“她人呢?”
邊紫往西廂的廊下努了努嘴。
倆人穿過院子,到了廊下。
張虔抬眼去看,她裹了一件棉衣,帶上了兜帽,縮手縮腳的坐在那裡,像個小老太太似的,知道他來了,也沒抬眼看。
張虔的目光順著她來到桌上,電磁爐已經關了,桌上有濺出來的湯汁,大碗小碟吃得七七八八,碗裡的麻醬也見了底,一次性杯子裡還有半杯啤酒。
又糙又愜意的生活。
他又去看她。
她仍然不看他。
別扭的一對情侶。
邊紫見狀趕緊道:“你們先聊,我到屋裡研究研究花去。”說著閃到了屋裡去。
張虔把手伸到她眼前。
她沒理他,站起來,摘掉兜帽,往邊上的廊柱那裡躲了躲。
張虔把傘支在桌邊,走到她眼前,見她一直不看他,低聲道:“好了,別打擾人家了,我們回去吧。”
葉陽的眼圈紅了,她順著柱子轉了半圈,到另外一邊去:“你是誰呀,我為什麼要跟你回去?”
張虔跟到那側:“我是你未婚夫,這麼快就不記得了。”
她愣了一下,越發小性了,伸手摘掉戒指,往他手中一放:“現在不是了。”
他垂眼看了一下戒指,又去看她,她已經背過身去了。
張虔將戒指放進大衣口袋中,下了走廊。
地面與廊上有二十釐米的高度差,積雪已經很厚,腳踩上去有嘎吱聲。張虔站在下面,視線基本與她持平,說話很方便,他拉過她的雙手,微微嘆氣:“好了,別生氣了,我不該那麼跟你說話,我想我是有點惱羞成怒了,因為我在你心中是那種形象。”
葉陽正委屈著,聽到他這話,懷疑自己聽錯了,她詫異道:“你說什麼?”
他的表情認真且誠懇:“對不起。”
葉陽繼續詫異:“你竟然會道歉?”
張虔理所當然:“我一向客觀公正,是我的問題,就道歉。但如果不是我的問題……”表情不言而喻,不是他的問題,絕不委屈自己。他又道,“不過你是不是也得跟我道歉,我這兩年是失去了點熱情和激情,但怎麼也不至於就到了你說的那種程度吧?!”
葉陽笑了:“沒到嗎?”
張虔認真道:“我爸媽不催我結婚,也不催我生小孩,我自己也沒什麼傳宗接代的觀念,如果不是遇到了想一起過日子的人,為什麼會放棄自由而走入婚姻?至於你問我愛的是過去還是現在?我覺得都有吧,畢竟你們是一個人,我沒辦法把你們割裂來看。如果我隻是惦記過去,那我們重逢,我最想做的事情,是把你拉到我們第一次的那個酒店,做完這事就徹底結束了。”
葉陽垂著眼睛沒說話。
張虔湊到她眼前,又道:“我拒絕盛超了。”
葉陽驀地抬眼看他。
他又往前湊,怕別人聽到,但又怕她聽不到:“這幾年我太忙,人一忙,眼裡就很難再看到其他東西,沒自己的生活不說,家裡的事情也很少參與。隻不過之前仗著父母年輕,自己又沒成家,沒顧慮,拼一拼也沒所謂。如今已經三十歲了,父母的身體雖然硬朗,但到底快六十了,而且我還打算結婚生小孩,自己的家庭也得分一部分精力。這時候去創業,會自顧不暇,總要稍微冷落一方,時機不合適。”
葉陽忍不住問:“不會覺得可惜嗎?”
他貼得很近,說話時,氣息就撫在她唇珠上:“對我來說,事業是用來輔助生活的,本末倒置未免有些得不償失。”
葉陽沒吭聲。
張虔的黑眼睛這會兒很閃:“雖然沒有很溫柔,但我一直很認真,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