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虔又笑了:“這話你問早了,等會進去請教陳女士和張院長好了,也算為以後攢點經驗。”
葉陽被他這語氣和神態還有話裡的暗示撩得心神蕩漾,嬌俏道:“我不問,要問你問。”
張虔挑挑眉:“我就是模板,還問什麼,照著自己教就成了。”
說著上了臺階,摁了門鈴。
門開了,張虔見到是保姆,叫了聲劉姐。
倆人在門口換了拖鞋,張虔看到自己母親和外祖父都在陽臺,就把禮物放在客廳,領著她去了陽臺。
張虔的外祖父前些日子摔了一跤,跌斷了腿,還在恢復期,張虔的母親正在陪他在陽臺曬太陽。
葉陽在張虔的介紹下,叫了一聲伯母。
張虔母親的目光停在了她臉上。
葉陽和她對視不過兩秒,轉移了目光。
張虔的外祖父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來。
張虔握住他的手,在輪椅前蹲了下去。
張虔的祖父沒摔前,腦子就有些糊塗,摔了後,就更糊塗了,張虔叫他姥爺,他卻不知道這是誰,一直問他是誰。
張虔柔聲道:“姥爺,我是西洲,您怎麼就把我忘了?”
張虔外祖父渾濁的雙眼中透出一絲亮來,他摸著張虔的手,緊張道:“西洲,你怎麼回來了,你媽說你這兩年忙得很,常常晚上兩、三點才回家,人都累瘦了一圈。”
老人的手又枯又松,張虔壓根不敢用力握,怕給握摔了,他略微提高了點聲音:“以前忙,現在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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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虔的外祖父滿意的點了點頭,又語重心長道:“再忙也要注意身體,別等老了,落一身病,像我一樣,坐不了,躺不下,後悔也晚了。”
張虔乖順道:“我會注意的,您也要放寬心,趕緊養好身體,外孫子打算結婚,還等您主持婚禮。”
張虔的母親有些吃驚,又把目光移到葉陽臉上。
葉陽知道她在看自己,但她不敢回應她的目光,就一直看著張虔。
不過兩句話的功夫,張虔的外祖父已經又把外孫子忘了,問他是誰。
張虔的母親這才把目光從她臉上收走了,握住了他的另外一隻手,耐心道:“爸,他是您外孫子西洲。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他的小名還是您取的,您怎麼不認識了?”
張虔的外祖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嘆息道:“看我這腦子,人老了,不中用了,西洲最近不是挺忙的嗎,怎麼有空回來了?”
張虔母親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對兒子道:“以前還沒忘這麼快,現在是轉臉就忘,你有空就多回來看看,別讓他把你徹底忘了。”說著從凳上起身,把自己兒子叫到了客廳。
張虔母親這一起身,葉陽覺得她那種舞蹈演員的氣質便出來了,四肢柔軟,舒展的像蘭花一樣,而且很輕盈,走路幾乎沒聲音。
沒過一會兒,葉陽瞧見他們母子倆上了二樓,幾分鍾後,張虔下來,把葉陽叫走了,一塊去二樓書房。
去二樓的樓梯牆上掛了很多相框,葉陽注意到後,步子就慢了下來。
大合照,旅遊照,演出照,生日照,單人照……張虔見她感興趣就給她簡單介紹了一下照片背後的故事。
他這一解釋,基本算是把整個家庭背景介紹了一下。葉陽這才知道他爸媽都是國家一級演員,爸爸現在還是X京藍橋藝術劇院的院長。
葉陽以前模糊的想象過他的家庭,因為不知道太多具體信息,所以想象忽高忽低,沒什麼衝擊感。如今雖然見過一些世面,並且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一想到這是自己男朋友家,仍覺得不可思議。不過羨慕卻很淺。她原以為自己會豔羨,像她十八歲時那樣,她對張虔的向往,一部分是對他家庭的向往,甚至在某些瞬間產生過隱秘妒意,他擁有她想要的一切。可真到他家,她發現,面對自己曾經向往過無數次的家庭,她非常的平和。她想,如果給她一個機會,要和他張虔交換人生,她願意嗎?她不願意。雖然她對自己的家庭有諸多不滿意,對自己也不滿意,但如果要她變成別人,她不願意。她無法想象從小生活在張虔這樣的家庭裡的葉陽是什麼樣子的,但無論什麼樣,都不如現在的葉陽。
說到底,她對現在很滿意,她隻想在現有基礎上變得更好,而不想徹底改變自己。
張虔的父母也如張虔所說,非常開明,不幹涉兒子婚姻自由,隻是本著了解的目的,問了她幾個問題。比如哪裡人,家庭情況,父母職業,未來的打算等等。在聽到她父母在上海賣包子後,張虔的父親還回憶起了他年輕時為演一個類似的角色,專門找了一家鋪子去體驗的經歷。他說比想象中辛苦太多,他很敬畏那些體力勞動者。
“辛苦”倆字從張虔父親口中出來,不是高高在上的體恤,不是隔著玻璃式的客套,而是一種平實的敬畏。那是一個藝術探索者對體力勞動者的敬畏。他父親身上有一種平等感,好像在說探索藝術和探索生活沒有高下之分,隻要認真,都值得尊重。
而且看得出,張虔父母的感情很好,雖沒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但那種無意的眼神的交匯,讓葉陽覺得他們感情特別好。張虔的爸爸直到現在看他媽媽都是一種看小孩的眼神,既新奇又寵溺。好像妻子是一本書,他不讀到最後一句,永遠就好奇。
這樣的眼神,葉陽通常隻有在熱戀的情侶身上才能看到,沒想到有一天能在結婚三十多年的夫妻身上看到。
張虔說是,別人家都是孩子排首位,父母的愛情,要靠邊站。他們家完全是反過來,父母的愛情排在首位,他要靠邊站。還言之鑿鑿說孩子是夫妻的附屬品,不能越過夫妻關系排在第一位,本末倒置,家庭關系容易出問題。以前他覺得父母自私,現在覺得他們有先見之明。父母為孩子犧牲越多,控制欲越強,將來對孩子的生活會幹涉的越多。父母現在不幹涉他,也是因為從沒把他當做家庭的重心有關。他結不結婚,生不生孩子,父母都無所謂,他們有自己的生活。
葉陽聽罷便笑了:“都說孩子將來做了父母會像自己的爸媽,爸媽怎麼對他的,他將來就會怎麼對孩子。你爸媽這麼酷,你將來也一定很酷。”又道,“不知道我能不能像你一樣酷,我特別怕會成為自己父母那樣的人,無意識的給孩子帶來許多傷害。”
張虔笑道:“照你這邏輯,你應該不會像自己爸媽,畢竟沒怎麼相處過,你應該像爺爺奶奶。”
葉陽一愣,竟然覺得有道理,松了一口氣,道:“這麼說,我就放心了,我們這一家裡,我最喜歡爺爺,也最希望自己像他。”
她爺爺是那種典型的大家族家長,剛毅,木訥,正直。在那個年代,家境更不好,但養了四個子女,不能說功成名就,但都算正派孝順。之後大兒子和二兒子離家奮鬥,爺爺又親手帶大了一個孫女和三個孫子,是整個大家族的向心凝聚力。
女孩的擇偶觀都受父親影響,但葉陽受祖父影響比較多。沒遇到張虔之前,她欣賞的男生都是剛毅木訥這一掛的。至於張虔,雖然優秀,但不在她的選擇範圍內。隻不過她實在沒有抵擋住他風花雪月的手段,冒了一次險,才對這類人有了改觀,進而整個擇偶觀都跟著改了。但對於她對自己的期待,還是希望像爺爺。
倆人見過張虔父母後,趁著都沒那麼忙,又一塊去上海見葉陽的家人。
江陰離上海不遠,葉陽的父親把自己爹媽也接到了上海,葉寬跟著一塊到了。
張虔定了飯店包間,葉陽和他一塊在電梯口等人。
接到葉寬的電話,說快到時,葉陽忽然很緊張,手心裡一直在冒汗。
張虔摸出手帕給她,說她見他家人都沒怎麼緊張,怎麼見自己家人這麼緊張。
葉陽一邊擦手心裡的汗,一邊想,是啊,怎麼會這麼緊張。因為說到底,恨歸恨,疏離歸疏離,她內心深處還是在乎他們的,家庭是一個人的來處,她希望得到他們的認同。
葉陽的爸媽一看張虔的派頭,都有點拘謹,不大敢說話。倒是葉寬自來熟,笑嘻嘻的上來叫姐夫。葉陽給攔住了,讓他叫哥。張虔說沒關系,早晚的事情。
葉寬雖不務正業,但會說話,且沒那麼多顧忌,飯桌上的氣氛主要靠他來調節。他和葉陽一來一往,氣氛漸漸就好了。葉陽的父母這才敢問張虔的家庭情況,發現比預想中好太多,說話就更小心了。本來照這個氛圍進行下去,這頓飯雖然有些尷尬,但尚算圓滿,但葉陽的爸爸幾杯酒下肚,酒意上頭,話開始密起來,且越來越大聲,最後連長輩的身份都不顧了,一直拉著張虔喝酒。
張虔也不好推,就陪他喝了幾杯。
葉成梁酒品不好,蔣志蓮怕他喝多了丟人現眼,不讓喝。
葉成梁覺得妻子不給他面子,很不耐煩,大聲讓她滾。
蔣志蓮被氣得滿臉通紅,但礙於張虔在場,不想吵,就忍住了。
葉成梁又拉張虔喝酒,邊喝邊誇葉陽,說她考上大學,給他爭臉了。他們老葉家,孫子輩一共八個孩子,除了還沒考學的三個小的,就她一個人上了。又說,她從來沒讓他操過心,不像葉寬,他把心操碎了,也照樣不成器。但後來說著說著,誇就變成了數落。說她過年一直不回家,讓她回來,就一堆借口。平時連電話也不打,發微信給她,也愛答不理。葉成梁問張虔,她是不是嫌棄他們,覺得他們丟人?他拍著桌子,高聲說,再覺得他們丟人,她也得知道,沒有他,就沒有她,子不嫌母醜,他是她爸,他一輩子就是她爸……
葉陽知道葉成梁這話是在說給自己聽的,但她習慣了,隻是看著自己父親。
葉成梁知道自己女兒在瞪自己,心裡也發顫,但卻沒停下來。他起早貪黑養活一個家,臨了臨了,養了兩個白眼狼……現在找人訴個苦都要看兒女臉色嗎?
葉陽聽不下去了,起身去了洗手間。
張虔這下也顧不上葉成梁,起身跟著出去了。
張虔離開後,蔣志蓮揪住丈夫的領子,啪地一巴掌呼到了他臉上,問他發什麼酒瘋。平時就算了,今天什麼場合,一把年紀,一點事不懂。蔣志蓮打了一巴掌不解氣,還準備再打。葉寬趕緊攔下,說算了,回家再說。
葉陽的爺爺奶奶司空見慣,連勸都不想勸,隻道:“行了,有事回去說,別給孩子丟人。”
蔣志蓮指著自己丈夫:“等會你給我閉嘴,再說一句話,我回去跟你沒完。”見自己丈夫一臉醉意,似乎沒聽進去,她惱羞成怒,趁葉寬不注意,上去又給了他一巴掌。
葉陽從洗手間出來,見張虔在門口,問:“你怎麼出來了?”
張虔往她臉上仔細瞅:“哭了?”
葉陽笑了:“哭什麼,比這難聽的話,我又不是沒聽過,就是讓你見笑了,這擺不上臺面的家事,還要讓你看見。”
張虔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這不算什麼。”
倆人回去,發現蔣志蓮和葉成梁已經動起手來。主要是蔣志蓮,一邊打一邊罵,問葉成梁長不長記性,還喝不喝了?
葉成梁喝多了,人有些皮,都不帶躲的,於是蔣志蓮一打一個準。
葉寬也已經習慣了,他抄著手在邊上看,並不攔。
兩位老人坐在邊上,兩臉無可奈何。
葉寬是看見葉陽和張虔回來了,才趕緊叫住了蔣志蓮。
蔣志蓮瞥見他倆後,停了手。
飯桌上的氣氛又尷尬起來。
過了一會兒,葉陽的爺爺慢慢開口了,問準備什麼時候結婚。
張虔說打算先領證,至於婚禮,什麼時候辦,怎麼辦,還沒確定。下次讓他父母一塊過來,倆家人一塊商量下。
葉陽的爺爺看著葉陽的父母說,平時也沒這樣過,今天估計太高興,讓他別見怪。夫妻過日子,總有磕碰的時候。
張虔說看得出來。
葉陽覺得飯吃到這種程度,可以了,就叫了車,送他們回酒店。
車到了飯店門口,張虔和葉陽送他們下去。
蔣志蓮把葉陽拉到一旁,從包裡掏出戶口本:“你爸來之前說好不喝酒,估計是太高興,忍不住,你別怪他。我跟你爸在家算了算,你結婚沒什麼可給你的,等你們辦婚禮的時候,送你們輛車,再多就沒有了。”
葉陽愣住了:“不是說我沒嫁妝嗎?”
蔣志蓮道:“之前手裡沒富餘,現在算了算,還能給你湊點。”
葉陽看著她長滿皺紋的臉,心中五味雜陳,沒說出話來。
蔣志蓮又瞥了一眼張虔:“前一陣好像到我們那買過涼皮,還跟你爸聊了一些有的沒的。不過帶著帽子,我們也認不太真。他跟你說過這事嗎?”
葉陽回過神來,點點頭:“說過,他出差,順便看看你們。”
“不嫌棄咱們家就行。”蔣志蓮道,“我知道你說結婚不要彩禮,但這事得看對方的條件,人家沒錢就少要,有錢就多要,這是很正常的事情,又不是我們一家人要,你別跟人說不要,該要的一定……”
葉陽立刻截住:“我不要嫁妝,你們也別想彩禮,反正你們從小到大也沒管過我,結婚這事就別操太多心了,我自己會看著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