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那些年,他覺得自己是個不適合婚姻的人。
人品家境還能說得過去,但思考太多。人的精神世界一但太貪婪,就會變得不滿足,不願被困在現實的柴米油鹽裡。如果沒有紀憶,他應該會是個很堅定的不婚主義者。
現在依舊如此。
倘若不是紀憶,他這樣的經歷和健康程度,也不該去耽誤別人。
地震傷員從彭州、什邡、綿竹、都江堰、北川、汶川、青川等地,不間斷送往成都軍區總醫院,重傷員不斷增多,大批官兵前往救災前線救災……
起初,是外來的電話多,關心老人家的狀況,後來是家裡打出去的電話多,老人家無時無刻不在從昔日老部下那裡了解情況。
暖暖的外公本來要和他們一同回京,但因為地震改了行程。
暖暖和母親也決定暫時留下來,陪著外公,所以最後返京的隻是季成陽和紀憶。在季成陽離開的前一夜,兩個人在書房裡聊到了深夜,季暖暖奇怪問母親:“外公和小叔有什麼好聊的?”暖暖母親說了句話,很有深意:“你小叔這個人,未來老丈人不一定喜歡他,會覺得他會耽誤女兒的幸福生活,可隔輩的那些經過戰爭動蕩的老人都喜歡他,會覺得比較有共同語言。”
季暖暖將這句話轉述給紀憶。
第二天,紀憶在飛機上翻著報紙,好奇問他,和一個老人家會聊什麼?
“聊……天災人禍,聊國際形勢,聊民生,聊往昔歲月,”季成陽的頭微微偏過來,低聲告訴她,“也會聊愛情。”
紀憶的睫毛忽閃了兩下,毫不掩飾目光中的探究。
“他給我講了講戰爭年代的風花雪月,我無以為報,就隻能把我和你的故事告訴他,”季成陽佯裝無奈,嘆口氣,“別看暖暖外公平時很嚴肅,他想要探聽小輩的感情生活,還是很有一套的。”
“你都說了?”紀憶的手,緊張地攥著報紙,“怎麼說的?”
會說什麼?
他們的故事,在季成陽的眼裡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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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子總是這樣,不厭其煩地想要知道,在對方的眼裡、心裡自己是什麼樣的,兩個人的感情是如何被定位的……
當然,季成陽不可能了解女人到這種程度。
他隻是知道,紀憶很喜歡聽自己說這些。
“我說……我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身體不好,脾氣也一般,有時候又挺自我,缺點不少,優點也都讓自己揮霍完了。可你還小,如果你不是從小就認識我,如果你能聰明點,會發現其實季成陽這個人也就just沒so so,很不適合結婚。總的來說,我們能在一起,是我的運氣。”
意外的答案。
紀憶有些回不過神:“你真這麼說的……”
“真的,”他笑,“前後會差幾個字,不是100%還原,但意思就是這樣。”
老實講,他不是一個特別擅長剖析自己的人,更難得將這種想法轉化為語言,表達出來。恰好,空姐來詢問兩人的午餐,將短暫的談話打斷了。
沒想到,空姐走後,紀憶仍舊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飛機上的東西不太好吃,稍微吃一些,等下了飛機我們再找地方吃午飯。”他說。
“季成陽。”
“嗯?”他察覺出她的異樣,印象裡她幾乎沒這麼叫過自己。
“暖暖讓我做她的伴娘。”
“她和我說過。”
“我在猶豫……”
“怎麼了?”他合理推斷,“你不喜歡她那個男朋友?”
“不是,”這誤會可大了,她根本想說的不是這個,可憋了半天,還是沒說出想說的,倉促結束了對話,“她想要初秋結婚,太晚了。”
還有四五個月,還要很久。
可她想要在這之前就和季成陽結婚,已婚的人怎麼能當伴娘呢?
季成陽明顯沒有領會她的意思,看她有些發小脾氣,不樂意再繼續說下去的樣子,也就笑了笑,沒再深究。
紀憶回到報社,想要主動和主任談一談關於駐外記者的事情。畢竟這種佔了名額的事,她要不去也該趁早表明心意,免得耽誤了另外的候選人。
可還沒等她找機會開口,主任就約了她吃午餐,吃飯時大多是問問她在成都的情況,感慨下這種突然降臨的天災。午餐接近尾聲,主任忽然說:“之前不熟悉你家裡的情況,聽說你在這裡工作也隻是歷練歷練,很快就會出國讀書?”
她沒來得及反應,愣了。
主任繼續熱情地說著:“在我們這裡工作是一段很好的經歷,以後你需要什麼推薦信可以直接找我,完全沒問題。還有,之前和你說的駐外記者的名額,就肯定要給別人了。”
主任也一副“聽說”的表情,她無從追問,隻能說:“我也正打算找您談,短期內我不想駐外的事情,因為家裡有病人需要照顧。”
結果不謀而合。
但過程……
她隱隱有不好的感覺,但沒敢告訴季成陽。
他這次回來的檢查結果不是很好,手術已經安排好時間,就在下周一,七天之後。
在這之前,什麼都不重要。
17
午飯後,她將何菲菲要的資料送到國內新聞編輯部。
“聽說你們主任推薦你駐外了?不錯啊,紀憶,準備去哪?”何菲菲翻了翻是這些資料,扔到自己的文件架上,一拉她的手,“別去敘利亞就行。”
“我推了,”她說,“不想出去。”
“哦,哦,”何菲菲立刻心領神會,“這是喜事將近的節奏。”
這麼輕的話,還是被臨近的人聽到了,這些都是在她實習期就熟識的人,立刻湊過來追問著。紀憶被問得窘迫,偏何菲菲覺得自己就是她和季成陽的媒人,每次提到這件事都格外熱情,她幾次想攔住都沒成功。
之前社裡做的那個戰地記者的講座活動很受歡迎,而這些嘉賓本就是大家一起利用各種關系聯系的,名單眾人也一起篩選過,自然對季成陽這個人的履歷熟得不能再熟。此時聽到是他,都很驚訝,於是紀憶就這麼在各種八卦的逼問下,匆忙逃出。
她離開國內新聞編輯部,沿著木質樓梯一路走下去,腳步忽然停下來。
不遠處,那個背對著她,西服革履的身影……
她從沒見過他穿西服,險些以為自己認錯了人。
季成陽站在那裡,和三個社裡的同事說話,英語、法語、西班牙語、粵語,還有語言混在裡邊。四個人聊得熱火朝天,節奏緊湊,毫無交流障礙。
她也曾和自己部門的外籍同事聊過,紀憶是英文專業,西班牙語是第二專業,可對方偏就是法語母語,英文很弱,倒是會幾句中文,於是兩人交流時就是各個語種胡亂穿插著,聊個天像是一場蹩腳又憋屈的爭吵……
在這方面,作為一個語言專業的人,倒不如一個哲學博士。
紀憶蹙了蹙鼻尖,絲毫不覺得自己丟人。
她站在樓梯上偷偷看了會兒,被他察覺。季成陽將她叫過去介紹給那幾個人。雖說都在同樣的地方工作,但這裡光在北京總部就有十一個管理部門,十個採編部門,員工數千人,就連人事部門的人想要對每個人都臉熟也很難。
大家經季成陽介紹,才知道這小姑娘也是社裡的同事。於是她剛逃離被圍追堵截的國內編輯部,就在這裡,再次被“圍觀”了。
幸好,季成陽原本就是來接她,也就沒再多留。
“我帶你去看賑災晚會,”他看時間差不多了,告訴她:“能提前幾分鍾走嗎?應該還來得及吃個飯。”她點點頭,跟著他離開。
季成陽早年工作時,來這裡的次數不少,很熟悉每個部門的位置。她實習期在這裡乖得不行,從不四處亂逛,反倒沒他。他邊走,邊告訴她哪條路通向哪裡,哪裡好打車,哪裡出去的小飯館更好吃。
紀憶抿嘴笑,點頭,再點頭。
這畫面太像學校入學時,住校生的家長們從如何打飯、買飯票,到最後如何洗澡、洗衣服,都要事無巨細地先弄明白,然後再給孩子一一交代清楚。
從始至終,她都會時不時偷看身邊的他,這樣不同的季成陽。
她習慣了他的輕便衣著,從未想象過他會穿正裝。季成陽始終能感覺到她的目光,有些好笑,卻沒有戳破。直到吃過晚飯,兩人在地下停車場取車,他俯身過來替她系上安全帶,終於若有似無地在她耳邊問:“為什麼一直看我?”
“沒看你,在看你的衣服。”紀憶嘟囔著,用手指摸了摸他西服領子,又去摸摸領帶結。這怎麼打的?回去要去網上查查,好好練習練習,“領帶是你自己打的?”
“不是。”
不是?
“我買了幾條,一次性讓暖暖媽媽幫我打的,”他笑,還覺得自己這個做法非常不錯,一勞永逸,“從沒拆開過,要用的時候直接戴。”
她哦了聲,疑惑散去,手指還是摸著他的衣領。
這種動作沒有任何目的,有撒嬌的成分,就這麼黏著他。他甘之如飴,這才是被愛的感覺。在過去,無論是面對少年讀書時代收到情書、禮物,或者是表演廳、排練廳久候不去的女孩子,還是成年後接觸到或含蓄、或直接表達相處意圖的女人,他都會覺得麻煩,甚至抵觸。而換成了紀憶……他自始至終從未排斥過。
“喜歡看我穿襯衫西裝?”
“嗯。”她笑。
“以後在家,穿給你看。”季成陽的手肘搭在她的座椅靠背上,看著眼皮底下的人,視線落在她嫣紅的嘴唇上,想到了一些不合時宜的畫面,所以話裡的內容也有了些暗示。
“在家穿?”
“單獨穿給你看。”
季成陽看著她的嘴唇,微微張合,開始認真思考這個車位是否足夠隱蔽。車所在的位置是車庫的東北角,離出口最遠,很少有車會開過來。他差不多確認被偷窺的危險很低後,坐直,拍拍自己的腿,示意她坐過來。紀憶有些不放心,他說:“右腿沒事,骨折的是左腿。”她手腳並用,有些費力地爬過去,在他腿上找了個比較舒服的位置,坐好。
車裡放得是她去四川前換得CD,全部都是英文經典老歌。
現在這首叫Right Here Waiting,中文譯名《此情可待》。音樂漸入高|潮,她輕拽他的手臂:“快聽,快聽。”季成陽有些莫名,說實話這些歌都很老,七十年代的人一定都聽過,但作為一個男人他還沒心思細膩到去認真聽每一首歌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