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攥著自己不算長的黑發,慌亂地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他以前是喜歡系起來的……還是喜歡披肩的?
好像沒有說過。
……
她的手忽然頓住,開始有了讓自己害怕的想法。
如果他找自己,完全沒有和好的意思,隻是道歉?隻是想要彌補一些當初的傷害?或者他沒有結婚,但是真的已經有新的女朋友了怎麼辦?這些猜想都一個個冒出來,每個都顯得很合情合理,畢竟過了這麼多年。
他已經是三十一歲的男人了。
她剛才雀躍的心慢慢地沉落下來,不敢再想下去,草草梳理好頭發,離開了宿舍。
季成陽換了新的車,她沒有認出來,直到他從駕駛座上走下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已經到了。兩個人上了車,很快就開離學校,當眼前的道路越來越熟悉的時候,她反應過來,慢慢地看了他一眼:“我們是去北二環嗎?”
季成陽打著方向盤,隨著前方的車開入轉彎道,“我們回家。”
熟悉的小路,熟悉的小區,甚至是再熟悉不過的地下車庫。
當紀憶跟著他一路而行,走出電梯,看著面前的大門時,腳步就這麼停了下來。季成陽站在她面前,將手中的銀色的鑰匙插入鑰匙扣,開鎖,推開了大門。
紀憶仍舊舉足不前。
直到季成陽彎腰,從櫃子裡拿出拖鞋給她,她這才走過去,蹲下來,慢慢解開自己運動鞋上的鞋帶。她就這麼蹲著,低著頭,好像永遠也換不好鞋,走不進去。
季成陽終於察覺她的異樣,伸手,從她的手臂下把她抱住,讓她站起來。
“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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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頭,眼睛已經紅得嚇人。
“西西,”季成陽低聲叫她的名字,“對不起。”
好像除了說對不起,根本沒有任何語言、字眼能在這時候說出來。雖然她沒有哭出來,也沒有說什麼,但他記得,自己回國後第一次踏進這個家的時候,這裡的樣子。客廳和臥室是如何被她用床單蓋好,落了滿滿的一層灰。
而本該屬於她的鑰匙,就放在鞋櫃上,也落了很厚的灰塵。
雖然兩個人都是第一段感情。
但他畢竟在失去她時,已經是個二十七八歲的成熟男人。而她,當時十幾歲的她,是如何在失去感情後,這個房間裡將所有都最後料理好,留下鑰匙離開的?
他曾經無法想象。
而現在,更不敢再去想象。
第六章 故夢外的人(3)
“這裡好像沒什麼變化。”她窘迫於自己的失態,訥訥地說,再次彎腰想要繼續換拖鞋。
季成陽的手握住她的手臂:“不用換了。”
紀憶身體微微僵住。
“昨天好像忘了買菜,家裡沒什麼東西能做給你吃。”季成陽說著顯而易見的謊言。冰箱裡早就放滿了事先備好的半成品,但他已經改變主意,不想讓這頓難得的兩人的晚餐變成如此尷尬的相對,或許換個地方會好很多。
一切源於他太急功近利,想要讓她在今天感受一些家的感覺,可卻忘了這裡雖然承載過她最大的歡樂,也同樣存放了等量的痛苦。
她馬上回答:“那出去吃吧。”
剛才一路來她都在不停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既然已經答應了要和他吃飯,那就不要做出讓兩個人太尷尬的事。而且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節。
結果還是搞砸了。
那晚兩人吃過飯,他送她回學校。
車走得是一條比較安靜的路,紀憶不太認識。她一邊看著四周的路,一邊猜測季成陽為什麼會這麼熟悉這裡,直到視線被路邊陰影裡的一輛車所吸引。
“怎麼了?”季成陽察覺到她驚訝地回頭去看後邊。
但是從後視鏡裡看,根本沒什麼人。
“我看到那輛車在動,是不是有人偷車?”紀憶小聲說。
季成陽慢慢踩了剎車,倒回去了一段距離,在確認她說的是哪輛車後,難得地沉默了會兒。紀憶回頭看他,他這才有些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搭在方向盤上的右手,改為攥握的姿勢:“應該不是偷車。”
那是……
她恍然,解惑一樣地又去看了幾眼,確認了想法後,馬上就坐直身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前方。因為這樣的一個偶遇,讓車內更尷尬了幾分。不止尷尬,還有些讓人無法忽略的桃色氛圍。
結果,本就對話不多的兩人,就此一路沉默著,直到抵達終點。
季成陽看著一棟棟在黑暗中的宿舍樓,因為是寒假,亮著燈的窗戶並不多。紀憶解開安全帶時,聽到他問:“你住的那一層樓,留校的人多嗎?”
“不是很多,”她頓了頓說,“我走了。”
隔著車窗,能看到外邊狂風大作。
就連這麼看著,就覺得冷。
他側過頭去看了看她的羽絨服,這件衣服看起來太單薄了,感覺不太擋風的樣子。而且上一次、還有上上次見面,她似乎都是穿著這件,不知道還有沒有更厚的。他如此想著,紀憶已經又說:“我走了,寒假人不多,宿舍樓阿姨關門早。”
其實現在才九點,遠不到門禁的時間。
“我有件事,想要問問你的意見。”他忽然說。
紀憶茫然看他。
他想說什麼?
整晚都沒有談過正經的話題,反倒是現在,要告別了,他卻忽然開了口。紀憶下意識避開他的視線,呼吸已經有些慢,很怕接下來的話就是關於那幾年的。但潛意識裡,又想聽他說,說他過去四年在哪裡,做什麼,為什麼會想和自己分手。
“這次回國之後,我應該不會再做駐外記者了,”季成陽說,“目前有幾個工作還在考慮中,一個是回臺裡主管海外節目中心,一個是去環球報業……”
他繼續說著,都是她熟知的地方和她聽得懂的工作職位。
“我還沒做最後的決定,”他給自己的話做了最後總結,“你有沒有什麼意見?”
“我?”紀憶被問懵了,“我不知道。”
她一個還沒畢業的研究生,雖然聽得懂這些職位名稱,而它們之間的區別,所要做的事,還有之間的利弊,她都一無所知。
“我不太了解,肯定沒你了解,” 她聲音有些發澀,還有沒來由的緊張,“這麼重要的事,還是不要問我了。”
“不了解沒關系,隨時可以告訴我你的想法。”
季成陽看著她。
車裡的暖氣很熱,將她的臉烘得有些微微發紅。
面前的人觸手可及。
這是曾擁有過的,失去過的,也以為不會再有機會得到的人。
車內忽然就安靜下來,毫無徵兆。紀憶還想說什麼,嘴微微張了張,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有什麼從內心深處瘋狂地滋長出來,蔓延開,緊緊地纏繞住她的心髒。
好像他的手隨時會抬起來,碰到自己。
又好像,這些都是她的一廂情願。
“我送你到樓下。”季成陽的聲音有些低。
她點點頭,看著他解開安全帶,下車,再看著車門關上。直到最後,看著車窗外他站在風裡,幾乎要融入到黑暗中的身影,才猛地驚醒,後知後覺地跟著下了車。
回到宿舍時,家在外地的兩個舍友正在收拾行李,順便用家鄉特產把每個人桌上都堆滿了。“今年寒假放得可真巧,”其中一個還在抱怨,“21號元宵節,22號就要回校報道了。可憐我們這些人,來不及在家過元宵,就要趕來報道了。”
舍友看見紀憶走進來,手裡還拎著剛才吃飯時,季成陽特地給她打包做宵夜的小點心,自然問她:“剛從家回來啊?”紀憶含糊應了聲,把裝點心的幾個盒子分給兩個人吃。
就在吃了沒幾口後,另外一個也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紀憶,剛才回來的時候,我碰到趙老師,她說明天報道後讓你去辦公室找她,”說完還猜測地問她,“是工作的事兒吧?”
她奇怪:“我工作早就找好了啊,都快籤正式合同了。”
“肯定比你現在那個更好啊,”舍友繼續說,“一般咱們學校出來的研究生,怎麼也要去外交部啊,銀行啊,你找得有點偏,怎麼就去做記者了。”
怎麼忽然想去做記者了?
這個問題,第二天趙老師見到她,也同樣問了出來。談話的內容,果不其然就是和工作有關:“我看了外交部的公務員考試成績單,英語筆試線過了三百多個人,我記得他們今年計劃招82個,四比一的比例,你覺得面試把握大不大?”
她愣了愣:“我馬上要和報社籤正式合同了,應該不去面試了。”
當初考國家公務員,也是為了多做個準備,畢竟那時候工作的事還沒正式敲定,同班同學大多都參加了公務員考試,都是抱著這種想法。
她很清楚有些工作需要一些背景。
學校裡本來就有很多學生,父母就是外交官。不管從背景,還是家庭教育、成績,都遠比她來得更顯眼。
老師又說了兩句,大意是如今這個年代,還是國家公務員的工作比較適合女孩子,更何況,外交學院的學生比別的學校率取幾率大很多。
老師格外熱情,甚至已經談到了學院推薦。
“而且你很多師兄師姐,或者本科的學生,不少都在那裡,工作起來環境肯定也更好,”老師笑,“媒體嘛,還是人大啊、中傳什麼的比較多,各個學校的就業領域不同嘛。好好考慮一下,我聽說你家人也很支持你去外交部。”
這是她離開前,老師說的最後一段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