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過這對母女身邊。
紀憶扭過頭,看著路燈下,那個媽媽繼續推著自行車頂風前行。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就覺得想看,特別想看這種讓人覺得幸福的畫面。
“小姑娘你怕不怕冷?”司機在身邊說,“我能開窗抽根煙嗎?”
她搖頭:“您抽吧,我沒事兒。”
司機打開車窗的一瞬,有股寒氣鑽進車裡。她有些冷,想起很多年前在亞丁風景區,他在篝火前,臉映著火光,祝自己生日快樂的笑容。還有那雙眼睛,那雙比雪山夜空的星星還要漂亮的眼睛,那時候映著篝火,也映著自己……
第二天,她試著打電話探了探口風,覺得暖暖是真不知道這件事。
但季成陽住在301,本就是軍人和家屬習慣去的醫院,不可能季家的人不知道……應該是故意瞞著暖暖吧?想等手術後,確認了病情再告訴她?
如果是惡性腫瘤……
紀憶不願意再深想,她收拾自己的書包。她要去陪著他。
等在門口換了鞋,她卻記起今天爸媽會回來,據說是過年沒時間了,就趕在過年前回來看看。她放下書包,竟然頭一次心神不寧地忘掉了期盼,坐在沙發上,愣愣地看著時鍾。不出所料,爸媽比原定說好的時間,晚了一個多小時才先後到這裡。
仍舊是給她買的零食,還有兩件新年衣服。
“怎麼不去試試啊?”同樣也剛到的二嬸,還不忘笑呵呵地催促,“多好看的衣服。”
紀憶很快回去換出來,讓大家看了一圈,然後聽著他們各自疏遠寒暄了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從上午直到中午……她握著遙控器,不斷換臺,幾乎沒有停頓地把臺撥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聽到媽媽說:“差不多要走了。”媽媽站起身的同時,她也猛地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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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都有些錯愕。
爸媽很快笑著說,下次再來看你,外邊風大冷,就不用送了。
紀憶很快說,自己要去同學家問幾道題,很快就去拿書包,先跑了。如此火急火燎坐上車,司機很快從後視鏡看她:“小姑娘去哪兒啊?”
“301醫院。”紀憶內疚地看小門。
爸爸的車正好從小門開出來,沒有任何停頓,開走了。
“這大過年的,有家裡人住院啊?”司機說著,點火開車,“怎麼就你一個人去看呢?”
“家裡人先過去了。”紀憶含糊應付了兩句。
車到醫院時,迎面有軍牌車開出來,紀憶忽然心顫了下,掃了眼,幸好不是認識的車牌。
因為暖暖的不知情,讓她也覺得自己理應是不知道的。既不是他家人,又不算同齡的朋友,她總覺得自己來探病,名不正言不順。
可千躲萬躲,還是沒躲開來看他的人。
那幾個都是季爺爺的老部下,自然也認得從小穿走於季家的紀憶。她推開門的時候,那些人正好從沙發上坐起身,準備走的樣子,就這麼幾個中年男人看著紀憶一個小姑娘,而她也愣愣地回視。
“這不是紀老的孫女嗎?”其中一個對她最為熟悉,“叫……西西,是嗎?”
紀憶嗯了聲,有些無措地點頭。
她生怕他們問什麼。
但是他們什麼都沒問,想來也覺得兩家關系如此好,探病什麼很正常。
等到人離開,房間裡沒有人了,紀憶才慢慢走過去,走到床邊。季成陽聽見她的腳步聲,開口說:“西西,我有點兒口渴,幫我倒杯水。”
紀憶下意識點頭,忽然反應他看不到,就補了一聲“好”。她很快把書包放到沙發上,拿玻璃杯去飲水機那裡倒了半杯熱水,又加了些冷水。
她到床邊,把玻璃杯放到他手裡。
季成陽喝了兩口。不知道為什麼,剛才那些人來,他竟然沒有喝水的要求。等到紀憶來了,他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真的渴了。
自尊作祟嗎?不願讓外人幫自己倒水?
他忍不住嘲笑自己。
紀憶看著他喝夠了水,把杯子接過來:“你一直坐在這裡,會不會很想抽煙?”
季成陽笑了,沒回答。
她放了杯子,從書包裡拿出了一大包水果奶糖,方形的,她的最愛。這種水果奶糖,綠色的是蘋果味的,黃色是橘子味,她下意識挑了綠色的糖,剝開糖紙,遞到他嘴邊:“我給你帶了糖,我聽我家裡人聊天時說過,三叔戒煙就是吃糖,想抽煙就吃一顆……”
她怕他吃不到,或是咬不準。
手指就這麼貼上了他的嘴唇,他剛才喝過溫水,嘴唇非常柔軟。
她看著他眼前的白紗布。
這麼好的人,怎麼就會生病呢?
他呼出的溫熱,讓她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悸。
心鈍鈍的疼著,手指都有些抖。
季成陽反應明顯慢了半拍,等感覺她手指開始發抖,才張開嘴,用牙齒咬住糖:“快過年了,不要到處亂跑,一會兒就回家去。”
她想再多呆會兒,怕他生氣。
護士強調過他一定不能生氣……
“嗯,我吃完一顆糖就走,”紀憶答應了他,坐在床邊沿,也剝了一顆相同味道的,吃到嘴巴裡,“說話算數。”
晶瑩剔透的水果奶糖,味道非常單一,什麼顏色就是什麼味道。
紀憶看著窗外積雪的樹枝,不敢多看他,不知道怎麼了,看到他就會鼻酸,想哭。在病人面前多哭不好,她如此告誡自己。
吃到最後太甜了,她悄悄拿起他用過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想了想,又遞給他:“糖好像太甜了,喝水嗎?”
他忽然攤開手心。
一個小如紐扣的紙襯衣躺在他的掌心,是用糖紙疊的。
怎麼可能?他看不見,怎麼還能疊出這麼小的糖紙……
“我六七歲的時候,練琴間隙覺得無聊,就經常疊這種東西打發時間,”季成陽不用看到她的表情,就能猜到她是什麼想法,“不用看,也能疊出來。”
能熟練到這種程度……他是有多無聊……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
小時候的那些多才多藝,並不能帶來多大的虛榮感。她是因為太孤獨,為了打發時間,才一樣樣學下來。他呢?
他把那個紙襯衣放到手邊的桌子上:“新年快樂。”
季成陽這是在催她走。
紀憶悄悄把那個可愛的小東西拿起來:“新年快樂。”
24、第二十三章 生命的暗湧(3)
過年前,附中高三所有學生返校,參加高考模擬考試。
年級組長之把考試安排在這兩天,就是為了讓高三學生隨時繃緊神經,過年也要在考試卷子裡過,一刻不能松懈。這一次模擬考試,她完全完全不在狀態,連英語聽力都頻頻走神,好不容易挨到最後一天上午,卷子交上去後,她輕呼出一口氣,對坐在斜後方的趙小穎說:“我請你去吃飯吧?”
趙小穎因為考的不好,心情不好,她是因為心情不好,考得不好,湊在一起也沒話說。紀憶和她並肩走出學校大門,打量馬路兩側有什麼能吃的東西。大年三十的中午,店家早早關門過年,也隻能去吃快餐店了。
她有點兒恍惚,接下來的一秒,迎面就潑來一大盆冰水,帶著大塊的冰,砸在她臉上。水連著冰塊,將她上半身淋了湿透。
從天而降的冰水,不止潑得是她,還有身邊的趙小穎。
她還沒找回自己的意識,就被人猛推開,撞到身後推著自行車的學生,手腕被車前閘劃開,血馬上就流了出來。這裡因為她,亂作一團,而趙小穎已經同時被人一腳踹到地上:“趙小穎我□大爺,你媽和你就是一對賤貨!”
她那個飛揚跋扈的弟弟王行宇,就這麼在她身上啐了一口:“你個賤貨,撺掇你媽去找我爸,想復婚怎麼著?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不過就是個女孩,你以為我爸會要你?會要你媽?別他媽做夢了!”
王行宇說著,拳頭就要揮上去。
紀憶顧不上什麼,衝上去,狠狠推開他。
連著手腕上的血,在他身上落了一個鮮紅的手印:“王行宇,”紀憶退後一步,擋在趙小穎面前,“你敢打人,我就報警了。”
“報警?”王行宇倒是樂了,“我抽我自己家裡人,警察也不管啊?真不好意思啊,連你也被潑水了,誰讓你從小就愛護著她呢?同甘共苦唄——”
他前行一步。
紀憶沒退,手腕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
身後是一群群走出來的高三學生,前面的人已經停步,可是後邊的人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仍舊往前擠著……她想求助,可身後的人都一臉躲避,都不敢有人好心上前去扶趙小穎,更別提有人來管她了。
“怎麼著?還想替她挨打啊?你以為是小時候讓你跳個沙坑就可以了?”王行宇笑起來,“我是真不想抽你,何必呢?”王行宇似乎特享受這種俯視感,伸手去扯紀憶的手臂,沒想到就握住了她受傷的手腕。
溫熱黏膩的血沾了他一手:“這怎麼一手血啊——”
他猛甩開紀憶。
身後的學生,都往後退著。
紀憶走投無路,絕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