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結束,季成陽去洗手間,她背著書包在一個不會妨礙人的角落裡等著,沒想到先出現的是王浩然。他和往外走出的行人逆行著走進來,看到紀憶就趕緊過來,拍拍她的肩:“季成陽呢?”她看著王浩然,不明白為什麼他會來:“他在洗手間。”
正說著,季成陽已經走過來。
他一邊走著,一邊戴上自己的眼鏡,然後把自己的車鑰匙扔給王浩然:“麻煩你了。”
“還說這個幹什麼啊,”王浩然樂了,“不過你這眼睛真要去看看了,怎麼總出問題。”
“看過,沒查出什麼問題。”
季成陽習慣性摸摸紀憶的腦後,示意她一起離開。
紀憶卻聽得憂心,剛才看交響芭蕾的心情都沒了。
王浩然笑:“那也不能拖著,去做個徹底檢查吧,最近也別開車了,”他說著,又忍不住嘲了句,“你也夠逗的,剛才回國就來看天鵝湖,你侄女呢?怎麼就小西西一個人?”
“她說今天補課。”季成陽說得這句,紀憶都不知道是真是假。
“她們兩個不是一個學校,一屆的嗎?”
“她學理,我學文,”紀憶忙補了句,“平時比我忙多了。”
王浩然沒再繼續糾纏這個問題,一句又一句問著季成陽回國之後的安排,當然也很關心他忽然眼睛出現的問題。紀憶在他們的對話中才知道,原來這場表演剛開始,季成陽就覺得開始看不太清楚,這種情況在美國時也出現過,檢查也沒發現什麼問題。
所以他認為是自己累了,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通知王浩然來幫忙開車,送紀憶回去。
紀憶坐在副駕駛位上,從窗口往外看季成陽,她特別不想先走,可是宿舍樓馬上就要鎖門了,她不得不接受季成陽的安排,先回去。
路上她就惦記著季成陽,王浩然頻頻和她找話說,她都沒仔細聽。
“西西?”王浩然真是無奈了,“你就這麼不想和我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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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紀憶覺得他是季成陽的好朋友,當然也愛屋及烏很喜歡他這個人,“我在想明天早自習的考試。”一個晚上,已經說了第二次謊話了。
王浩然笑了聲。
他打開車窗:“季成陽也真是的,你一個小姑娘坐在車上,怎麼還抽這麼多煙,真夠沒轍的。我開車窗散散味兒,你把衣服穿好,”他說著,看紀憶,“對,把小棉服的拉鏈也拉上。”
其實她挺習慣這味道的。
紀憶把衣服拉好,思緒又溜到了季成陽那裡去。
他是不是已經打到車了?今晚睡得著嗎?是不是要倒好幾天的時差呢?
結果到了學校,宿舍樓還是關門了。
紀憶厚著臉皮敲開宿舍樓老師的窗,幸好老師習慣了她經常出去演出,以為又是一次學校活動,邊給她開門,還邊說:“你還有半年就高考了吧?怎麼樂團還不放你呢?”紀憶心虛地嗯了兩聲,三步並做兩步跑上樓。到高二和高三樓層的拐角處,拿了手機,去撥季成陽的電話。
想了沒幾聲,他接起來。
“我到學校了,”紀憶小聲告訴他,“你現在還難受嗎?眼睛還看得清楚嗎?”
“沒什麼事了,”季成陽笑,“快去睡吧,有早自習的孩子都需要早睡。”
她放了些心,忽然想起來一件大事:“壞了,我忘了給你看我數學卷子了……”
他笑:“我看到了,也給了你獎勵,在你書包裡。快回去睡吧,晚安。”
獎勵?
難道不是那場悲劇結尾的天鵝湖?
紀憶聽到查宿的老師走上樓梯,忙說了晚安,就掛斷電話。她跑回進宿舍,把書包放到床上,很急切地翻著,果然裡邊多了一樣東西。是什麼時候放進來的?好神奇。
她仔細回憶,好像今晚唯一離開自己書包的時候,就是他讓自己去買糖葫蘆的時候……難怪……難怪他不肯陪自己下車去買。
她低頭看。
這是一本裝訂非常精致的書,可又不像是真的書。
紀憶借著手機小小屏幕的光,翻著,發現每一頁都是空白的,唯獨扉頁有他手籤了“季成陽”三個字,後綴“2001.11.15”。每一頁右下角,有他手寫標注的頁碼。
餘下都是空白,這是他親手裝訂的空白的筆記本?
紀憶抱著筆記本,猛地躺到床上,忍不住抱著本子滾了兩下。上鋪的殷晴晴終於忍不住了,探頭下來,悄聲埋怨:“祖宗,您睡不睡了啊?您是去文科班做領袖了,我可還在實驗班火坑裡呢啊,明兒還要早起,早起!”
“我錯了我錯了。”紀憶在月色裡,作揖。
等到上鋪終於安靜了,她才摟著自己的筆記本,躺在床上,繼續無聲傻笑……
20、第十九章 一寸寸時光(2)
不知道為什麼,季成陽這次回來特別忙。
忙到從那次看過天鵝湖,已經十幾天沒有和她聯系了。她甚至開始有些心慌,是不是自己表現的太黏著他了,讓他察覺了,就想要疏遠自己?
眼前,是紙醉金迷,窮奢極欲。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可樂杯,如此坐在紛亂復雜的迪廳裡已經有四個多小時了。如果不是暖暖借著生日的借口,把她騙到這裡,她怎麼可能在此時此地坐在這個地方?
面前一隻有凌亂的酒杯和酒瓶,各種酒。
身邊沒人,全去了舞池。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這種地方,暖暖的交友圈實在太復雜,自從上了高中,離開了那個大院,她像是突然從玻璃房進入真實的世界。眼花繚亂,隻想要嘗試任何沒經歷過的東西,尤其像肖俊如此揮手就是兄弟,動不動就在海澱幾個附中或者重點中學前,將某個學生打到半死的人,簡直被她當做了古惑仔裡陳浩南一樣的存在……
紀憶覺得嘴唇很難過,不像是在臺上表演,專注的是演出,就自然會忘了這種東西帶來的不適。她越坐越難過,從書包裡拿出餐巾紙,擦著自己的嘴巴。
凌晨五點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困得有些暈了。
她起身,想去舞池找到暖暖,和她說還是走吧,大不了回宿舍去兩個人擠在一張床上睡,也好過在這裡。這才剛起身,就被拉著坐下來。
付小寧偏了偏頭,笑著在桌上放了幾粒藥片一樣的東西:“看看這是什麼?隻能看,不能吃哦,我的乖西西。”紀憶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也不可吭聲,就拿了自己的可樂喝。
付小寧兩指捏著,放在她眼前。
她想不看都不行了,綠色的小藥粒,上邊還粗糙地刻了一隻動物。
她透過藥片,看到付小寧的眼睛。後者用下巴指了指遠處幾個抓著欄杆不停瘋狂搖頭跳舞的人:“這叫搖頭丸,吃了就和他們一樣。記住,以後出去玩,不要喝任何人給的東西。”
他忽然就把那東西扔了進她的杯子。
溶解的泡沫忽然噴湧上來。紀憶嚇得把杯子放到桌上。
她第一次對毒品這種東西有認識,是在97年看了周迅演的《紅處方》。那時候周迅還是演電視劇的演員,少女最美的年華敗在了毒品之下。她記憶猶新,也銘記於心,對這種東西形成了生理上的恐懼。
而今天,是她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它。
在激烈頹廢的節奏中,有女人緊抓著欄杆,形象地表演著吃下這種東西的後果。這比見到報道還要讓人心底發冷。“我去年工讀退學,去了一個小地方,想從做警察開始,可不是警校畢業,隻能先跟著那些人混,”付小寧看她,“後來天天陪著他們喝白酒,喝到吐血,我媽才終於心軟,讓我回來了。”
紀憶不知道說什麼。
她覺得真得呆不下去了,拿出手機要給暖暖電話,把她從舞池裡叫出來回學校。
付小寧按住她的手:“我就想和你說說話。”
暖暖的電話忽然就打進來了。
付小寧放開手。
她拿起電話,覺得他的一雙眼睛就盯著自己,盯得她想立刻離開,多一秒都不想留。
“壞了,西西,快拿上我的包,我在大門口等你。”
“我馬上來。”她如被大赦,拎起兩個人的書包就往出走,付小寧忽然想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她跟見到毒蛇一樣退後了兩步,險些坐在桌子上。付小寧忽然看著她的樣子,有些無奈笑了:“去吧,下次別來這種地方了。”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間,外邊特別黑,黑得都沒有星星。
她拿著書包跑出來,暖暖就在大門外,在五六級大風裡哆嗦的臉都白了。她看到紀憶就抱住她的胳膊,用一種求饒的語氣說:“我和你說,這次出大事了,一直追我小叔的那個女的看到我了,我小叔馬上就過來,讓我就在大門口等著他,哪裡都不許去。我告訴你紀憶,你可要給我說情啊,要不這次我一定被我媽揍死。”
季成陽?
紀憶也慌了,拼命去抹嘴唇上的口紅。
十二月的北京,凌晨五點,Banana門外,她們兩個就如此站著,真是不敢再進去,也不敢離開,哪兒也不敢去,就這麼僵立著。到最後王浩然和季成陽開車過來,兩人凍得都已經有些沒知覺了。
兩個人上了車,看著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季成陽也不敢說話。
“我說,你們才多大就泡這種地方,不安全,”王浩然從後視鏡裡看紀憶,替她們打著圓場,“下次我帶你們去三裡屯,全程陪同,絕對安全。”
暖暖不敢搭腔,也不敢和季成陽說話。
季成陽就真的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後來車開到他家樓下,王浩然停了車。主動下車去“看日出”,給他留下空間教訓自家孩子。王浩然本來想讓紀憶也下車,可紀憶也怕他生氣怕到要哭了,就這麼杵在車裡,不敢動。
車裡隻有安靜。
季成陽坐在車前座,一句話也不說,開始翻找CD,音響開始慢慢放出來很行雲流水的鋼琴伴奏。他的手指停下來,不再翻找,然後把前座的靠背往後仰了一些,閉上眼睛開始聽歌。很快,車廂的每個角落都被這首歌佔滿了。
不太熟悉的旋律,又感覺是聽過的。
歌者平緩沙啞的嗓音,慢慢綻放出的傷感旋律……
車內的氣壓直線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