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她有些期盼地把卷子推給他,指了指一個題目。
他看了眼題目,聲音平淡地說:“y≤0或y≥4。”
“……沒有解題步驟,是零分。”
“為什麼?”季成陽接過她的筆,在她的草稿本上開始寫解題步驟。
寫得很潦草,隻能大概把能想到的寫出來。
“不知道……我以前就因為沒有步驟拿過零分,答案對也沒有用,”紀憶也很苦悶,看著他寫得東西,大概懂了意思,可是還要自己去添加很多,“跳過步驟……也會扣分。”
季成陽頓了頓,又好脾氣地重新寫了一遍,詳細了多。
“還要寫……很多文字,不光是公式……”
“比如?”他是真的忘記了高中時代需要怎麼去解題。
“比如,”她認真告訴他,“最後這句,你不能寫‘C縱取值y≤0或y≥4’,要寫‘C的縱坐標取值範圍是……y≤0或y≥4’。”
……
他終於無奈地微微笑起來:“是不是我到你們班,也會被老師叫走罰站?”
“……估計是。”紀憶實話實說。
她等了他一晚上,都沒好意思問他廁所在哪裡,這時候聊了半天,終於覺得自己一定必須要去廁所了,才特別不好意思地問他:“你知道……姨婆家的廁所在哪裡嗎?”
季成陽又是一怔,想起她自從到了這裡都沒去廁所……
估計小孩子忍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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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內疚,帶著她走出去。水泥臺上空有一根繩子,上邊懸著一個黃色燈泡,照亮了大半院子,狗也被栓了起來,應該沒什麼問題了。他指了指院子角落的磚牆小屋:“快去吧,我在這裡等你。”
那裡啊?
紀憶走過去,燈光越來越暗,她順著小路走到磚牆前,已經暗的隻剩下月光。
裡邊黑漆漆的,沒有門。
好可怕。
可是季成陽在身後看著自己呢。
紀憶終於在巨大的“我不能添麻煩我不能丟人”的信念下走了進去,真的是農村的老式廁所,她匆匆入,又匆匆跑出來,竟然發現連院子裡的燈光都沒有了,而且院子裡沒有任何人影了。就這麼一眼,手腳都涼了。
季成陽呢?
小季叔叔呢……
太可怕了,怎麼和鬼片一樣,老舊的院子,還有狗輕吠的聲音。
沒有人,一個都沒有。
“西西?”有聲音在大門口叫她,人影走過來。
紀憶猛轉過身發現是他,立刻就撲上去,緊緊抱住他的腰,把臉深深埋在他黑色的羊絨衫上,嚇得手腳都軟了:“你去哪兒了……”
10、第九章 你在我身邊(1)
她這一瞬間,隻覺得他是真實的,可以依靠的。
對黑暗的恐懼都一掃而空,隻有他身上特有的淡淡的香混雜煙的味道。
她感覺他蹲了下來。
他用手臂抱了抱紀憶,然後放開,低聲說:“抱歉西西,我出去抽煙了。”
“沒關系……”紀憶被他的一雙眼睛看著,忽然就覺得比黑暗還要可怕,立刻低頭,退了兩步,硬著頭皮走回到屋子裡。自始至終,都沒敢回頭看他。
後來姨婆知道她被嚇到了,才愧疚說自己是看著季成陽出了大門,想要省電,就關掉了水泥臺上照亮的燈。姨婆說著,還去摸紀憶的頭發:“十四歲,大姑娘啦,怎麼還怕黑?”
紀憶特別不好意思,脫了鞋,上床和姨婆睡在了一起。
那些隨車的司機和兩個兵都被安排睡在了鄰居家,隻有季成陽帶著紀憶住在姨婆這裡,三個人睡得一個房間,紀憶和姨婆睡在床上。而季成陽就蓋著曾棉被,睡在長形的老舊木板沙發上。
他離火爐近,半夜她迷糊醒來,看到姨婆打開燈,去給他掖好被角。
紀憶坐起來,疑惑看姨婆。
姨婆笑笑,輕聲說:“怕被子燒到火。”
她輕頷首。
姨婆隨手把季成陽的羽絨服拎走,又拿了針線盒。
“幹活,刮破的。”姨婆知道她不太聽得懂,盡量說得簡單。紀憶去看他的羽絨服,果然在左邊口袋下,被刮開了一個口子。還好羽絨服裡邊還有一層,隻不過這麼破著也實在難看。姨婆對著燈,屢次穿針都費勁。
“我幫你吧,姨婆。”紀憶小聲說。
“好娃。”姨婆笑咪咪,把銀色的針和黑色的線都交給她。
甚至到最後,開始教她如何縫口子。
於是,那晚季成陽半夜醒來,睜開眼卻發現燈是開著的。他用右手臂擋在眼上,適應著燈光去看床上的兩個人,本是想問問紀憶需要不需要再去廁所,卻看到小姑娘拿著自己的羽絨服,在認認真真地縫著……
很多年後,他在震耳欲聾的炮火中,躺在混雜鮮血的土地上,面對死亡召喚的時候,看到的並非是天使或惡魔,而是2000年冬天的這個夜晚。這個深冬,紀憶在小山鎮裡,在這個隻能靠火爐取暖的房間裡,是如何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針一線縫著自己的衣服。
那是……
他的小姑娘,和他的祖國。
第二天快要離開時,姨婆家來了一個叫阿亮的男孩子。
男孩子有些腼腆,看起來比紀憶大兩三歲的樣子。
那個男孩子是慕名而來的,他低聲和季成陽說了幾句話,他說,他想離開這裡,而且不止自己離開,還要帶著鎮上的人一起在外面過體面的生活。姨婆笑了,來給季成陽送行的鎮長也笑了,戳著男孩子的額頭,說小孩子腦子笨、成績不好就算了,還喜歡做大夢。鎮長還說,以後多賺錢娶媳婦才是要緊的。
這個鎮有3000多人,已經算是當地大鎮。
3000多人,還不及附中那個小小校園裡的人數。
知識改變命運,可沒有知識……
紀憶伸手在爐子上烤火,想不到,這個小哥哥除了打工,還能怎麼走出去。
可是隻憑著打工……真的能達成願望嗎?
季成陽伸出手,把小男孩拉到自己身前,非常清晰地告訴他:“敢於背負自己理想的人,才能有機會成為別人理想中的人。”
男孩子聽著這句話,眼睛亮亮的,可過了會兒又有些羞愧:“……我隻想能改變自己,改變身邊兄弟的命運,想多賺錢,想過比別人好的生活。”
他笑,毫不吝嗇地鼓勵男孩子:“這沒有錯。”
她想著他的話。
等到兩個人上車了,才輕聲問他:“為什麼,你不讓他的理想更偉大呢?”
這才是他們從小受的標準教育。
她看著車旁來送行的姨婆、鎮長和阿亮,竟然有些舍不得教自己用針線的姨婆。
他也看著窗外,卻在回答她的問題:“你不能要求一個人餓著肚子的人,去無私奉獻,對嗎?不是隻有拯救世界才能被叫做‘理想’”
她思考著,輕輕嗯了聲。
忽然就看見他用手指隨手摸了摸左邊口袋下,那是她昨夜剛才縫好的破洞。她有些不好意思:“姨婆說,打了補丁就不好看了,你這麼好的衣裳,就先縫好,免得口子開得更大。等回北京了,再找專業裁縫弄。”
車開著開著就下了雪,路上能相遇的車特別的少。
或許真如同司機所說,這裡還不是風景區,所以都是特別喜歡探索的青年才會來。開到一半,就碰到了拋錨的人,司機很好心,下車幫著他們緊急處理。那輛車上三個大男孩湊過來,和季成陽聊天。
可是……其實季成陽不太理他們。
等聽到司機叫季成陽的名字,告訴他,差不多可以離開的時候,三個大男孩之一忽然就驚訝了,非常興奮地手扶著車窗,探頭進來:“你是季成陽?東城的季成陽?我是羅子浩啊,是王浩然的表弟,剛才拿了賓法offer,是你準師弟。”
季成陽略微沉吟:“我好像聽王浩然說起過。”
……
紀憶聽得想笑,低頭抿著嘴唇笑了會兒。
那個叫羅子浩的男人,似乎很崇拜季成陽的樣子,和他又攀談了很久。因為羅子浩三個人已經是返程,所以還特別熱情地約在日後,北京小聚……紀憶聽著看著,忽然體會到了暖暖的那種崇拜。
暖暖爸爸曾隨口說過,每個朋友圈都會有個靈魂人物,隻有這樣的人存在,才能保持那個朋友圈不散。她隻當是聽聽,可是此時此刻,此地,看到另外一個大哥哥如何崇拜地和他攀談,甚至兩外兩個也是那種很仰慕的神情,她忽然就懂了。
小季叔叔……應該就是那個所謂的靈魂人物。
那幾個人的車終於臨時修好,應該勉強能開到下一個城鎮。
季成陽在他們告別時,才想起什麼,隨口問了句:“我記得,你們那個圈子,有個叫顧平生的。”羅子浩立刻笑了:“我好兄弟。”
季成陽似乎笑了,在司機準備開車時,扔了盒煙給羅子浩:“華人都是精英,不要丟人。”
車開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