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掛斷之後,周濂月便將手機丟到一旁,直接睡了過去。
再度醒來,是因為手機在響。
他接通時順便看了一眼時間,沒想到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電話裡,南笳說道:“你在家嗎?我按了門鈴,但是好像沒有人……”
“樓下?”
“不是,門口。”
“指紋沒換。你直接開鎖進來吧。”
“……好。”
周濂月坐起身,摸過一旁的眼鏡戴上,站起身時有些頭重腳輕。
穿上拖鞋,朝外頭走去。
南笳正開門進來,梳著很是復古的鬟燕尾式發型,身上罩著一件直筒式的藏青色風衣,手裡則提著兩隻紙袋。
她仿佛出於本能地伸手去拉鞋櫃的門,又在觸及到拉手的一瞬停了下來,“那個……有沒有拖鞋。”
“有。你自己找找。”
南笳拉開鞋櫃門,看見有一次性的,拿了一雙穿上。
提著紙袋,穿過玄關,進屋。
公寓裡和她上次搬走時,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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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走東西之後,空出來的地方還空著;嫌笨重沒有帶走的那個仿佛單腿站立的白鷺鷥的落地燈,也還在原處站著。
南笳沒空整理一時幾分紛亂的思緒,舉起紙袋笑一笑說:“給你打包了晚餐。路上太堵了,餐廳這個時間也特別忙,所以過來耽誤了一點時間。”
“沒事……你先坐著,我去洗個澡。”
周濂月穿的是白襯衫和黑色西褲,那襯衫沒扎起來,領口扣子也散亂地解開了。
他原本皮膚就很是蒼白,這下更是毫無血色。
南笳湊近一步,看見他額頭上浮著一層汗,伸手,握住他的手,“你在發燒?”
“已經退了。”
“家裡有沒有體溫計……”
“沒事。你先坐。”
周濂月輕輕掙開她的手腕,態度隱約有些回避的意思。
南笳走到餐廳,將外帶的食物拿出來。
塑料食盒讓人沒食欲,她猶豫了一下,轉身去了廚房,拿了些幹淨的餐盤盛裝。
趁著周濂月洗澡,南笳打量四周。
她自進門起就發現許多生活的痕跡,譬如玄關櫃上的車鑰匙,茶幾上的水杯,搭在沙發扶手上的西裝外套……
再如此刻,她目光所見,餐邊櫃的架子上,擺放了好幾瓶酒,都是開過的。
周濂月住在這兒。
至少最近住在這兒。
約莫過去十來分鍾,周濂月從主臥走了出來。他換了身居家的衣服,舒適透氣的質地,頭發半幹,人看起清爽許多,靠近時,身上一股微微潮湿的香味。
他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
南笳託腮看著他,高挺的鼻梁,收緊的下頷線,清峻,幾分厭世感。
南笳開口:“你好矛盾。”
周濂月不解地看她。
“既然不想讓我看到你生病的樣子,又為什麼同意我過來看你?”
周濂月一頓。
“真的退燒了?南笳輕聲地問。她伸臂,抬手,手掌碰上他的額頭。
周濂月斂下目光,看她。
她妝容與那民國樣式的復古發型配套,細細的眉,微挑的眼尾,赤紅的唇……
袖子裡籠著一股香,有些濃鬱的玫瑰花香。
她託腮的那隻手,細長的指甲上,也塗了色澤飽滿的石榴紅的指甲油。
周濂月沒作聲,伸手,一把攥住她搭在自己額頭上的那隻手。
她立時輕輕掙扎。
沒有掙開。
周濂月將她的手拿下,就握在手裡,垂眸去看。
片刻,抬眼笑了聲,“你覺得為什麼?”
南笳也就迎著他的目光,輕笑一聲,“……我哪裡知道。”
“不知道嗎?”
“……不知道。”南笳伸過託腮的那隻手,輕輕打了他手背一下,“吃東西啦。”
感冒的人沒有胃口,南笳點的餐食都很清淡,主食是加了蝦仁的粥,淡淡的鹹味,很適口。
南笳身上穿的這件直筒式的風衣袖口過分寬大,活動很不方便。
周濂月幾次看見她捏著袖子去夾菜,便問:“怎麼不把大衣脫了?”
“這個……我沒卸妝直接過來的。衣服有點誇張。”
“戲服?”
“也不是,我自己找人訂做的。上課時候穿,方便代入角色。”
“什麼課?”
“今天是舞蹈。”
這樣一說,周濂月更好奇,盯著她看了片刻,“旗袍?”
“……嗯。”
周濂月笑了一聲,隻說:“穿著大衣也不覺得熱?”
要再扭捏,氣氛反而要變得微妙。
南笳放下筷子,站起身,解開扣子,脫下大衣搭在一旁的椅背上。
一條墨藍色刺繡旗袍,中袖,為了符合角色人設,衩開得並不高,偏於保守的款式。
南笳給自己定的規則,以這身角色的衣服示人時,就得將言行舉止的的腔調拿起來。
因此,周濂月頓覺得她氣質一變,靡麗的、頹廢的、慵懶的。
他目光自她的眼角,掃到她的鼻梁,再到唇珠,始終的不動聲色,隻是喉結微微滾動。
聲音倒平靜:“還好。不算誇張。”
吃完東西,南笳要去收拾碗筷,被周濂月攔住了,說她穿著這身,做這種事可不合適。
幾個碗碟,他拿到水槽裡衝過,丟進洗碗機裡。
南笳站在一旁,看著他笑。
周濂月擰開水龍頭洗手,也不抬頭,“笑什麼?”
“覺得這不像你。”
“怎樣才像我?”
南笳想了想,回答不上。
她以前認識的周濂月,也隻是片面的周濂月。
周濂月關掉水龍頭,甩了甩手指上的水,轉頭看一眼。
她倚靠著流理臺,那旗袍將她腰肢的線條,分明地勾勒出來。
南笳順著他的視線低頭,意識到他在注視什麼,立即準備站直。
而周濂月已一步靠近,兩臂倏地一伸,撐在她身旁。
她被桎梏在他兩臂的範圍裡,後背抵住了臺沿,無處可退了。
他氣息沉沉,聲音卻輕:“這樣呢?”
南笳喉嚨發緊,沒有作聲。
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依然輕聲地說:“可你不是怕我這樣嗎?”
頭頂燈光清洸,像是被過濾的澄澈月光。
他浴在這燈光下,一種清介的禁欲感。
然而……
南笳吞咽一下。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手指握住他眼鏡的鼻託處。
他頓了一下,閉眼。
她摘下了眼鏡,放在一旁巖板的臺面上,鏡框接觸,發出輕響。
隨即幾分猶豫地伸手,觸碰到他分明的喉結。
她的指腹感覺到緩緩的滾動。
周濂月目光深黯,已經是這種時候了,他卻比任何時候都要理智,“……你想好了嗎?”
南笳愣住,“我……”
周濂月呼吸沉而粗重,凝視她片刻,忽低下頭,下巴重重地抵在她肩膀上。
沉沉地吐出一口氣,聲音黯啞極了,“……遲早被你逼瘋。”
南笳伸手,環住他的後背,隻覺得心口微漲,“我不放心你。”
周濂月不說話,隻是伸手,一把將她緊緊抱住,仍是埋頭在她頸間。
他長長地呼吸,想使自己緩過來。
這嘗試有些徒勞。
她身上復古的玫瑰花的香調,幽沉沉的,像一丈華麗的綢子,夜色裡兜頭罩下來。
頭腦都是昏的。
周濂月隻得直起身,退開了,伸手,抓起了一旁臺面上的眼鏡。
他不再看她,轉身往外走,聽見腳步聲,轉頭,警告口吻:“你別跟過來。”
南笳笑出聲。
周濂月回到了客廳裡,從茶幾上拿起煙和打火機。
南笳走過去,“生病了還抽煙。”
周濂月瞥她一眼,不理。
南笳在沙發扶手上坐下,偏頭打量他。
他蹺腿坐在那兒,歪靠著沙發,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整個人都有點恹恹的。
她忽問:“跳舞嗎?”
周濂月睨她,“什麼?”
“我今天剛學的。”南笳起身,拿過自己的手機,連接上了客廳裡的藍牙音箱,一首二三十年代的歌曲,緩緩地淌出來。
她走到周濂月身前,驕矜地伸出手。
周濂月盯著她,片刻,終於還是伸手,捉住了她的手指,站起身。
南笳蹬掉了拖鞋,就赤腳踩在地板上,一手與周濂月相持,一手搭在他肩膀上。
周濂月銜著煙,手掌按在她後背處。
出乎南笳的意料,周濂月不像新手,比她這個今天剛學的更有模有樣。
他告訴她,大學畢業舞會,跳過華爾茲。
南笳笑問:“你看沒看過一部宮鬥劇?”
“你覺得呢?”
他自然不可能看過,也無法理解這個梗。
南笳額頭靠在他肩膀上,自顧自地笑。
她好想說: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周濂月肩膀慫了一下,碰她的額頭,“你笑什麼?”
“你別管……”她笑得停不下來。
周濂月完全莫名其妙,卻也不知為何跟著笑了一聲,繼而說道:“……無聊。”
他將煙拿在手裡,帶著她慢悠悠繞了一圈,繞到茶幾前,趁機揿滅了煙,而後改成摟她的腰。
兩個人更靠近。
無所謂舞步了,隻是你進我退,合著音樂的調子慢慢搖晃。
燈影隨著他們在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