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笳笑了一下。
都說了救周浠無所圖,他卻還是為此做了讓步。該怎麼說呢,果真是生意人,最不能欠的就是人情。
周濂月都給了臺階,南笳覺得自己再不下就有點不識抬舉了,笑說:“我要女主角。”
“當然。”
周濂月坐了會兒,起身進洗手間洗了把臉,緊跟著給許助打了個電話,叫他送來換洗衣服和筆記本電腦。
南笳一愣,“小覃可以照顧我的。”
周濂月說了句不知是不是玩笑的話:“我看你跟周浠身邊的人都不靠譜,都該換了。”
一會兒,護士過來給南笳拔了針。
南笳右手撐著床沿,打算起床,周濂月伸手墊在她背後,將她輕推了起來。
她坐在床沿上,兩腳去找拖鞋,周濂月彎腰將拖鞋拿過來替她套上了,伸臂繞過她的腋下,緩慢地將她扶下地。
南笳不是一點半點的不自在。
即便她算是救了周浠一命,他這細致入微纡尊降貴的程度也有點過了。
南笳輕推了周濂月一下,他松了手。
“我沒事,沒到不能自理的程度。你要不還是回去吧,讓小覃來就行。”
周濂月置若罔聞。
南笳去了趟洗手間,出來以後還是躺回到床上,護士囑咐她要靜臥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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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小覃和許助陸續地來了,送來洗漱用品和換洗衣物。
在小覃的幫助下,南笳很潦草地洗了個澡,仍舊躺下。
周濂月端著筆記本,坐在沙發那兒處理工作。
他抬頭看她一眼,起身去將病房的頂燈關上了。
南笳點亮了床頭的夜燈,側著頭看,他坐在昏暗裡,筆記本屏幕的光照在他臉上,淡白的,微冷的。
周濂月沒抬眼,“睡不著?”
“有一點。”南笳拿過手機,處理了一些微信消息,緊跟著打開看書軟件。
房間裡安靜極了,隻有周濂月偶爾敲擊鍵盤的聲音。
南笳看著書漸有了睡意,鎖定手機,剛準備睡,忽聽角落裡周濂月出聲:“南笳。”
南笳眼睛睜開一線,去看。
他不知什麼時候將筆記本放到了一邊,眼鏡摘了,拿在手裡,坐在那裡凝望著她所在的方向。
南笳無由的心髒高懸。
沒有出聲。
隻閉上了眼睛。
片刻,她聽見周濂月站起身,朝她走了過來。
他在床沿上坐下,伸手輕撫她的額頭,輕笑了一聲,“裝睡?”
南笳反正是不睜眼。
他手指輕撫她的頭發,片刻後,南笳意識到,他是將她頭發都捋到了耳後,讓她露出耳朵,像是由不得她聽不見。
他俯身,沉聲說:“除了那些不得已的,其餘我都能給你。”
第33章 (偏執狂妄的劣根性)
周濂月一直沒起身,好似在等著她對此做出回應。
南笳隻得輕聲開口:“我隻會要我自己應得的。”
她始終沒有睜開眼睛。
都說生病容易滋生脆弱,這句話太不假。
這人過分冰冷,一旦展露出些許溫柔,就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陷落,就好像在冰天雪地裡跋涉太久,遠遠看見有火光的洞穴,那深處是不是還有別的危險,也顧不得了。
所以寧願閉上眼睛。
看不到火光,也就寧可當它不存在。
過了好一會兒,周濂月方又出聲,聽不出情緒的語氣,“……睡覺吧。晚安。”
他收回了手,從床邊離開了。
南笳藏在被子裡的手輕輕揪緊了心口的衣服,說不上來的心情,似乎需要一點新鮮空氣來緩解這份沉悶。
南笳丟失了睡意,聽著周濂月去浴室衝了個澡,隨後走了過來,“啪”的一聲輕響,按滅了床頭的夜燈,走到沙發那兒躺了下來。
黑暗裡看見他黯淡的輪廓,聽呼吸聲,他也沒睡。
可無人說話,隻有恆久的寂靜。
——
南笳睜眼時周濂月早已穿戴整齊,準備走了。
不知道是幾點鍾,天光不算透亮,或許還早,也或許因為是個陰天。
周濂月說:“中午我再過來。小覃來的路上了,你有什麼需求跟她說,她如果照顧不過來,我再派個人。”
南笳說好。
他走過來,伸手在她額頭上拊了一把,便往門口走去。
南笳聞到他袖口處籠著的淺淡的香味。
上午,南笳做完常規的體溫和血壓的測量,便繼續輸液。
主治醫生過來巡房查問,得知南笳已經沒有疼痛感了,就讓她後天再去做一個超聲看看恢復情況。
上午十一點,南笳輸完液,接到解文山的電話,說要來醫院裡探望她。
南笳疑惑:“您怎麼知道我住院了?”
解文山笑說:“發生這麼大事,你還指望瞞得住?你這孩子也不主動告訴我,真不讓人省心。”
大約十一點半,解文山趕到了,沒帶什麼營養品,獨獨給她帶了一束紫色的重瓣洋桔梗。
南笳笑說:“您真了解我。”
解文山將花束放在一旁櫃子上,拖了凳子在床邊坐下,詢問她傷勢如何,怎麼受傷的雲雲。
南笳都回答了。
解文山問:“跟你爸說過了嗎?”
“……還沒。”
“還是主動說一聲啊,回頭他從別的地方知道了不得更操心。”
南笳笑:“好。”
又坐著闲聊了一會兒,解文山便準備告辭了。
南笳叫小覃將她的包拿過來,從包裡拿出葉冼給他的那本書,交給解文山,“麻煩您幫我把這書帶去您店裡,隨意放到我留在您那兒的那幾個紙箱裡吧。”
解文山接過書,正要走,病房門被推開。
周濂月回來了。
解文山沒有半點會在這裡碰見周濂月的驚訝,隻笑了笑,局促地打了聲招呼。
周濂月說:“您來瞧南笳。”
“瞧過了,正準備走了——濂月,麻煩你送我兩步吧。”
周濂月看了靠坐在病床的南笳一眼,點點頭。
走出病房,沿著走廊走進了電梯。
周濂月估摸解文山有話要對他說,但他一直沒開口,可能不覺得這是個說話的好地方。
注意到解文山拿在手裡的書,周濂月說:“您給南笳帶的書?怎麼沒給她?”
“哦。南笳叫我帶回去幫她保存的。”
周濂月伸手,解文山自然地遞了過去。
周濂月翻開封面一看,扉頁上四個籤名,最底下筆走龍蛇的一個名字,葉冼。
他頓了下,神情一斂,微微地眯了眯眼。
但沒說什麼,將書還給了解文山。
走出電梯,離開住院部的大樓,穿過通往大門口的一段開放式長廊時,解文山終於開口。
“南笳大學畢業後沒多久,就搬到我書店後頭的胡同裡了,有一回她陰差陽錯地進了我店裡,就這麼認識。她為人真誠又熱情,給了我解了不少的悶。我跟她的父親也認識了,之後一直得南先生的委託,叫我多照顧照顧她,她一個外地小姑娘,在北城打拼不容易。我也就忝居長輩之列,替她說兩句。濂月,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周濂月不意外解文山會知道,紙包不住火。
解文山嘆聲氣,“你的身份地位,想要什麼樣的女人不能有,為什麼非要是她……退一萬步,既已到了這份上,又為什麼沒保護好她。”
周濂月平聲說:“我要做什麼,倒也犯不著向誰交代。但我敬您是老師,也是長輩。”
解文山看他,“你能跟她斷絕這種不正常的關系嗎?”
周濂月毫不猶豫,“不能。”
解文山一臉的痛色,“她才二十七歲,往後就要背著這罵名跟你不清不楚下去?”
周濂月看向解文山,“您該知道,人活一生,裡子與面子不可能全佔。當年您選擇了面子,後悔過嗎?”
解文山愕然,繼而神色迅速地灰敗下去,“你知道……”
“當然。我母親是誰,您不也見我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周濂月聲音平淡極了,“您當年想圖一個名正言順,結果什麼也沒圖到。”
周濂月頓了頓,看他一眼,“失敗者的人生經驗不值得聽取。”
解文山一時狼狽又倉皇,“……我哪有資格對你指手畫腳,我隻是心疼南笳,希望你至少考慮考慮她的前程。”
周濂月淡淡地說:“她的前程也要由她自己選擇。”
“她真有選擇的權利?那倘若是她主動提出終結這種不體面,你的回答是?”
周濂月沉默。
解文山苦笑,“你說人不能面子裡子都佔全,可你何嘗不是既佔了朱家的面子,又佔了小笳的裡子……你雖然長得像音華,可在固執這一塊,卻跟你父親像了十成十。”
周濂月一時蹙緊眉頭。
解文山嘆聲氣,結束了這番毫無建樹的對話,“罷了,誰能拯救誰的命運呢。”
——
南笳住了五天院,出院去派出所做了個筆錄,之後就在公寓裡靜養。
周濂月從周浠那兒調遣了一個保姆過來,照顧南笳的三餐。
李喆那事兒,警方還在繼續偵查,進一步搜集證據,以便後續提請公訴。
跟著周浠的司機、保鏢,周濂月進行了一次大換血,對周浠出行的防護也較之於以往更嚴格。
南笳又休養了二十來天,自感已經痊愈。
這天下午,周浠過來公寓這邊拜訪她。
周浠自帶了茶點和餐具過來。
松糕布丁、瑪德蓮和榴蓮班戟擺放在精致的瓷盤裡,描金的骨瓷茶杯盛裝伯爵紅茶,都散發一股叫人昏昏欲睡的甜香。
南笳吃得很克制,她過一陣就要去拍嚴岷君的戲,那角色要求她盡可能的保持骨感。
周浠卻不然,拿著小叉子,小心翼翼、持續不斷將一塊又一塊的糕點送入口中。
南笳和她也算認識了不長不短的時間了,少見她這樣對甜食流露出有點病態的嗜好。
她打量周浠片刻,出聲道:“浠浠,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周浠頓了頓,很平靜地說:“我跟蘇星予分手了。”
南笳微訝,“是不是他……”
“不是。他是清白的,我哥恨不得將他祖上三代都扒得一清二楚了。”
“那為什麼……”
周浠笑了聲,低下頭,放下叉子,“往後,但凡我出一點點事情,我哥就會風聲鶴唳,而首當其衝的一定是蘇星予。可這對他多不公平……他要一輩子被懷疑嗎?”
“既然已經查清楚,我想周總不至於繼續……”
周浠搖搖頭,“不會的。你不了解,某種程度,我可能是我哥的心魔。”
南笳沉默。沒有問為什麼。
周浠像是籠子裡的鳥。
鳥都有可能透過玻璃窗看到一角的天空,而她什麼也看不見。
“笳笳,你知道我名下有多少的股份嗎?劃算成錢,興許十輩子也花不完吧。可是又有什麼用……”
南笳不知道該說什麼,這道題怎麼想都是無解。
周浠笑了一下,“……抱歉,有點太掃興了。”
“不。在我這兒你不必逞強的。”
“可我也不能哭……”周浠指一指自己的義眼,“哭的話會難受……”
南笳起身走到周浠跟前,伸手,捉住她的手臂。
周浠將臉靠在她身上,深深地呼吸,“……寧願沒認識過蘇星予。”
哽咽了一下,她又說,“寧願生下來就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