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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笳的助理叫小覃,是個行事非常利索的姑娘,心思十分細膩,基本什麼都能提前替她考慮到。
在劇組兩個月,南笳真正能說上話的也就小覃,因為其他演員都對她有一種隔膜的假客氣。
劇組工作人員也對她畢恭畢敬,哪怕最初尚未進入狀態時頻繁NG,導演也從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
她懂,她是資源咖嘛。
拍戲的過程很順利,這幾年南笳原本一直就在演話劇,業務能力沒落下,進組之後,稍作調整表演方式即能適應,幾乎沒拖過後腿。
到後期,她能感受到導演對她所有改觀,殺青時也很誠懇邀請她,下次有機會再合作。
殺青第二天,南笳便馬不停蹄地回了北城,小覃也被她原地放了假。
下午睡了一覺,傍晚洗了個澡,換身衣服,去解文山的書店,解文山要親自下廚給她接風。
書店門開著,南笳就自己進去了。
後面廚房裡有油花滋滋的聲響,但去年新裝的那臺抽油煙機風力很足,沒有飄出一點油煙味。
南笳看見茶室茶幾上有洗淨的蘋果,拿了一個,邊吃邊走去廚房。
她倚在門口處,笑眯眯看著解文山忙碌,也不出聲。
解文山戴著老花鏡,穿一件經典風格的灰色針織外套,十多年的一件舊衣,洗多了表面有細細的絨毛,但很幹淨,一點陳汙都沒有。哪怕是下廚房,他也會把自己收拾得爽爽利利。
南笳一直覺得他即便上了年紀,也是十足的英俊儒雅,這樣的人,年輕時候怎麼可能沒女孩子追。
問過他,為什麼不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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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隻笑說,年輕時有過一段緣分,沒抓住,後來就再也沒碰到過那麼心動的。
解文山將炒好的菜裝盤,一回頭,嚇一跳,“……你這孩子,怎麼也不出聲?”
南笳啃著蘋果,笑說:“看入迷了,忘了。”
“這也能看入迷?”
“讓我想到我爸了。”
解文山看她,“要不回家一趟?”
“過陣子吧。”
兩菜一湯,都是南笳喜歡吃的。
一邊吃,南笳一邊跟解文山聊了些在劇組的事。
解文山說:“看你曬黑了。”
“好多外景戲,難免的。”
“戲什麼時候能播?”
“最早也得明年年中了。”
“那到時候可得提醒我看。”
“好啊。到時候陪您一起看。”
闲聊一會兒,南笳詢問解文山近況。
“挺好的,你不用操心。”解文山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哦,你上回不是找我要了我那個學生周濂月的電話號碼,後來怎麼樣,聯系上了嗎?”
冷不丁聽見這名字,南笳簡直一個激靈,“……啊。嗯,聯系上了。”
“東西拿回來了?”
“嗯。”那時南笳跟解文山扯謊,說有東西落在了周濂月的車上,所以要他號碼聯系他拿東西。
南笳微妙心虛,瞥了解文山一眼,“他最近有來拜訪過您嗎?”
“中秋的時候來過一次,送了點兒東西。他不定時來,來之前也從來不會提前給我打電話,都隨緣。”
南笳自顧自地笑了一聲,因為她莫名其妙想到前幾年流行一個叫做《旅行青蛙》的遊戲,出門遊歷的青蛙歸期不定,隨機給家裡的“老母親”(玩家)寄回明信片。
吃完飯,南笳去洗碗。
解文山走進廚房,“小笳,拜託你一件事。”
“您說。”
“下周我要離開北城兩三天,有個朋友過生。到時候麻煩你幫我看看店。”
“我要是沒工作就幫您。”
——
下了雨,北城降溫,正式進入秋季。
南笳把書店的窗戶打開,風吹進來,將一股沉綿的檀香味送進她的呼吸裡。一部老式錄音機,正在播放古箏樂。
南笳趴在櫃臺上,夕陽光透過窗棂的格柵,在她手臂上投下彎折的橙色光芒。
晚風愜意,讓人昏沉欲睡。
門口懸掛的小銅鈴忽然清脆一響。
南笳瞬間清醒,抬眼看過去,有人推門進來。
還是白衣黑褲的裝束,與前幾回見相差無幾,隻是好像換了一副眼鏡,金色細框,顯得人更有一種斯文敗類感。
南笳坐直,“來找解老師麼?他今天不在,去外地參加朋友生日去了。”
周濂月看她一眼,“那就找你。”
第7章
南笳笑了聲,“進來坐吧。”
她起身從櫃臺後方走出來,推開了書店外間和裡間相隔的木質移門。
周濂月顯然確實常來,對這兒的布局輕車熟路,徑直走去門後的茶室,在側旁的藤椅上坐了下來。動作之流暢,讓南笳懷疑這藤椅是他的專座。
南笳提起電磁爐上的小水壺,拿到後面的小廚房裡涮了涮,另接一壺清水過來,擱在爐子上,打開電源。
旁邊一個玻璃門的鬥櫃,放著解老師的那些名貴茶葉,南笳問他:“你喝什麼?”
“隨意。”
南笳其實嘗不大出這些茶葉的區別,相對而言更喜歡綠茶,就拿了一盒碧螺春。
洗淨一隻瓷杯,投入茶葉,等水燒開,衝入開水,將茶盞往周濂月跟前輕輕一放。
周濂月低頭看了看,“這是好茶,不能用這麼沸的水泡,過熟會失去風味。”
話音一落,南笳便伸出手,預備倒了重泡。
周濂月將她手一擋,“不用。就這樣吧。”
南笳在他對面坐下。
周濂月喝著茶,許久沒出聲。
南笳很難克制自己不去看他,因為他單單坐在那兒,就有種光耀其室的意思。
好半晌,周濂月才放下茶盞,語氣平淡地問她,“在劇組適應得如何。”
“還好。”
“下一部想演什麼題材。”
南笳看著他笑。
她豆青色的吊帶外面套著一件寬松的白色針織衫,那質感很柔和,像茸茸堆積的雪花。
周濂月盯著她看了會兒,“笑什麼?”
“我感覺你好像是認真要把我培養成女明星。”
周濂月不置可否。
室內好安靜,投在地上的夕陽光越拉越長,將要越過移門的位置,伸展到他們腳下。
南笳託腮看了會兒,回神時發覺周濂月在打量她。
她剛要開口,他說:“關店。陪我去吃點東西。”
周濂月的車就停在附近。
等熄了明火,關了電源,鎖了門,司機也已經把車也開到了書店門口。
南笳伸手掩了一下皮裙的下擺,彎腰鑽進車裡。
周濂月的車似是永遠有一種幹幹淨淨的香味,像是崖柏,聞起來舒適熨帖。
這個時節,關窗有些浪費,等車起步之後,南笳將車窗打開了。
風把發絲吹亂,她伸手捋了一下,不由感嘆,“真好。”
周濂月目光轉向她,“嗯?”
“我說,秋天真好。”
“為什麼?”
“因為每到這個時候,我才會覺得北城也不是完全的一無是處。”
“不喜歡北城?”
“不喜歡。但秋天還不賴。天氣比南方好,在南城不會經常見到這麼瓦藍的天。”她瞥了一眼周濂月,看不太出來他是不是對這話題感興趣。她一直覺得跟他很難聊天,雖然並不怎麼了解他,但人都一種底色,是她跟人第一次見面的一種直覺。
她覺得周濂月是沉默的灰。
在沉默的時候,他可以比任何人都更沉默。
安靜了好一會兒,倒是周濂月先出聲:“晚飯想吃什麼?”
“我都可以……”南笳頓一下,“蟹的季節到了麼。想吃蟹釀橙。”
周濂月掏出手機,似是給誰發了一條微信。
車開到了上回那地方,周濂月的私人“餐廳”。
天已經黑了,整棟樓燈火通明,或許是因為上回那極有儀式感的亮燈,使南笳對這裡的燈火有一種異樣的迷戀。
好像人就是會迷戀一些注定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南笳跟著周濂月進了屋,穿過走廊來到上回的茶室。
有個穿著工作制服的年輕女孩過來沏茶,不用南笳特意觀察,一眼就能看出,這女孩的一邊袖管是空蕩蕩的。
等女孩走了,南笳淺啜一口茶,低聲說:“許助告訴我,在這裡工作的或多或少……”
周濂月平聲說:“你是想問周浠的事?”
南笳意識到“周浠”是周濂月妹妹的名字。
他過分敏銳和洞徹,能輕易聽出一句話背後的一些邏輯,但南笳沒有這個意思,“……別誤會,我沒有想刺探你的隱私。隻是恰好想到了這件事而已。”
她自發地做了給嘴巴拉上拉鏈的動作,“我不說話了,免得壞你的規矩。”
哪知周濂月淡淡地掃她一眼,倒是主動提及:“她性格很內向,不喜歡跟外人相處。”
南笳笑笑,轉過目光去喝茶,不知道怎麼接這話題。
如果外向又怎樣,她並沒有想認識他的妹妹。
而且,好像也沒有把自己的情人介紹給家人的道理吧。
南笳上次來的時候六神不寧,沒怎麼仔細觀察過這間茶室,這回環視一圈,架子上一尊瓷器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一座假山,拿黑色的玉石雕刻的,遠看栩栩如生。
南笳撂下茶杯走過去。
近距離看,一座陡峭山峰,山間有長條形的凹槽,山底也有個盆行的凹陷。
周濂月一直坐在原處喝茶,看著她研究了好一會兒,沒研究出什麼名堂,預備放棄的時候,才懶散地站起身。
南笳覺察到周濂月也走了過來,回頭看了一眼。
剛要往旁邊讓,周濂月伸手輕輕地在她肩膀上搭了一下,她停住,周濂月則抬手,打開了旁邊擱板上的一隻木匣子。
周濂月自匣子裡取出一個子彈大小的東西,緊跟著從口袋裡拿出一支銀色打火機,劃燃。
南笳這才知道“子彈”竟然是燻香。
周濂月將“子彈”寬的那頭,放置在玉雕的山的頂端。
片刻,一股白色煙霧順著凹槽緩緩往下流動,並最終填滿的山底的盆形凹陷。
分明是氣體的煙,卻像是液體的水。
一川瀑布飛流直下,並衝入一汪泉水之中。
精巧的小玩意兒,南笳莫名覺得開心,“這是什麼香?還可以倒流。”
“就叫倒流香。”
南笳伸手,從木匣子裡又取出來一顆看了看,寬的那端底下有個孔,煙霧就順著孔朝外散溢。
有香味緩緩彌散,沉靜的木質調子。
周濂月注視著南笳。窗戶沒關,外頭風吹進來,讓她身上這件白色針織外套上的細小絨毛,微微起伏晃動。
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伸出手指,去攔截那煙霧,似乎想確定那真的是氣體。
煙霧繞開了她的手指,繼續往下流淌,她飛快晃動手指,直到一霎徹底打亂了煙霧的流向,這才笑了一聲。
周濂月伸手要去摟她,有腳步聲傳來。
他收回手,抄進口袋裡,轉頭淡淡地睨一眼。
來的是服務生,通知他們可以移步餐廳了。
餐廳在走廊的另一側,沒做任何吊頂,頭頂的房梁直接露出來,顯得高而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