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接待散客。這是周總私人的。”
“每天都有客?”
“招待重要的客戶才會在這兒。”
“那沒客的時候,這裡的廚師、服務員……”
“闲著。”
南笳笑說:“早說呢,我來應聘個服務員。”
“那可能不行,有要求的。”
“要夠漂亮的?”
許助打量南笳,笑了笑,“您很漂亮。但您太健康了。”
“我沒聽懂?”
許助解釋說:“在這裡工作的,從廚師到服務員到保潔人員,或多或少有部分殘障。”
南笳回憶方才替她倒茶的那阿姨,似乎是某一條腿無法完全發力,以至於走路時重心幾分不穩。
“這是周濂月的……特殊要求?”南笳原本想說“癖好”。
許助笑說,“不是。這是周小姐提議的。”
“周小姐?”
“周總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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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濂月還有妹妹?”
許助看她一眼,“我以為南小姐知道。”
“那你不是說漏嘴。”
“還好。我隻會說我被授權允許的。”
南笳笑,“那周濂月的妹妹叫什麼?多大?是做什麼的?”
許助愣一下,神色為難。
“了解了。這部分你沒被授權。”
許助笑了,明白她在故意開玩笑,“我可能要花點時間適應南小姐的說話風格。”
他停在一輛車旁邊,替南笳拉開了車門,“請。南小姐要去哪裡,直接告訴司機。”
這是輛賓利,掛一張平平無奇的車牌,不是周濂月上次坐的那一輛。
南笳上了車,許助朝她微微躬身,轉身往回走。
南笳隔著車窗往外看,夜裡亮燈的樓,漂亮得像是某種不可及的海市蜃樓。
——
兩天後,劇團開會。
陳田田是《胭脂海潮》的總編劇,一直堅稱這戲目前隻是半成品,上線後演出了十多場,發現了一些節奏上的問題,她刪減增添了幾幕,又重新潤色了全劇臺詞。
劇團裡大部分是煙鬼,會議室禁煙,大家隻好酗咖啡。
南笳端著一紙杯的美式,手裡翻著新發下來的劇本,不自覺地拿牙齒輕咬著紙杯邊緣。
翻看到一半,手機振動一聲。
拿出來看,是昨天晚上主動來加她微信的許助發來的,問她銀行卡號。
南笳估摸是她跟周濂月提的,要找他“借”一筆現金的事。
她從手機銀行的APP裡把賬號復制過來發給許助,過了會兒,手機頂端彈出來一條轉賬信息。
南笳點進去看了眼那數目,比她給許助的“報價”翻了一倍不止。
許助此刻回復她:周總說,要是不夠就再說。
南笳:幫我謝謝他。很夠,綽綽有餘。
陳田田正在給大家講劇本修改思路,誰想到眼皮子底下就有個開小差的,直接卷起劇本敲過去。
南笳摸摸頭,衝陳田田笑,“我錯了。您繼續。”
陳田田瞪她,“我剛才說,這周五演出就要上新版本,主演任務比較重……”
南笳賣乖:“別人我不保證,我一定不掉鏈子。”
開完會,南笳叫住陳田田,說找她說點事。
兩個人出了會議室,走去消防樓梯那兒。
南笳點支煙,“田田,我想請你幫個忙。”
南笳將自己的計劃和盤託出,陳田田非常驚訝,“這事兒要的不是一筆小數目。”
“錢我有。”南笳比了個數,“這夠嗎?”
陳田田愣了下,“可這錢你哪裡來的?”
“這你別管了。”
陳田田沉默著盯著南笳看了一會兒,“笳笳,最好不要插手別人的人生。”
南笳笑笑,“可是葉冼不是別人。”
陳田田有點煩躁地捋了一把頭發,伸手問南笳要香煙和打火機,點燃以後,吸了兩口,“我不認識那人,但我很知道,在他們那個位置的,不絕對都是壞人,但絕對不是慈善家。”
她們都心知肚明“那人”是誰。
南笳說:“我沒把他想得太好。但是田田,你也別把我想得太好。”
——
南笳固定每周會給家裡打兩個語音電話。
她爸南仲理在老家南城經營一家海鮮大排檔,每天早上六點鍾就要起床,忙活到晚上十點半,店裡打掃幹淨了才能休息。
南笳通常在十一點把電話打過去,南仲理剛到家,洗過澡了,能放松抽支煙。
南仲理是個純粹的粗人,聽不出女兒話裡潛在的情緒,基本上南笳怎麼匯報他怎麼相信,完了雷打不動地問她缺不缺錢花。
南仲理問她這幾天怎麼樣。
南笳說:“挺好的。我可能……之後要去正經拍戲了。”
“那你那話劇還演不演?”
“還不知道,再說吧。”
“要我說啊,演話劇確實沒前途,你看你高中同學,去做那什麼女主播,每天就跟人聊聊天,掙得都比你多。”
南笳笑說:“那您是嫌我賺得少唄。”
“我是怕你辛苦。”
“不辛苦呀。這不終於可以出師了嗎?”
南仲理不知道她被邵家封殺的事,她從來沒說過,隻說娛樂圈不是那麼好混的,沒人提攜就沒機會。
南仲理以為隻是因為女兒不接受潛規則,所以沒出路。也勸過她回來,但她說還想留在北城試試,他就由著她了。
“笳笳,還是那句話,你進圈不進圈我也不在乎,也管不著,老爸隻希望你潔身自好,尤其你真進了這圈子,那誘惑就太多了。混不下去可以不混,你回老家了爸開餐廳照樣養得起來。”
“……知道。您也太啰嗦了。”
“還有事兒嗎?沒事兒我掛了啊,明天一早要進貨去。”
“沒事了。您早點休息吧,晚安。”
電話掛斷,南笳抄了個枕頭,蒙住臉,深深呼吸。
這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將枕頭拿開。
她看見手機屏幕是亮的,拿起來看,發現多出一條微信消息。
許助發來的:南小姐,周總讓我通知你,周四下午1點20分,會有司機過來接你。記得帶身份證。
南笳不問做什麼,隻回復:好。
——
周四,在胡同口,南笳坐上上回送她回家的那部賓利。
車往鬧市開,最後駛入一棟中檔的寫字樓。
許助已經等在地下車庫的電梯口,領她上樓去。
到了28樓,往左拐,許助掏出一張卡刷開了門禁,磨砂的自動玻璃門打開,映入視野的是前臺後方牆壁上精心設計過的logo,與一行大字:南笳工作室。
南笳笑笑:“進去是兔子洞嗎?”
許助回頭看她:“什麼?”
“沒。”
進門後,許助直接將她帶去了走廊右手邊的第一間會議室。
裡面沒有茶話會和瘋帽子,隻有六七個在等她開會的人。
南笳率先看到周濂月。
他並沒有坐在會議桌那兒,而是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單人沙發上。
似乎是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跟他見面,更覺得他的膚色顯出一種沒有血色的蒼白。
他穿著一身休闲款式的灰色西裝,蹺著腿,坐得很懶散,膝蓋上攤著一本雜志。
在南笳進門的瞬間,細框眼鏡鏡片微光一閃,他抬頭看了看。
南笳坦然對他說:“嗨。”
不出意外,周濂月沒回應她。
主持會議的是個中年女人,穿一身香家的套裝,摹很精致的妝容,但化妝品沒能遮住她的年齡,因為她一看便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很久,有種過分圓滑的氣質。
她這時候起身走過來,主動熱情打招呼:“南笳你好,我叫關秀麗,你可以叫我關姐,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經紀人。”
“關姐你好。”南笳笑著同她握手。
“坐下說吧。”關姐指一指會議桌。
有人過來倒茶,趁此,關姐跟她介紹與會的工作人員,法務、人資、行政、市場、財務……很完善的組織架構。
南笳笑問:“那我是什麼?法人嗎?”
法務沒忍住糾正她:“那個……其實法人是組織,法人代表才是個人。”
關姐說:“法人代表不重要,誰都行。你是工作室籤約藝人。”
法務從文件包裡拿出幾份文件,“會議開始前,要麻煩您籤幾份合同。您帶身份證了嗎?我去幫您復印。”
南笳從包裡掏出身份證遞給法務,然後翻了翻那些文件。
有什麼獨家籤約合同、藝人經紀合同……
南笳逐字逐句細看條款,忽然想起一件挺要緊的事:“可我跟話劇團籤了約的,三年一續,我今年才剛續了約。”
關姐說:“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已經投資了你們的話劇團,也已經跟你們老板丁程東打過招呼,籤過合同了。你和我們訂立合約關系的時候,和他那邊籤約合同就正式作廢。”
關姐從那堆合同裡抽出一份給她,那是一份類似於隸屬關系變更的合同文書,丁程東已經籤了字,日期就在昨天。
南笳一下愣住。
——這事兒丁程東一個字都沒告訴她。
關姐一直在打量她,“如果不明白這些是做什麼,一會兒法務詳細給你解答。”
“不用。”南笳笑了笑。
她突然完全失去了研究這些合同條文的興趣,隨意從法務的座位上抓了支筆,朝周濂月走去。
她在周濂月的對面坐下,將文件往茶幾上一扔,笑看對面的男人,“周濂月。”
周濂月抬眼。
今天她穿黑色工字背心和束腳的藏青色工裝長褲,黑色運動鞋。一頭長發束作馬尾,露出光潔而飽滿的額頭。
沒化妝,明亮日光下,臉頰上細小的淺白色絨毛清晰可見。
南笳往文件上瞥一眼,徑直問他:“能籤嗎?合同裡有坑嗎?你會一聲不吭就把我賣了嗎?”
周濂月很清楚看見,在她明媚的笑容之下,眼裡卻覆蓋薄薄的一層冰面。
“不會。”
南笳盯著他。
而他不急不緩地:“我會先跟你打聲招呼。”
這句話像箭一樣刺過去,讓她眼裡的冰層瞬間撕裂了一道口子。
湧出其下更深更冷的湖水。
沉默好久。
南笳終於拾回笑容,大拇指將圓珠筆按出筆芯,翻到合同籤字頁,開始哗哗哗籤名。
乙方的籤章都已蓋好,空出來的甲方位置留給她。
要籤的太多,重復罰抄名字一樣,南笳什麼條款也沒看,隻在掃過收益分成時多停頓了幾秒鍾。好慷慨,她七,工作室三。
籤完,南笳扔了筆。
法務復印完身份證回來,對南笳說:“南笳老師可以過來這邊,我詳細講一講具體的條款……”
南笳打斷,“我已經籤完了。”
法務愣一下,“那個……那南笳老師對分成、權利和義務這塊,以及違約條款有什麼異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