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然也隻有面對她時才能卸下一點防備,此刻輕輕地嘆了口氣,說:“不是十分好。”
一對隔著遙遠距離的好朋友,各自滿懷愁緒,彼此無從安慰起。
最終兩個人都不說話了,沉悶地說了再見,掛了電話。
*
這個僵局最終由邱行打破。
林以然不主動找他,打來電話也沒多熱情,也不叫他過來了。
可邱行還是在一個周末時開車過來,林以然下課才看到消息,回宿舍拿了電腦過去時邱行剛拖完地,甚至把林以然搭在椅背上的一條睡裙隨手搓了。
林以然開門進來,邱行剛從房間衣櫃裏拿了個衣架出來,正一手衣架一手睡裙,準備拿去晾上。
聽見開門聲看她一眼,也沒打招呼。
林以然看著他手裏的睡裙,愣愣地說:“我洗完隻穿了一次,不髒。”
邱行說:“剛才掉了,沾拖把上了。”
他極其自然地把吊帶裙兩條肩帶分別掛在衣架上,單手拎著,臉上就跟拖地一樣面無表情。
林以然看著他拎著睡裙走去陽臺,心裏産生一種軟軟的感覺,感到這些天裏的情緒消散了一部分。
地板上的水痕還沒完全幹透,洗拖把的水裏放了洗衣液,整個房間散著一種幹淨的香氣。
邱行出來見林以然換了鞋還在門口站著,問她:“不進來?”
林以然看起來仍是不太熱情,指指地板上的水痕說:“沒幹呢,不想踩。”
Advertisement
邱行便直接走過來,把她單手一抱,抱到沙發上放著,說:“坐著吧。”
林以然一時間表情管理失敗,既想繼續保持繃著臉,又確實有點想笑。
“這不還是踩了嗎?”她雖然聲音聽著還是平常,可眼尾已經帶上了弧度。
“你不想踩,我又沒不想踩。”邱行說,“沒讓你踩不就得了。”
邱行已經轉身又走了,林以然看著他直溜溜的後背,問他:“你怎麽來了?”
“順路。”邱行沒回頭,隻說。
“從哪順過來的?”林以然又問。
邱行說了個地方,就是他修車廠在的城市。林以然最終還是沒繃住,笑了起來。
所以也不隻是林以然面對邱行時跟以前不一樣了,邱行也同樣有變化。
以前如果林以然不找他,他們就能一直不聯系。現在明顯人家冷落他,邱行還自己主動過來了。
林以然坐在沙發上,表情已經恢複到以往,不再刻意端著。
她側頭看著邱行,安安靜靜的。邱行拿著充電器出來,掃她一眼,路過時俯身在她腦門兒上親了口,親完無事發生一樣走了。
林以然被親得稍稍往後一仰,沒出息地在心裏想:就先這樣吧,時間到了再想辦法。
第 46 章
第 46 章
可時間愈加臨近,邱行卻變得越來越忙,林以然自己也事多,抽不開身。
他們常常見不到面,彼此有空的時間也總是錯開。
邱行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他從十九歲從大學裏出來還債,到現在二十八,不到十年的時間裏開過大車跑長途、開了修車廠、給電線廠投資設備入股,還有個小型車隊,在給工地拉建築耗材。
他聰明又上進,而且野心勃勃。隻要能搭上邊的事他都學得很快,並且總能從裏面鑽出門路做些什麽。當初負債將近一百萬的邱行,現在手裏雖然也沒有現錢,但是有自己的生意,而且都能持續為他創造收入,賺來的錢他再琢磨著花到別的行當上去。
他手裏有以前他爸運輸公司的資源,加上他自己這幾年養貨車攢的人脈,還有他開修車廠搭上的那些物流公司。這段時間他忙是因為在跟外省幾個短途物流公司合作,要把鏈條鋪開,不再局限在固定的那幾個省份,把規模打開。
因此邱行在這幾個月裏忙得全國飛,跟上下遊合作方打交道,整合資源,談合作簽合同。
林以然給他打電話經常打不通,要麽在忙,要麽沒聽到。
有幾次林以然晚上打過去,都趕上邱行喝多了。
邱行不特別愛喝酒,能喝,但是沒多喜歡。可什麽人談事似乎都免不了喝酒,尤其邱行接觸的這個階層,土老板多,高知人士少,更是免不了酒桌生意。
邱行本質上不是個土老板,可他既然想從人家手裏賺錢,就得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不能把自己從人群裏拔高。
他也拔不高,他不過就是個高中畢業,在當今,成績好的學歷沒有上限,成績再差的也能有個專科上,高中畢業的學歷確實不多見了。
所以邱行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麽不一樣的,都是汲汲營營的人。
邱行喝醉了不鬧人,不愛說話,多數時候都直接睡了。
隻有一次,他在半夜主動給林以然打電話。
淩晨兩點,林以然在宿舍的床上蒙蒙眬眬看見是邱行的電話,馬上接了起來。
“邱行?”
邱行“嗯”了聲。
那聲音一聽就是喝醉了,聽起來帶著鼻音,而且沒什麽精神,像是睡到一半打的電話。
“喝酒了嗎?”林以然低聲問他。
邱行好幾秒之後才又“嗯”了一聲。
“你在哪裏呢?回到住的地方了嗎?”林以然微蹙著眉,擔心地問他,“喝了很多?”
邱行不出聲了,林以然問了太多的問題,邱行沒有回答。
林以然等了半天,沒聽到邱行出聲,又問他:“回去了嗎?”
邱行還是慢半拍地才說“嗯”。
“身邊有人嗎?”林以然又問。
每一個問題都要等上十秒才能等到回答,邱行說:“沒有。”
“喝了多少?”林以然確實很擔心,“很難受?”
邱行“唔”了聲,呼吸重重的。
林以然毫無辦法,邱行在離她很遠的城市,身邊沒有任何一個她能聯系到的人。
她想讓邱行起來去喝點蜂蜜水,可他一個人住在酒店,又怕他摔,又怕他燒水燙著手,而且邱行也沒處找蜂蜜去。
“那你早點睡,把衣服脫了,蓋上被子睡。”林以然哄他,見他不說話,又叫他,“邱行?”
“林小船。”邱行含含糊糊地叫了她一聲。
“我在呢。”室友都睡得很熟,林以然把自己蒙在被子裏,輕聲應答。
邱行實在醉了,說的話都是無意識的。後面他又叫了幾聲,林以然每次都好好地回應。
他似乎也沒什麽要說的,隻是想叫叫她。
“幹嗎一直叫我。”林以然再又一次應他後,輕笑著問。
“林小船。”邱行說。
“哎。”林以然說。
“沒有幾個月了。”邱行聲音含含糊糊的,林以然剛開始沒聽清。
她反應了一會兒,才知道邱行說了句什麽。臉上的笑意慢慢收起來,林以然過了片刻,慢慢地開口,問他:“邱行,我們就這樣一直在一起,好不好啊?”
邱行好久都沒回答,林以然以為他睡著了。
她才想要確認他是不是睡著了,邱行出了聲,咕哝著說了句:“不。”
邱行的倔脾氣讓林以然頭疼,可直到這時,林以然都沒想過他們真的會分開。林以然從沒想過放開邱行,如同上兩次,邱行總會對她心軟。
邱行那一次喝斷片了,第二天醒來不記得自己半夜給林以然打電話,也不記得他在電話裏一遍遍地叫她,聽她的應答。
他忙得見不上林以然的面,打電話也匆匆幾句就掛斷,林以然知道他忙,也不常找他。
*
林以然自己的時間也已經全部填滿了。
除了學校裏的課程和考試之外,她跟著老師去了次香港參加一個文學討論會,出了趟國聽一次文學論壇,國內還飛了幾個城市,有時是跟老師一起,有時是自己的事。
得益於去年拿的獎,以及她漸起的名氣,新書簽出了很高的版稅。以前答應了雜志編輯的短篇要寫,新書的文稿要收尾,還有各種雜項,把林以然的日程排得很滿。
身為作者的身份和身為學生的身份似乎有些沖突,兩個身份把林以然拆成了兩部分,她隻能用更多的時間和精力才能把這相互割裂的兩部分都完成得很好。
而邱行不屬於這兩部分中的任何一個。
他是之於此之外的,他所在的部分是曾經狼狽和困頓的林以然,對於現在越來越耀眼的她來說,邱行的存在是違和的。
他們的生活軌跡在各自的忙碌下已經毫無交叉點,不僅距離拉得越來越遠,而且彼此的生活圈層不相融。
似乎隻靠著他們之間那段單薄的關系在維系,除此之外已經毫無交集。在這樣的情況下,這段關系就變得勉強,甚至有些滑稽。
身在其間的林以然卻沒有覺得。
忙碌之下她沒太多時間去思考關於她和邱行,隻有偶爾空閑下來,她才會為越來越臨近的時間感到一點點憂愁。
*
林以然坐在高鐵上,旁邊是同門的一位博士師兄,在看一本書。這位師兄大林以然五歲,人比較風趣,也很有風度,同時腹有詩書,非常有才華。這次老師的一次讀書講座師兄也去了,之後老師還有其他事,他和林以然結伴回來。
前半程兩個人互不打擾,師兄在看書,林以然戴著眼罩在睡覺。
後來前排坐了一家三口,其中有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嫌坐車無聊,一直在鬧。
林以然其實一直沒睡著,她隻是閉著眼睛休息,在這種不能給她安全感的公共場所,林以然很少睡得著。她總是對周圍的一切下意識地感到防備,除非身邊有邱行的時候。
她聽見師兄對前排的乘客說:“麻煩讓小朋友稍微安靜一點,可以嗎?”
那對夫妻是很有禮貌的人,先是道了歉,又低聲訓斥小朋友,然而小朋友聽不進去,依舊吵鬧。
林以然摘了眼罩,坐了起來。
“被吵醒了?”師兄問。
林以然搖頭,笑了笑說:“本來也沒睡著。”
師兄從兜裏掏出對新的耳塞,遞了過來。
林以然擺了擺手,說:“我不睡了。”
旁邊的座位空著,在列車下一次靠站時林以然下車站了會兒,再上車就坐在挨著過道的座位,和師兄中間隔了個空。
師兄看書,像是沒有注意她。
林以然看了會兒手機,剛一點開朋友圈,就看到幾張照片。
滿屏的玫瑰花快要溢出屏幕,各種顏色的玫瑰混在一起,紅的熱烈,藍的純粹,黃的溫柔。
李仟朵:【我噠!全全全都都都是我噠!!】
林以然意外地看著這一條,點開照片看了看,看到其中一張照片拍到的那隻小小的手,確實是李仟朵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