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行每次封車都會把自己搞得很髒,苫布就是髒的,綁苫布的繩子上也都是灰。封車需要他繞著車把一條條繩子兩邊的掛鈎都鈎在車上,來來回回要繞很多次。
後來林以然就主動下去幫他,邱行把繩子甩過來,林以然力氣不夠鈎不上,但是她幫邱行扯著,邱行就能先在另一頭都鈎好,再過來這邊,不用兩邊一次次繞。
這樣他倆就髒一塊兒去了,林以然的手上也黑,誰也沒比誰幹淨。
“下回你別伸手,髒。”上車之後邱行和她說。
林以然端著一雙小黑手不敢亂動,但又覺得有點想笑,說:“擦擦就幹淨了。”
她這段時間曬黑了點,沒最開始白了,邱行見她頭發隨意綁著,穿著大T恤,跟他混得越來越糙,邱行說了她一句:“你少幹活。”
林以然問:“為什麽?”
邱行說:“髒慣了洗不出來,過段時間你得上學了。”
他說話時總是不帶情緒的,聽起來語氣平平,加上冷淡的臉,顯得毫無感情。
林以然沉默著找濕巾擦手,還給邱行抽了兩張遞過去。邱行看了她一眼,見她垂著眼睛,接過濕巾也不說了。
林以然過了會兒才又開口,說:“手髒也不影響上學。”
邱行說:“別人以為你在家受氣幹活。”
林以然擡起臉看他,說:“我沒有家。”
“你可以沒有,”邱行看著前面開車,和她說,“但你不能讓人知道。”
林以然看著邱行,聽他又說:“別和別人說你沒家。”
邱行這時的語氣有些嚴肅,林以然沒有問為什麽,她默契地明白了邱行的意思。
Advertisement
邱行說了不讓林以然伸手,下一次她就沒有下去,老實地在副駕坐著。
然而這次的貨裝得高,把車廂高高地支起來,繩子比平時更難鈎。邱行來回繞了兩次,探頭往倒車鏡上看了眼。林以然正低頭坐著,安安靜靜的。
“林小船。”邱行叫他。
林以然從窗戶探出頭來:“嗯?”
“過來幫我扯著。”邱行說。
林以然沒掩飾自己的笑意,笑邱行出爾反爾,她開門跳下來,說:“來了。”
邱行把手裏的掛鈎給她,說:“別松手,你松手就得砸著我。”
“好的。”林以然說。
車架得高繩子就不夠長,需要邱行用力拽才鈎得上。他在另外一邊把一端的掛鈎甩過來,林以然幫他拉著,他才能鈎上一邊再去另一邊。
掛鈎拎在手裏沉甸甸的,用挺粗的鋼筋彎的,不然扛不住勁。
林以然怕自己扯不住脫手了砸著邱行,兩隻手緊緊地拽著。
還剩最後兩節,林以然手上都勒出了印子,隻怕自己力氣不夠。
繩子從另一邊甩過來時,林以然擡頭見方向不太對,下意識往旁邊躲了下。金屬鈎子砸到肩膀的一刻林以然閉上了眼睛,敲在骨頭上的劇烈疼痛讓她幾乎是瞬間就控制不住地流了眼淚。
邱行剛才扔過去時兩根繩子鈎在了一起,另外一根是順著慣性甩出去的。
他沒聽見金屬落地的一聲,於是喊了聲:“有事沒?”
林以然疼麻了,尖銳的疼讓她眼前甚至一陣陣發暈,她閉著眼深吸了口氣,才喊了聲“沒事”。
邱行說:“那你扔給我。”
林以然用沒砸到的那邊撿起來,鼓了會兒勁,才用力扔了過去。她這點力氣勉強夠用,她用手背揉著被砸到的肩膀和鎖骨,一碰就連連吸著氣。
邱行掛完了他那邊,繞過來時一眼就看見了林以然領子外面露出來的一片紅,衣服也明顯髒了一塊。
邱行立即問:“砸著你了?”
林以然臉上已經看不出來,搖頭說:“沒有啊。”
邱行直接走過來,指了指她紅著的那處,沒碰著她,說:“掀開點我看看。”
林以然小聲說:“不用,沒怎麽樣。”
邱行擰了下眉,沒再跟她啰嗦,也沒管手髒,直接把她衣領往旁邊撥開一小塊兒。
被砸到的那處已經高高地腫了起來,中間泛著一點點青紫,可以想見之後還會紫得更厲害。
邱行說:“差點砸著頭。”
林以然剛才要不是躲那一下就真砸頭上了。她搖頭說:“沒事,就砸的一下疼,現在沒什麽感覺了。”
邱行眉頭還是皺著,說:“車上有酒精,等會兒擦一下。”
“好。”林以然點點頭。
邱行主動叫人下來幫忙,還讓人別松手砸著他,轉頭把人家肩膀給砸得紫了一大片。
林以然穿著吊帶背心,坐在中間,側對著邱行。邱行坐在駕駛座上,手上拿著醫用棉簽和酒精,在幫她擦肩膀。
林以然把T恤脫了,不然扯著脖領更不好看。
她皮膚很白,耳後線條以一個漂亮的弧線延續下來,脖頸很細又長,微微垂著的時候顯得偏瘦。
邱行心無雜念,眉頭一直擰著,表情很兇。
“對不起啊。”邱行說。
兩人這時離得挺近,邱行神經粗,林以然是女孩兒,沒他那麽粗。
這時林以然微微有些拘謹,沒有擡眼,長長的睫毛向下遮著眼睛,隻說:“真不用……”
“賴我。”邱行說。
林以然不願意聽他道歉,搖了搖頭。
“別動。”邱行皺了下眉說。
他說話時氣息碰到了林以然耳邊的頭發,碎碎的頭發刮在脖子上,林以然微微地縮了下肩膀。
邱行手上動作停頓了下,這時才發現距離有些近了,接著往後讓了讓,拉開距離。
“行了。”邱行說。
“好,”林以然眼睫輕顫,低聲說,“謝謝。”
邱行推門跳下了車,去扔垃圾。林以然用這個時間找了件幹淨衣服套上,穿好了邱行才上來。
第 15 章
第 15 章
當天晚上,林以然的肩膀高高地腫了起來,最中心泛紫,在她原本白皙的皮膚上顯得觸目驚心。
一夜過去,第二天早上看著更嚴重了。這一夜林以然都不敢壓著傷的那側躺著,不過倒沒有影響睡眠,不碰到的話不疼。
她醒了一下來邱行就問她:“怎麽樣了?”
林以然撥開領子給他看了一眼,這看起來比邱行以為的更重。邱行皺著眉:“你確定骨頭沒事,是吧?”
“嗯嗯,確定。”林以然放開衣服,說。
她剛睡醒頭發還是散著的,她攏了攏頭發,頭發大多歸順地披在背上,卻也有少數稍顯毛躁,讓她看起來像帶著毛邊,給人一種溫暖而幹燥的柔軟感覺。
“隻是看起來嚴重,其實不疼了。”林以然說。
這件事很快過去了,畢竟本來也沒太嚴重,一點皮外傷。
然而塗酒精那片刻微妙,卻一直延續了下來。
這個車廂裏原本沒有太重的性別界限,平時他們相處邱行也不是很計較林以然是個女生,一些肢體接觸不可避免,兩個人都不介意。
可自塗酒精之後,距離似乎逐漸拉開了。
這一點更多體現在邱行身上,他像是突然記起了林以然是個女孩兒。比如之前他有時短袖髒了就當著林以然面換了,現在會在換衣服之前先說一句:“我換件衣服。”
林以然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還愣了下,之後背過身去,說:“好的。”
再比如林以然下車沒處落腳時邱行也不再搭手了,畢竟像之前那樣託著腿把她兜下來,也可以算是抱了。現在邱行最多能伸手讓她借個力。
類似這樣刻意避著的時候不少,加上邱行多數時候的冷淡語氣和沒有表情的臉,就讓他看起來更冷漠,有時避開的動作明顯,甚至會顯得有些嫌棄。
出於當時邱行的氣息撲在耳邊帶來的異樣感,剛開始林以然默契而平靜地接受了邱行拉開的距離。可幾天下來,當邱行表現得越來越明顯,林以然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哪裏做了令邱行不高興的事。
在這種莫名的氣氛裏,兩個人相比之前的熟悉和不自覺的親密,變得疏遠了一些。
*
今年雨水很大,路上經常在下雨。這也是為什麽邱行每次都要費勁把車用苫布蓋好,如果一直是晴天的話可以不用這麽麻煩。
下雨了會讓車變沉,過秤可能會超重。
這天中午他們停下來吃飯,再打火時車怎麽也打不著火了。停的這個服務區又是個小服務區,沒有修車點。
邱行這輛破車經常在路上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加上平時在林哥那修修補補,邱行腦子聰明,什麽都過一遍就記得住,基本的問題邱行都懂。
邱行拿了工具箱下去,一邊和林哥打電話一邊動手敲敲打打地拆卸。
林以然在旁邊給他遞工具,邱行指什麽她就遞過去什麽。
“嗯,不是後橋的事,後橋的事我能打著火,我現在就是一點也打不著。”邱行跟電話裏說。
“也不是中橋,還是油路故障。”邱行彎腰看著,琢磨了會兒說,“我知道上次給我換了,但它應該還是油路的事,節氣門堵了?換節氣門了嗎哥?”
邱行打了會兒電話,說等會兒他自己研究著看看,盡量把它開走。他這點工具不夠用,如果要換配件他也沒有,實在不行就得叫修車救援。
電話那邊不知道說了什麽,邱行笑了下說:“那不也沒辦法,有活兒我得跑啊,不跑長途我在家附近轉,我也掙不著錢啊。”
邱行掛了電話,手機遞給林以然,開始修車。
平時邱行看著脾氣不好,總繃著臉皺眉,可真遇到麻煩難解決的時候,他又往往很平和,不會發火,看著也沒那麽著急,總是很從容。
服務區裏貨車不少,有別的司機過來搭話,常年在路上跑的都是半個修車專家。一看邱行這麽年輕,覺得他肯定什麽也不懂,幾個人開始上手幫忙。
後來外面開始下了雨,好在車還真修了個差不多,至少能開走了。
邱行跟林以然對視了一眼,想讓她去買煙,結果見林以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買了兩條回來,跟著邱行這段時間她已經了解了邱行的行事習慣。
她正蹲在離得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邱行,怕自己在附近礙事。衣服和頭發都澆得半濕,臉上也掛著水滴,蹲在那單薄又小小一團。
林以然朝他微睜眼睛,在問他什麽事。
邱行看她那麽蹲著看自己,對她很淡地笑了下,指指她手裏的煙。
林以然便拆開了,給幫忙的司機分了,跟人家說謝謝。
邱行手上全是黑油,沒參與,等到林以然都分完了,別人也走了,邱行跟她說自己去洗手。
林以然看了眼他衣服上蹭的油汙,說:“你順便換件衣服吧?濕著穿也不舒服。”
邱行不在意地轉身,說:“回來換。”
林以然接了句:“你在車上換不是不自在嗎?”
她說得很自然,邱行回頭看她,接著轉身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