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腳步緩了,用力清了清嗓子。
方洲僵了一下。
他擔心賀雲舒誤會,什麼也沒顧上就開車追出來。然速度再快,出小區門依然不見了賀雲舒的車影子。
無法,隻好按照最保守的估計,直撲她家。可緊趕慢趕著來,連敲了好幾分鍾門也沒動靜。
以為是被徹底厭棄,正在懊惱著要不要再打電話的時候,聽見了她的聲音。
方洲緩緩轉身,對上她驚疑的臉,稍微有點尷尬。
仿佛是為了解釋,他指著攝像頭道,“沒想到你安裝了這個。我剛敲門了,門沒開,以為你在家,所以……”
這麼說好像又不太對,顯得賀雲舒故意不開門一樣。
他馬上改口,“我等你回家,就說個事。”
賀雲舒扯了下嘴角,不知道是譏诮還是嘲諷。
方洲更懊惱了,直覺現在的自己連十五六歲的時候也比不上。
賀雲舒沒功夫管他情緒,上兩級臺階道,“那是監控。剛搬來的時候,上下樓的阿姨說有個陌生男人盯這兒一整夜,不知道是尋仇還是做標記的小偷,煙頭煙灰鋪滿地,還到處是腳印。她挺害怕,找了轄區民警來看。警察說本小區沒監控,建議咱們自己裝。所以,就想辦法弄了一個。”
方洲默算時間,悶了一下,她口中那預備役的嫌疑犯大概率是他。
他換話題,說正經事,“剛媽叫我下樓,我當時正在弄東西,耽擱了。出來的時候,你已經走了,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接,所以過來看看——”
“想問問,你剛要同我說的是什麼事。”
賀雲舒恍然,可又覺得沒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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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道,“已經同阿姨說過了,是後面幾個月的探視安排。我工作上有些調整,會長時間出差,所以不太能湊得齊周末過去接孩子們。”
“出差?”方洲有點吃驚,“去哪裡?多久?”
賀雲舒說了一個大青山鎮的地址,道,“單位一直對口扶貧,要有個人駐鎮上。大家都挺忙的,我稍微闲一點,以前也做那裡的扶貧數據,比別人熟,就申請了去。會呆一年多兩年的樣子,具體上班大概是在鎮上呆半個月,回平城休四五天。所以休息時間偶爾會撞上工作日,要配合小熙和小琛的時間比較麻煩。我在年歷上排了日子,剛把打印的東西給了幺姨,也告訴阿姨們了。”
方洲眉頭皺得更緊了,欲言又止。他知她鐵了心同魏宇在一起後,強忍著不打探他們的任何消息,偶爾聽簡東匯報工作也是走神。
魏家的保守和好名如命的風氣,很大程度是無法接納賀雲舒這樣的兒媳婦。
他不知兩人會如何應對,但從魏宇本性看,應該會保她。
可要真是保,怎麼會任由她下鎮?還是說要計劃退一步,用空間換時間?
賀雲舒顯然不知他腦內活動,有點忍耐地問,“還有什麼事嗎?要沒事的話,我就不耽誤你了。”
逐客的意思。
方洲明白話不說透會更艱難,便問,“你去駐鎮,是你們有什麼計劃嗎?”
她偏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你問得太多了。”
方洲無數次說過這句話,易置而處才知其中滋味。並非是話難聽,而是那種將人分出你我界限的陌生感,無法融入對方生活的無力。
他道,“你上次說那些話,我一開始很難接受,回去後反省了很久,覺得你說得對。我這些年在外面做事,對著別人精打細算慣了,回家就換不過來。老二在更之前也抱怨過我難相處,裝腔作勢。我嫌他煩,沒當回事。爸媽眼見著我換了樣子,跟你一樣心疼我,平時不和我計較,關鍵時候維護我面子,由著我亂來,也不怎麼說我——”
賀雲舒稀奇地看著他,這人怕不是換了個瓤吧?居然真的自省起來了?
可她又不是神父,無法安慰告解之人,隻好沉默。
他又道,“我有限的幾個朋友都是一起長大的,工作後認識的人多,但大多數是利益和合作捆綁,真心論交情的幾乎一個也沒有。我確實有很強的戒備心,總害怕做錯事或交錯人令方家承受損失,可這樣又傷了你。我的態度,其實該道歉——”
這麼下去沒完沒了了。
賀雲舒很難描述心裡的滋味,又覺得沒必要啰嗦,直接道,“婚姻失敗,也不僅僅你一個人的問題。可過去就過去了,老琢磨也沒意思,對吧?”
方洲點頭
她就更敞開了說,“再一個,我下鎮的事跟魏宇沒關系,你不必說話牽扯他。”
方洲立刻接口道,“我沒那意思。之前辦批文的時候,翟智誠,就是跟趙家一起那項目的合伙人,調查過魏宇。他家在海城背景不錯,但出了名的保守和好名聲。我擔心你和他在一起會受不必要的壓力,所以才問一問。”
“沒有的事。單位下發通知,有意向的主動報名。我自己去揭的榜,跟魏家沒關系。再一個,以後想升職,得有基層經驗,我是為自己攢分。”
“行。”他點頭,“沒事就好。”
賀雲舒想了下,“那麼,就說完事了?”
開始逐客。
方洲跟沒聽懂一樣,撿著別的話問,“你什麼時候走?怎麼去?要不要派人送一送?”
“單位有車。”畢竟是關心,賀雲舒沒發脾氣,道,“明天就走,別的都不用了。”
“另外一個事,鼎食那邊的股東會——”
賀雲舒瞥他一眼,打斷道,“方洲,孩子的事我和幺姨交接好了,鼎食的事也和方駿聊過,全權委託莊勤處理。你能親自過來解除誤會,我理智上真挺感謝,但我看見你就煩躁,聽你說話也會忍不住暴躁。要在以前,我一定忍著脾氣跟你斡旋。可醫生的建議是,情緒上產生問題,必須即時排解,千萬不能壓抑。所以,你能不能讓我安靜?”
“行,是我煩人了。”他笑,“你好好休息,我馬上走。”
方洲離開,整個人感覺很奇妙。
踩在實地上的那種踏實奇妙感。
他上車,摸了手機出來翻青山鎮的資料。那地方實在偏遠,隻偶爾在幾個政府文件上才有,經濟環境、地理條件和人文風水等等,一概不知。
不過,方駿為了鼎食四處搜羅食材,幾乎跑遍了平城周邊的城市。
方洲二話不說,驅車去找方駿。
方駿開股東會忽悠著大家增資擴店,第三間的店面租了下來,正在盯裝修和籌備的事。
方洲找過來的時候,他正戴著安全帽在裝修現場鑽來鑽去,滿身塵土。
他一聽青山鎮的事,就笑,“雲舒姐跟你說下鎮的事了?”
“我去問的。”方洲回,“那地方怎麼樣?你有沒有去過?長時間生活,得準備什麼?”
“喲!”方駿來勁了,“你也有求人的時候呢?問這麼多,準備幹什麼?”
方洲瞪他,“你知道就說知道,不知道就說不知道,別耽誤人。”
“我耽誤你?”方駿很不服氣,“哥,耽誤你別的事,我承認。可耽誤你追雲舒姐,萬萬不接受。你們結婚沒問過我,離婚也隻通知一聲,我連發表意見的權力也沒有,怎麼敢說耽誤?還有,你之前計劃挽回她,幹了一陣兒又熄火,怎麼了?這兩三個月也沒見你有什麼行動,突然又來勁了?你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雲舒姐現在是我大股東,我必須問清楚些。不然你給她添麻煩,她惱火了,收回投資怎麼辦?”他又故意加了一句,“你要幹點什麼,也不問問人家有沒有找新男朋友?想當男小三吶?”
方洲無法,一把打他後腦勺上,“我就想幫她準備點出差能用得上的物資,你胡思亂想什麼呢?”
方駿不滿地摸著腦袋,“一廂情願,也不問人家需要不需要。”
方洲不敢問,因為問就是不需要。
特別是次日一早,他載了滿後備箱的東西去她小區門口等著,親眼看見魏宇幫她把幾個大箱子送上一臺越野車後座。
她真不需要。
第七十五章 金錢關系
賀雲舒沒想到魏宇會來送行。
她和魏宇分手後, 一直處在難過中。
特別是每天回家, 看見陽臺上無聲無息運轉的水臺,那晶亮的水珠子奔騰跳躍著, 仿佛他溫柔的看著她。
半夜實在痛苦,好幾次拿起手機想聯系他, 卻又禁不住唾罵自己。
也有時候, 魏宇發了短信或者語音來,問她過得好不好。
賀雲舒差點兒禁不起誘惑,回過神卻不斷地打自己巴掌——難過一次已經夠了, 難道還要難過更多一次?
她尋求醫生的幫助, 不想沉溺在悲傷中。醫生確確實實給了建議,情感上也最好做一次戒斷治療。
賀雲舒思來想去, 為徹底斷絕彼此的念頭,給他發了一條‘祝你未來會更好’的短信後,幹脆地拉黑了。
有些時候,絕情是仁慈。
如此一段時間, 人也恢復了許多。
莊勤說她對自己下手太狠,連帶著罵了一通方洲。
男人都是賤的,有的時候不珍惜, 等失去了再唧唧歪歪肯定沒用。
賀雲舒知道是她和鄧旭文那裡有什麼說法, 便問了一句。
莊勤道,“老子現在對他有興趣, 能包容他。你看著吧, 等沒興趣了, 一個眼角風都不甩他。”
她就笑,空放狠話而已。
莊勤為了表達離別之情,團購了兩份情、趣用品包。各種奇形怪狀的玩意兒,閃瞎人的狗眼。
她怪笑著說,“你去鎮上也別虧自己,遇上合適的漢子千萬不能猶豫。考慮到那邊物流不方便,東西我先給你準備好了,一定要做好保護措施啊!”
賀雲舒哭笑不得,揍了她一頓。
莊勤又哀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曉得魏宇家那麼麻煩?要早知道,我肯定不慫恿你。”
這事哪裡能和她搭得上關系?
賀雲舒收了她的好意,道,“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用得上,希望不要過期了。”
人的身體是個奇怪的東西,很受心情影響。
剛離婚的時候,賀雲舒巴不得馬上能找到一個合適的男人,在床上翻來滾去,徹底解放自己;
可現在,卻很有點兒清心寡欲的意思,無論看見多麼帥的也不動如山了。
莊勤評價,“就不該妄動真心。”
話是這麼說,賀雲舒卻一點也不後悔。
次日,當她推著三個大行李箱走向等在家門口的單位車後,就見了魏宇。
他瘦了不少,但精神很好,眼神也更顯得凌厲,如同開了刃的劍。
兩人視線相對,都沒說話。
司機去開後備箱,他衝著箱子伸手,她也直接給遞了過去。
一來一往,悶頭幹活。
箱子就位後,魏宇他拍拍手上的灰塵,張開雙臂,道,“以後怕再見不了,抱一個吧。”
賀雲舒被他的幹脆逗得笑了一下,回了一個擁抱。
他用力拍著她的背,道,“一路順風,未來更好。”
青山鎮,形如其名,四面都是重重大山。
車出平城,開了近四個小時後,進入一個高天險境之中。
賀雲舒瞪眼看那些巍峨的山和奇雄的峰,不肯信這是本省地界。
司機見多識廣,道,“高速路沒通的時候,從平城過來,得走翻山路。天氣好要開七八個小時,天氣不好就耽擱一天。所以啊,從來隻有人出山掙命,哪裡有人進山受罪?你沒來過,不知道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