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待要看得更清或者聽得更清,便往前走了一步。
方洲轉身,將煙掐了,丟旁邊的垃圾桶裡。
賀雲舒沒看見他的表情,可他的肩背繃得有點緊,到底是有點不放心,追著一句,“沒想過會這麼巧,你那邊——”
方洲終於回轉身,臉上仿佛平靜無波,隻一雙眼睛黑得驚人。他有些奇怪地看著她,“你倒是老實,什麼都說。”
她觀察他一會兒,確定沒大問題後,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沒什麼不能說的。”
“你就不怕,不怕——”他停一下,“是,你一點也不怕。”
怕什麼或者不怕什麼,他沒說出口。
賀雲舒沉了一下,輕聲道,“方洲,我很抱歉。六年婚姻,我堅定離婚,其實更多是對自己不滿。我太自大了,以為能搞得定,做一個合適你的賢妻良母。結果全搞砸,還害了你。我很害怕,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完全不覺得能繼續撐下去。跟你說,你也——”她住口,不願再去抱怨他的不夠體貼,搖頭道,“我很感謝你在離婚的時候包容我,沒有對我的放縱惡言相向過,協議公平,也完全沒有在孩子面前說過我的不好,甚至還不計前嫌地挽回我。無論你的方式可取或者不可取,你對我的心肯定是好的。我記你的好,也隻記你的好,那些壞處都會忘掉。可人的兩眼在前,路也是永遠朝前的。咱們不計過往,對錯一筆勾銷,以後隻做小熙和小琛的父母,好不好?”
方洲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道,“魏宇的事,你不必問他了,我自己想辦法。”
也好。
“有個要求。”他道。
“你說。”
“保護好自己。”
第六十七章 選擇
方洲目送賀雲舒開車離開,又抽了會兒煙。
方太太瞪著他,試圖搶奪,被他避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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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抽抽——”她罵,“你怕是沒見人家被燻得烏漆嘛黑的肺吧?你要真沒事,跟我出去轉轉,吃個飯也好,打個球也行。”
方洲沒興趣,道,“吃飯打球,陪你找來的那些姑娘?我是休息,還是去賣笑?”
方太太想打人。
“行了,我出門找人辦事。”他道,“暑假了,你跟雲舒商量商量,還是要帶孩子們去山上住一陣,不然太熱了。”
說完,自出門了。
方洲喜歡進攻,不愛防守。
他打了幾個電話,費了好些功夫才輾轉摸清魏宇在海城的關系。
拿到資料後,迅速瀏覽一遍,情況和他猜想的八、九不離十。
一個顯赫的先輩,幾個能幹的長輩,家族繁衍生息得旺盛,而魏宇顯然是年輕一代裡少有幾個願意再走這條路的人。
幾乎完美的履歷,隻在婚姻上稍微有些缺陷。
按照同樣人家規劃好的路,他應該在合適的年齡和某個合適的人結婚,可他沒有。
沒有結婚,要麼是在等待更合適的對象,要麼是他本人和家庭產生了巨大的分歧。
若是分歧,那這分歧點便是方洲的機會了。
再有一個,翟智誠到底不是徹底的傻子,還曉得隱瞞自家和魏宇家繞了不知道多少個彎的親戚關系。
他叫了新請的司機開新買的商務車,停在魏宇辦公樓的對面。
大周末不出去應酬,反而呆在辦公室翻閱資料,也是個謹慎的人吶。
直等到下午三四點,魏宇的車才緩緩駛出來。
他盯得緊,示意司機直接跟上。
這新來的司機手穩膽大,什麼路都能開得順滑。
前方紅燈的時候,他讓司機懟上去。
“要有懟的感覺,但最好隻造成擦掛的效果,不能傷人。”
司機應了一聲,腳下一個輕點,很完美地完成了任務。
兩車相擦,有尖銳的剎車聲,還有旁邊路過車輛的驚呼和避讓。
魏宇的動作很快,立刻剎車並下車。他第一時間是來敲車窗,問司機可還好?有沒有受傷?需不需要報警?
危急時候顯示本能,魏宇的本能證明他很重視他人。
方洲既慶幸,又很不是滋味。
司機自然無事,提議停去路邊私了。
魏宇這才去察看擦掛處,發現隻有表面外漆劃痕,同意了私了。
一私了,車去路邊,方洲才從後座下來。
魏宇先是無意地滑過,之後覺得不對,猛然睜開眼睛看他。
方洲笑了一下,果然是認識的。
他伸手,“魏先生,你好。沒想到那麼不巧,居然碰了你的車。”
魏宇默了一下,顯然知會了他的來意,也伸出手,道,“方先生,你好。”
“這個車——”方洲支支下巴,道,“新司機,手生得很,一著急就踩油門。幸好是在市區才不出大事,真是對不住了。不如這樣,你把鑰匙給司機處理,讓他弄去車廠好好幫你補個新漆。最多今晚上弄好,明天一早給你停單位樓下?一點也不耽誤事情。”
“不必。”魏宇拒絕,“雙方各自負責吧。”
方洲沉吟一下,道,“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單獨聊聊。”
魏宇看著他,“工作應該等到上班時間——”
方洲擺擺手,“我知道你說的工作。為批文的事,你該怎麼處理怎麼處理。那項目方家是有出一點錢參與合作,但不是重心,我不管的。今天巧遇,想聊的非關你我,而是雲舒。”
賀雲舒的名字出來,魏宇就有點禁不起激了。他左右看了看,前方不遠處有個茶樓。
他指了指那處,道,“去那邊吧。”
這就對了。
茶樓裝修還不錯,外面是大堂,裡面隔出來一個個的小包間。
自然選了包間。
開窗通風,坐下點茶,又檢查各處的開關插座。
方洲見他謹慎,道,“我最近也有點麻煩,所以單叫了兩個人在前後看著。如果有人跟著你,或者跟著我,是會被發現的。”
“你這麼小心?”魏宇坐下。
方洲點頭,“跟翟智誠合作,不得不防備。”
魏宇顯然知道翟智誠,一點異樣也沒有。他道,“我知道他那個項目你有出資,但你要說的事跟他也有關系?”
“有。可以說,事情就是從他起的。”方洲摸出煙遞給他,“抽嗎?”
魏宇看他一眼,拿了一根在手中,但沒有點燃的意思。
方洲組織了一下詞匯,道,“這項目最開始是趙立夏和翟智誠在做,做到一半卡住了。他們要麼放棄,要麼找人投資。可因為批文的問題,沒人敢貿然進錢。我家和趙家關系還不錯,趙立夏就讓她爸找過來,請我們加入,一起合作。不過,他一邊需要我的錢,一邊覺得我家和趙家好,對他就不利,因此拿了錢後千方百計想擠我出去。大概是巧合,你這邊接手了批文的事,他讓人跟著你——”
魏宇的眉揚起來,“跟著我?”
方洲點頭,“觀察你的生活規律,日常喜好,接觸過哪些人。可能是想從你身邊人下手吧!也是被逼急了,因為項目推進就他負責的部分最慢,要擔責任的。”
無賴就選擇了走歪路。
大家都是聰明人,話說到這地步,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魏宇看著他,很坦然道,“他拍到我和雲舒了?”
方洲點頭,將準備好的紙袋交給他,“都是一些日常生活場景,沒什麼過份的。”
紙袋打開,落出許多照片,是魏宇同賀雲舒在平城各處暢遊的場景。
他一張張撿起來看,眉頭微微皺起。
“照片怎麼在你這裡?”
方洲笑了,道,“他抓不到我別的錯處,發現這東西後如獲至寶,當然要挑撥一番。話說得很難聽,意思倒是很明白。他說你跟雲舒很早就在一起,雲舒為了你才想方設法和我離的婚。這個事不大,但名聲上難聽,一般男人真忍不了。他大概是想我熱血上頭,來找你算賬吧。”
魏宇放下了照片,直看著他。他道,“你們的利益糾纏我沒興趣聽,也管不了,可雲舒的事情則要說清楚。我和她在一起是在你們離婚之後,之前完全沒有任何逾矩之處——”
“但是——”方洲打斷他,“你在那之前就看上她了,對不對?”
魏宇不說話了。
方洲將照片收起來,道,“俗世平庸,大家都無聊。無事也要說些八卦佔著嘴巴,更何況有事呢?有些人,從來就是在這些小事上做文章。既令人厭惡,又不能犯法將之一把拍死。能怎麼辦呢?好人若有一點不好,那就全都不好了。這世道,從來就是好人難做。雲舒對人一向周全,你隻怕也是有點清高的。人家平時闲話說不著,好不容易抓著這個,還能管你真相是什麼?不添油加醋?不誇張勁爆?”
“翟智誠和你,不是很對付吧?”
魏宇目光閃了一下,略點頭。
他道,“我家跟他家有一點很遠的親戚關系,但是來往不多。小時候見過兩三次,非常不愉快。大了也見過兩三次,但互相看不上。”
就是這點看不上,讓翟智誠不敢直接找魏宇,怕被為難。
小人多思,疑心生暗鬼。
方洲點頭,“我跟他不同,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縱然在雲舒的事情上,我們兩人有根本性的分歧。”
“你信了他的話?”魏宇也單刀直入。
方洲搖頭。
魏宇扯了扯嘴角,“你不該懷疑雲舒的人品。”
“我當然相信雲舒,但我不相信你。”方洲道,“翟智誠是個小人,小人難防。我今天來找你,給你看這些東西,不僅僅是提醒你小心他,更重要的是想同你討論如何處理。畢竟我要保護我的孩子,你也要保護自己和雲舒,有共識,對不對?”
仔細一想,確實是這麼回事。
魏宇對方洲不禁刮目相看起來,“你們是合作伙伴,有共同利益,為什麼要激怒你?”
談到了核心問題,方洲覺得這一趟沒白跑,後面的諸多計劃也就有了希望。
他道,“雖然是合作伙伴,但其實利益不同。方家本身對這個項目興趣不大,是因為趙立夏和趙叔的關系,我們才進去撐一把。主要提供的是一小部分資金和技術,用來換趙家在其它項目上給我們的支持。可翟智誠會懷疑我家和趙家聯合起來,恐怕要傷害他的利益。因此,他收了我家的錢,一定要想辦法將我踢出去。”
“所以他隱瞞了和你認識的事,慫恿我和你鬧。如果我上了他的當,我你鬧翻,那麼批文下不來的責任可歸到我頭上。”
關於工作,魏宇則要澄清和表態,“工作上的事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文件上都寫得很清楚。我不會刻意為難人,也不會輕易放過。”
“你是正人君子,堅持原則,可看在小人眼裡就不是這麼回事了。如果我這邊不理他的挑撥,他在你哪兒的事也辦不成,肯定會惱羞成怒。要麼繼續針對你,要麼直接找你來軟硬兩手。你不吃軟,他就會硬來。怎麼硬?你猜他會不會拿著這個事到處宣揚?你猜他會不會說海城魏家的孫子搶了平城方家的兒媳婦?兩家人如何澄清?就算沒有仇,也會被他作出芥蒂來,對雙方都不利。”
“我是生意人,或者還能無所謂。你呢?你家裡能容忍你的履歷有汙點?或者你家裡人能接受雲舒?如果你家隻是普通人家,或許無所顧慮。”
方洲幹脆地點出魏宇的背景,令他眼神暗了暗。
方洲見狀,“你還沒對雲舒說過自己的來歷吧?你更不敢讓家裡人知道雲舒的存在吧?翟智誠就是抓住這點了吧?”
魏宇的眼睛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