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雲舒坐在原地,看看手上的東西,再看趙舍急匆匆消失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趙舍愛錢,勝過愛方洲?她憑什麼能肯定十個月後一定有這筆錢?又憑什麼肯定她和方洲的離婚官司順利?畢竟許多夫妻鬧離婚,幾年離不掉的也是有。
她起身,將文件卷起來放包裡,溜溜達達回辦公室去。
不急。
然而賀雲舒不急,趙舍卻等不得的樣子。
次日一個電話問,“如何?”
賀雲舒說還沒想好,需要一點時間。
再次日,趙舍又來一個電話,“盡快做決定。”
賀雲舒說,“確實難以抉擇。”
掛了電話,去和孩子們玩。
方洲仿佛不忙的樣子,守在玩具房裡,安靜地看她和兩個孩子打鬧。
某一天,他和方老先生去二樓的藏書室,鎖著門說了許多話。
睡覺的時候,他道,“爸媽要帶小熙和小琛去看桃花,可能要在山上住一段時間,但我有個客人要在家裡招待。”
方洲的習慣,生意上親近的朋友都會邀請回家吃飯。
“需要一個女主人。”方洲道,“雲舒,你雖記恨我,但這次務必幫我一個忙。”
賀雲舒怪怪地看他一眼,這人工作和生活上都比較獨斷,很少開口尋求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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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這會兒,需要人了?
“對方是夫妻,比較重視家庭,希望合作伙伴也是同樣重視家庭的人。他認為,一個人有軟肋才有所顧忌,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輕易放棄。”方洲解釋。
又是一怪了,他什麼時候解釋過?
他就不怕她壞了他的生意?
然方洲還真不怕,到了周日的時候家中果然無人。
近中午的時候,駛來一輛車,方洲親自將人迎進來的。
確實是一對夫妻,四十出頭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恩愛。男的被稱呼為農先生,半頭花白的發,目光柔和,氣質十分文雅;女的是周太太,頭發烏黑,皮膚是健康的銅色,看起來很有活力。
互相介紹,一一握手,請進家門。
“這個花園太漂亮了。”周太太一眼就相中了前院,“可以帶我參觀一下嗎?”
賀雲舒笑道,“當然,這邊走。”
“男人們總是說一些我們不感興趣的話。”周太太很主動地挽了她的胳膊,親熱道,“我一聽腦袋就要爆炸,所以怎麼樣都要馬上離開。”
“是嗎?”賀雲舒無法評價,也不拒絕她的示好,開始給她介紹方太太的玫瑰來,“很早就開始培養的玫瑰園,有本地品種,也有外國引進的。這邊這些,算是變種,剛抽枝打苞,還要半個月才盛開。”
周太太笑問,“都是你在打理?”
“不是。”她回,“是媽媽的愛好,有專門的園丁負責。”
“你看起來很喜歡?”
“當然。畢竟不用付出勞動,直接欣賞鮮花,誰不愛呢?”
周太太顯然對玫瑰也十分精通,借著這個話題說了許多。有關於玫瑰的愛情故事,某個園丁愛慕貴族夫人,得知她鍾愛玫瑰,於是為她專門培育了一種。
闲聊迅速拉近人的距離,說話就自然十分放松起來。
“那你平時怎麼消遣呢?喜歡做什麼?”周太太隨意在花園旁邊的座椅坐下,拍拍身邊,“坐會兒吧。”
賀雲舒頓了一下,坐過去。
周太太挪了一下凳子,正對她,能更好地看見賀雲舒的全部表情,仿佛是審視和觀察。
賀雲舒有點疑惑,還是道,“工作日比較忙,上晚班回來和孩子們玩一會兒就該休息了。周末輪流著回娘家,或者逛商場買些必需品。要說愛好——”她搖搖頭,“我這人比較無趣,沒什麼愛好。”
回答完成,她跟著問,“你呢?”
“聽音樂吧,不拘什麼,抓著就聽。有時候是排行榜上的流行曲,有時候是農先生不知道從哪裡淘回來的老碟子。當然,並不是我懂,而是它可以很好的佔據耳朵。譬如說,我在做飯的時候,就希望有個東西在響,才會顯得我不是一個人。農先生常說我這人不挑,好賴全混一鍋,就算有好東西都糟蹋了。可那有什麼關系?”
賀雲舒被她的說法逗笑了,但又立刻收了笑容,“你們非常相愛。”
“當然,我們彼此了解。”周太太扭頭看了一下方洲,“方先生呢?他可真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士,你們的戀愛故事一定很有趣吧?”
這個問題,真不好回答。
如果從幫助方洲的角度,賀雲舒得肯定,但那就是說謊;如果說實話,那勢必妨礙了方洲今天的目的。
最後,她決定說實話,“一點也不有趣。我們是相親認識,約會幾個月後就結婚了。”
“可以講講嗎?我很好奇。”
賀雲舒終於開始奇怪起來,和周太太的談話幾乎是單方面的信息索取。她盡可能地問問題,盡可能地要賀雲舒回答自身和婚姻相關。不是八卦的態度,反而有種溫和鼓勵。仿佛,就仿佛面對的是一個心理醫生,不知不覺間便讓她吐露了全部。一個優秀的心理醫生,是給病人營造安全和放松的環境,然後令病人卸下心房,完全地敞開並且自述。
周太太一切都做得很好,唯獨低估了賀雲舒的警惕性。
賀雲舒沒再聽話地回答,單方面改了話題,對著周太太微笑,然後招呼她喝茶。
之後的談話便索然無趣起來,直熬到晚餐結束。
華燈初上,賀雲舒和方洲立在花園門口送客。
她注視著農先生開車離去,輕蔑地看了方洲一眼——自己說了要坦誠地知無不言,卻用這種暗戳戳的辦法打探她,仿佛她是個神經病。
方洲欲伸手牽她,她一言不發地上樓,翻箱倒櫃地將結婚時候拍的婚紗照和錄像帶找出來。
那個年輕又愚蠢的賀雲舒啊,明明穿著自己不喜歡的大紅禮服,還是笑得那麼開心。
沒有用的東西,應該全部燒掉。
第三十八章 抓現行
“很抱歉,我沒幫上忙。你的太太是一位自我認知非常強烈的聰明女性, 我無法簡單判斷她是否有病, 也不能擅自下手治病。”
方洲很失望,道, “那些藥是真是存在的。”
“那就假設她有, 你太太這類型的病人也最難對付。知識豐富,會隱藏病態, 足夠敏銳地獲取信息,反而用各種辦法來分析醫生;完全自信, 懷疑一切。我們開始對話很順利,但當我擺出傾聽的姿態問了幾個關於她自身的問題,她立刻警覺起來, 架起了高高的防御牆, 再不對我說任何有用的話。”
“這是我的疏忽大意,但也由此可知, 你太太自我保護意識非常強烈。當外部環境對她的壓力越大, 她的內心會越縮得越緊, 進而保護自己。”
“不能再採用這種方法, 隻會適得其反而已。”
方洲聽著周太太的話, 心越發往下沉,“那我應該怎麼辦?”
“給她營造一個寬松的環境, 讓她感覺安全。安全和舒適, 非常重要, 坦白在一定程度上也會讓她心安。”
方洲頭痛欲裂, “我已經非常順從她了。”
“真的嗎?”周太太在微笑,“我說過,你太太是位非常聰明的女性,假如她看出你的順從是假裝和暫時的呢?”
真TM的無解。
“你想想問題的根源,是什麼造成你太太目前的狀況。她想要什麼,得到了什麼?”
她隻想著離婚而已。
“真的嗎?”周太太嘆口氣,連問兩個真的嗎,“人都是本能自救的。”
“你是什麼意思?”方洲隱約感覺很不妙,聲音禁不住提高了。
“也許她認為離婚才是良藥呢?”
方洲很不開心周太太的解答,本想反駁一番,卻嗅到一陣濃烈的煙火氣從書房來。
他站在三層的小陽臺打電話,可完全看到走廊和臥室套房的入口,也能看見那口子處冒出來的青煙。
失火?
方洲顧不得說話,捏著手機往書房裡面衝,卻見房間中間擺了一個敞口的瓷盆,裡面各種紙片燒出橘紅色的火焰。
賀雲舒盤坐在旁邊,地板上散落各種相冊,一張張相片被她抽出來丟入火中。
“你在做什麼?”他問。
她偏頭看他一眼,神色冷峻又沉著,顯得十分篤定。
方洲走過去,抓緊她的手,卻見火焰卷著兩人的合影,逐漸將她吞沒。
他怕她傷著,一把推開她,“離開一點,別燒了。”
賀雲舒對他說了很多天來的第一句話,“你和醫生說完話了?說了什麼?她是不是告訴你我病了?你是不是覺得抓著我短處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瘋了才造成今天的狀況?”
方洲有點懊惱,但堅持道,“你最近太反常,我隻是關心你。你——”
賀雲舒又坐過去,繼續將照片望火盆裡丟。她道,“我們離婚後,這些就成廢物,沒人會珍惜,留著幹嘛?等這些廢物全部燒掉後,我自然會停。如果你妨礙我,我不保證自己會不會把這房子也燒了。”
火光將她的臉照得緋紅,她眼中卻有兩朵火苗在瘋狂跳躍。
方洲知道,自己無法阻止她,甚至阻止會令她更激烈的反抗。。
隻是那火啊,灼燒的不僅僅是兩個人關於婚姻的記憶,也是他的心。
賀雲舒燒夠半個小時,全部精光,可見當初方太太拍了多少照片。
她拍拍手,點著火盆對方洲道,“這玩意礙眼,你處理了吧。”
方洲瞥了她看了好一會兒,用厚毛巾包著下樓去了。
她則起身,找到手機,去外面給趙舍打電話。
“我都想好了,明天見個面好好商量啊。”她對電話中人道,“既然方洲有那麼多錢,咱們聯合起來弄一筆分了,也沒什麼不對。”
趙舍自然無有不可,約定好時間。
她渾身輕松,整個世界都美好了很多。
孩子們不在的夜晚相當安靜,喝一杯牛奶,做一些伸展運動,等到困意上來的時候上、床,再側耳聽春蟲的鳴叫。
躺在床上,掰著手指算時間,越算越開心。
方洲洗幹淨後站在床邊,看著她,兩眼裡有隱痛。
賀雲舒當沒看見,將頭縮進了被窩中。
方洲從後面抱著她,又將下巴卡在她頸項,不斷地擁抱撫摸她。
次日,賀雲舒不想和方洲說話,就發了條短信給他,說是要回娘家看望賀母。
方洲道,“我送你。”
她翻個白眼,自己開車走了。
車出小區,上進城的主路,但卻沒往去賀母家的分岔口走,而是拐著去了單位附近的茶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