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好奇為什麼楊素珍一個人住,家裡有男人的東西卻未見著男主人。楊素梅像是會讀心術,直接告訴她:那人早就死了。冉蘭蘭想問那你的家人呢,怎麼也不來照顧你,楊素又垮著臉說:我是讓你來照顧我的,別那麼多問號。
她心裡猜,楊素珍大概是一個離家出走還在賭氣的任性小姐。
不過這位小姐也的確很需要人照顧,她的妊娠反應非常嚴重,失眠盜汗,喜怒無常,吃的還沒吐的多。她看上去雖然比冉蘭蘭胖,但是是浮腫的虛胖。相比之下,冉蘭蘭要幸運多了。她隻在懷孕初期有過幾天惡心,後面都很正常健康。住到楊素梅這裡來之後,除了沒有錢,其他條件都好了太多。楊素梅隻吃得下混沌,她做飯也很簡單,甚至到了後面她也開始反胃——楊素梅是惡心地想吐,她是純粹要吃吐了。
有一天楊素梅忽然想起似的,問她為什麼來a市。冉蘭蘭將事情告訴了楊素梅,楊素梅聽完哈哈大笑,說:你真是單純啊,等到年底就會有錢嗎?現在不給你錢的永遠都不會給你錢。冉蘭蘭愣住。楊素梅瞧她一臉懵逼的樣子,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說,算了,明天姐姐教你一招。
過了兩天,楊素梅趾高氣昂地給她展現了十張毛爺爺。
冉蘭蘭呆了,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多錢,盯了好半天,才問:“是、是工程方給的嗎?”
楊素梅往沙發上一靠,樂見其成她驚訝的表情,說:“不然呢?”
冉蘭蘭問:“你怎麼辦到的?”
楊素梅得意洋洋地摸著自己的肚子,說:“我坐到負責人的辦公桌前,謊稱自己是你,告訴他我的男人死在了你的工地上,問他是打算現在給我錢,還是我挺著肚子去找他老婆要。”
冉蘭蘭說不出話來,她雙眼發直,伸手要拿錢,楊素梅卻抽出其中三張。
“這三張我要留下,算我的辛苦費。九月我就不能上班了,生了孩子我也需要錢。”她毫不客氣地說道。
冉蘭蘭呆了一瞬,然後隻抽出她手中的五張:“那咱們一人一半吧。”
這件事情後,兩個人的關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楊素梅有次拍照叫上了她。八月底的天氣很熱了,她們大汗淋漓地回來,脫得隻剩內衣,露出圓滾滾的肚子。楊素梅看看自己,又看看冉蘭蘭,猜測寶寶是男是女。冉蘭蘭說,要是同性就讓他們做兄弟或者姐妹,要是異性就結個娃娃親。楊素梅笑說,好啊。說完又好似才反應過來,高傲地戳她一下,說你倒還挺會攀親家的,我家裡也是書……
冉蘭蘭問:書什麼?
楊素梅卻忽然哭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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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日子按照這樣的方式生活下去,這兩位相依為命的女孩兒或許都會變成幸福的母親。但是十月的一天,楊素梅口中那個死了的男人醉醺醺地回來,不但搶了她們的錢,爭執中還踹了楊素梅肚子一腳。羊水破了,冉蘭蘭手腳慌亂地將她往醫院送,可楊素珍卻不肯,哆哆嗦嗦翻出一個診所的地址,讓冉蘭蘭送她去那裡。
結果,一屍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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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蘭蘭啊……”楊啟明看向窗外,陷入深深的回憶,“真不記得了。不過當年我連夜趕到a市,確實有一位大肚子的女人守在梅梅身邊。應該就是她的這位同事吧。”
“這位女同事後來呢,您還和她有聯系嗎?”蘇然顫聲問道。
“沒有了。我當年十分傷心,隻想逮住那個兔崽子殺了他。我記得那位孕婦問我,能不能讓在金銘路那裡再住幾天,等找到了地方就搬走。我其實很感謝她,梅梅臨終前是她守在身邊。我就說不著急,你想住就住。分別時候,我還給了她一些錢。”
“那她住了多久?”
楊啟明搖頭:“不知道了。梅梅出事,煥庭外婆和他媽媽都經不住打擊,家裡兩個病人,其中一個還剛生了孩子。活人死人我也隻能顧一頭。梅梅的房子,等到我再去已是12月底,已經空了。”
12月底,她已經走了。如果蘇然真是12月7號所生,那麼她還未坐滿月子就離開了。
為什麼那麼著急地離開呢?
離開後又去了哪裡呢?
說完這些,楊啟明露出明顯的疲憊之色。他雖然老了病了,但是幾十年的閱歷已經讓他有所察覺。他看了蘇然兩秒,抽出相冊中楊素梅和冉蘭蘭僅有的兩張合影,放到蘇然手中。
“孩子,謝謝你來看我,”他說,“做個紀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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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醫院的。她手裡緊緊地拽著那兩張照片,腳步虛浮,腦海茫然一片。昨天和今天讓她的情緒像過山車一樣起伏,金銘路的線索讓她欣喜,可陳煥庭小姨楊素梅的出現讓她直接跌入谷底、甚至一度感到絕望,而今天楊素梅與孩子的真相又讓她親歷了一場死裡逃生。心情還沒有平復過來,相冊中的秘密又悄然浮現,讓她猝不及防。
照片中的人,就是她的媽媽吧。忽然間,所有的線索都暢通了:1991年蘇淩霆到a市擴展業務,接觸到醫藥公司,認識了楊素梅,又認識了與楊素梅同住的冉蘭蘭;冉蘭蘭生下孩子後,蘇淩霆將孩子抱到了b市。
蘇然名字裡的那個“然”,也許就是諧音的她的姓“冉”。
可如果冉蘭蘭真的是蘇然的生母,為什麼當初要拋棄她?蘇然的爸爸又在哪裡?
離開金銘路後,冉蘭蘭又去了哪裡?她現在又在哪裡?
一連串問號如氣泡般汩汩冒上心頭,直到身邊有人一把拉住她,大叫道:“小心!”她才緩過神來。眼前黃燈跳成了紅燈,一輛貨車從她面前呼嘯而過。
陳煥庭一臉擔憂地看著她,眼神裡是無聲的責備。
“你怎麼在這裡?”蘇然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好遠,“你不陪陪老人家嗎?”
“你說呢?”他反問她,“我要不跟出來,等會本地新聞是不是多一則車禍的推送?”
蘇然默了默,說:“謝謝。”
陳煥庭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嘆氣一聲:“我先送你回酒店。”
上了車,陳煥庭開了暖氣,蘇然才覺得周身的血液緩了過來。她拿出手機給孫強發信息:冉蘭蘭,這個人很可能是我生母,幫我查一下。1991年她與楊素梅同住在金銘路,可能也是醫藥公司的職工。
然後她將冉蘭蘭的照片也拍了過去。
過了兩秒,她想了想,點開曹躍飛的頭像:躍飛,上次拜託你的事情有了一點新的線索。產婦的名字叫冉蘭蘭。你看看1991年12月7日,醫院有沒有一位叫冉蘭蘭的女人生了一個女嬰?
發完這些信息,她便凝神前方,眉頭緊鎖。
陳煥庭見她心事重重,問道:“你打算怎麼辦?”
“什麼?”她沒注意他說話。
“繼續查冉蘭蘭這個人嗎?”他問。
“是的……如果方便的話,我有個不情之請,等你回a市了,我想再去金銘路那裡看看。”
“好,”陳煥庭點頭,“不過可能需要過幾天。我這次回c市會呆久一點,因為我外公……至少得等他穩定一點再說。”
“沒關系,我理解。”蘇然說,“事情已經過了快三十年,早已塵埃落定,不差這幾天。不過今天見你外公,他狀態似乎還行。”
“表面吧,”陳煥庭微微嘆氣,“年初檢查出來就是晚期了,醫生說隻有一個月,現在拖了一年,老天爺已經很照顧我們家了。這一年大大小小的搶救已經很多次,我們家裡也……也能坦然接受了。我媽說這幾天他精神格外好,大概……是回光返照吧。”他的聲音低下去。
蘇然沒接話。這些她都經歷過。也正是因為她經歷過,才知道“感同身受”這個詞都是騙人的。
隱隱約約已經看到酒店了,蘇然忽然說:“陳煥庭,其實……是假的。”
“什麼假的?”
“我的同學……其實沒有這個人。”
陳煥庭將車緩緩停在紅燈前,說:“我知道。”
蘇然心中大震,抬眸,兩人的目光在車內後視鏡中堪堪交錯。
紅燈有二十秒,而這二十秒他們都注視著對方,沒有講話。直到後面鳴笛大作,陳煥庭才回過神,重新啟動汽車。
酒店很快到了,外面飄著零星的小雨。
陳煥庭停好車,說:“你什麼時候走?”
蘇然解開安全帶:“打算買明天的動車。”
陳煥庭不置可否,見窗外飄雨,又說:“下雨了,你拿把傘。”
他翻出置物箱中的折疊傘遞給她。
蘇然打開車門,攤手接了下,毛毛細雨,她搖頭笑道:“不用了。”
就在她將要關門的時候,陳煥庭再次叫住了她。
“蘇然。”
她回身。
“你現在有男朋友嗎?”他問。
“什麼?”
“我想追你。”他直接了當地說道,眼裡閃著劫後餘生的光。
蘇然在朦朧雨絲中看著他。
他想起她似乎有位相親對象,說道:“沒關系。我可以和他公平競爭,你來做決定。”
蘇然仍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看了許久,她忽然非常嚴肅地問道:“陳煥庭,你家沒別的親戚了吧?特別是你還不知道的那種。”
陳煥庭愣了愣,繼而嘴角上揚,他強行摁下,肌肉又不受控制地再次揚起:“沒有了。不過——別太快答應我,蘇然。生平第一次追人,讓我追久一點。”
第54章
下午三點多,蘇然收到陳煥庭的電話,問她有沒有空,帶她在c市逛一逛。
蘇然走到落地窗前,陳煥庭已經等在樓下。他沒有開車,一邊講著電話,一邊抬起頭,心有靈犀一般,與蘇然的目光不期而遇。
“你外公那邊可以嗎?”下了樓,蘇然問。
陳煥庭說:“他已經睡了,而且白天我爸媽在,晚上我再去。”
他沒說的是,送完蘇然回去他就遭到了楊素珍的一頓盤問,巴不得陳煥庭以日記的形式詳細交代他倆到底什麼關系、到了哪一步。他說他要出來,楊素珍又忙不迭地將他往外面撵,責怪他怎麼可以把小蘇一個人丟在酒店,還萬分叮囑晚上要帶她一起吃飯。
他確實是要來找蘇然。可楊素珍的節奏太快了,他們還沒坐上勞斯萊斯,楊素珍就已經幻想他們開火箭了。
兩人闲庭信步般在街頭走著。城市下過雨,整條街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