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為期10天的“梅遠基金”項目結束了。走的時候翠翠帶著大黃前來相送,眼裡盡是依依不舍不舍之情。在這個農村小妞的眼裡,這些城裡來的大哥哥大姐姐似乎不所不能,他們知道好多她不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情都新鮮極了、有趣極了。蘇然答應她會給她寫信,也會給她打電話。上車前羅翠翠那雙泛著淚光的大眼睛讓蘇然心裡一緊,她知道自己給翠翠的鼓勵的話沒有錯,但那些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道理,一個農村小妞的成長需要的是這些大道理嗎?明顯不是。那是什麼呢?物質嗎?錢嗎?也許也不是。——蘇然這個暑假明明幫他們建了一座橋,這一刻,卻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和無力感。
回到學校後,劉景明做東,邀請陳煥庭、蘇然與陳倩吃了一頓大餐,席間劉景認認真真地請跟蘇然說了謝謝,還帶著歉意地讓蘇然包容他之前的一些幼稚行為。陳倩聽得莫名其妙,但蘇然笑嘻嘻地一一答應了。她的目光掃過陳煥庭,看見他明亮的眸子在燈光下,也心照不宣地也笑看著她。
她喝了一點點啤酒,臉上有些泛紅。就在這一點點的醉意,或者根本就沒有的醉意下,她看著陳煥庭笑,忽然就覺得今晚很開心,也許是解開了一點心結,又或許是別的。
可今天晚上劉景明不知道回事,本來前面還挺好的,到了後面提到了前女友的傷心事,一下沒止住喝大了。陳煥庭扶著醉醺醺的劉景明送兩位女生到宿舍樓下,劉景明還拉扯著蘇然的手,含含糊糊地說道:“蘇然,對不起,我錯了,你別走了,回來好嗎……”
陳煥庭拉開劉景明的手,拍拍他的臉:“你搞錯了,別在這裡瞎說。”
劉景明卻一把揮開陳煥庭,大聲說道,“有錢了不起嗎……我給的是真心啊……章婷婷,我的真心就這麼不值錢嗎……”
蘇然哭笑不得。周圍有人不停向這裡張望,陳煥庭隻好捂住劉景明的嘴,向二人致歉:“今天抱歉,我先帶他回去了……”話還未說完,劉景明忽然幹嘔一聲,向前一傾,稀裡哗啦地吐了出來。
陳煥庭:……臥槽。
蘇然遞給陳煥庭一張湿巾,想笑又不敢笑:“我和你一塊送他回去吧。”
在回去的路上劉景明一直試圖拉著蘇然的手訴說情史,但是都被陳煥庭打斷,最後他是一直拉著陳煥庭的手,一邊哭訴一邊還說章婷婷你去美國吃肉多了嗎手都變得這麼壯了。蘇然跟著笑了一路。到了男生宿舍樓下,蘇然正準備返回。陳煥庭卻說:“你等一下。”
蘇然瞧著他。
他把不斷下滑的劉景明扶了扶:“我上去安頓好了他,下來送你。”
蘇然本想說“不用”,可這簡單的兩個字,抵在舌尖半天,始終蹦不出口。
陳煥庭扶著劉景明很快消失在樓道。
五分鍾後,或許更短,蘇然抬頭剛剛注意到今晚是一輪明亮的下弦月,便聽見有人在身後說:“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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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煥庭站在她三步之遙的地方,目光如星,面上有淡淡的笑。
蘇然明明等了,卻也隻是笑說:“其實不用的,學校裡面也挺安全。”
陳煥庭沒接這句話,邁步走過來。兩人沿著林蔭大道往宿舍方向走,路燈將梧桐樹枝葉的影子拉得修長。
陳煥庭說:“劉景明酒品不太好。今晚他的醉話,別跟他當真。”
蘇然:“我早就不和他見識,你又不是不知道?”
陳煥庭抬起頭,見蘇然一幅“你懂”的表情,俏皮地瞧著他。
他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蘇然:“你擦唇彩嗎?”
陳煥庭:“什麼?”
“我是覺得,你的嘴唇,”蘇然認真盯著他的嘴唇說道,“很有光澤,就像擦過唇彩一樣。”
陳煥庭有些赧然,從未有過一位女生這樣盯著他的唇這樣明顯的說過。他不自覺抿了一下唇,“沒有。”
蘇然好像意識到自己目光的冒犯,收回眼神,聽見陳煥庭問:“假期回家嗎?”
“回。後天就回去。不過也就兩周就得回來幫導師做課題。你呢?”
“不回了。”
“你們導師也這樣PUSH啊?”
“不是,”陳煥庭解釋道,“還有‘收破爛’的事情。”
聽到他的自我調侃,蘇然笑起來:“對,你們還有事業。”一句話不經過大腦就說出來,“等我回來了來幫你們。”
“幫我們?”陳煥庭有些驚訝。
“是啊,比如……”蘇然靈光一閃,“啊對啊,上次看到你們擺攤收東西太LOW了,怎麼不想想用新媒體的方式呢?”
“新媒體?”
“是啊,比如公眾號之類的。”
“這個我們有想過,但是我們倆都是理科生,不太會弄,是打算再過段時間外包給別人。”
“哈哈哈,”蘇然大笑起來,她想今天晚上自己應該喝了酒才會這樣興奮話多——嗯是的沒錯,詩仙李白不都是在微醺的狀態下繡口一吐了半個盛唐嗎——想到這裡,蘇然一邊釋懷一邊自告奮勇,“還要外包嗎,有句話怎麼說來著,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你是說……”陳煥庭眼中有盈盈笑意,“你願意來幫我們運營這個東西?”
“如果不嫌棄……”
“當然不,求之不得。”陳煥庭止步而笑,俊朗的眉眼舒展開來,燈光在他後面幽幽亮著燈,他明明是背光,但是笑容卻如此明亮清晰。
“可……可我,”蘇然忽然不敢看他明亮的笑容,將目光移到他身後黑漆漆的草叢,沒信心地說道,“你們是當做事業在做,我要是給你們搞砸了可別……”
“當然不會,”陳煥庭聲音低下來,安靜的夜空中仿佛帶著蠱惑,“我相信你。”
蘇然抬起頭,他的聲音有穩定人心的魔力,又像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撥動了她的心弦。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聽見草叢裡有不知名的昆蟲在無比聒噪地鳴叫。
夜風吹起她額前的碎發,他們好像都忘了要繼續這個對話。
忽然,蘇然的手機打破這個寧靜。來電顯示:沈睿。
蘇然低頭倉促地按了靜音,當下看著那閃爍的圖標竟然不知是否要接。
陳煥庭說道:“前面就是宿舍了。”
蘇然轉頭看他,他的手收回褲兜,路燈下依舊是背光,淡淡地看著她。
“……好,”蘇然張了張口,“……謝謝。”
“不客氣,再見。”他仍是笑著,但表情分明與之前不同,顯得禮貌又客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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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的電話並沒有什麼特別,不過每周的例行聯系,說道今年他導師收的師妹也是中國人,算起來還是半個老鄉;又問道蘇然有沒有給蘇淩霆打電話,叮囑她要多多關心家裡。蘇然覺得天熱心煩,應了幾句就沒什麼耐心地掛了。到了宿舍,陳倩已經洗漱完畢在聽廣播劇。她最近沉迷於一個耽美的廣播劇,嘴角時常掛著蜜汁姨母笑,說主役的聲音清脆動聽,正好是她的菜。想到這一幕,蘇然心裡一動,想問問陳倩關於……可念頭起了一半,她又對自己心生鄙視,深吸一口氣,跑到廁所衝了一個涼水澡。
過了兩天蘇然帶著進水的相機返回了B市。劉景明本說替她去修,但蘇然說既然請她吃飯,相機的事就她自己解決了。的確,她回家之後也並沒有去修相機,取出卡後交給孫叔,下午孫叔就給了她一個新的7D。
蘇然在家的日子有些無聊,除了一次高中同學聚會,其他時間都宅在家裡。蘇然的父親蘇淩霆管理經營著一家生物藥業公司,姑姑蘇凌柳與姑父陶博也同在公司任職。蘇淩霆的工作一向很忙,白天蘇然睡到中午醒,蘇淩霆早已去上班了。晚上沒有應酬的話,蘇凌霆會回來吃飯,但很多時候他都沒法按時回來。蘇然回家沒幾天,他又出差去了香港。
蘇然以前也沒覺得父親工作這麼忙——這個假期不但忙,連煙也抽得很兇。雖然家裡他不抽,但回來蘇然總是很嫌棄地讓他先去洗個澡。孫叔說蘇總最近忙著公司的事情,壓力有些大。蘇然問姑姑一家呢,孫叔說陶峰恆——-也就是她堂弟、蘇凌柳的兒子,剛上高一課業繁忙,蘇凌柳大部分精力被牽扯了過去,很多事情還是要蘇淩霆親自拍板。蘇然哼哼兩句,要了一大勺冰激凌吃。
對於蘇凌柳一家,蘇然不知怎麼就是親不起來。這份感情大概也是雙向的,蘇凌柳與陶博對她也是浮於表面上的關愛——哪裡不對蘇然說不上來,但是感情這東西就是這麼微妙,它無法量化但是就是可以感知。蘇然從小就覺得這兩個大人很假,總覺得這一切都是看在她父親的面子上才有的,曾口無遮攔地跟蘇淩霆說起過,蘇淩霆還有些生氣,說那是你的親姑姑,是你的長輩,怎麼能這樣說。蘇然癟了癟嘴,不再提起這事。後來陶峰恆出生了,她和這個小她6歲的弟弟倒是親密了一段時間。可不知怎麼等到他上了學,兩個人也慢慢疏遠了。論其原因,蘇然從蘇凌柳的眼神和陶峰恆的閃躲,大概可以得知一二。
這麼說起來,除了蘇淩霆,從小對她最親的要數沈睿的父親沈成秋。他們兩家的別墅都挨在一起——是沈成秋自己開發的樓盤的一期和二期。在蘇然小時候沈成秋就叫她“然然公主”,去他家玩兒總是會被沈成秋抱著舉著,就像一個真的公主般寵著。沈睿也很喜歡這個粉妝玉琢的小妹妹,特別享受捉弄完她還被她屁顛屁顛纏著的感覺。後來沈睿想,他之所以和蘇然從小就親近,大概也是因為他們原生家庭的相似之處。
是的,他們都是單親家庭成長起來的孩子。沈睿的父母長期分居,後來母親移民去了美國,在他高中時期回來和沈成秋辦理了離婚手續。而蘇然的母親,別說沈睿,就連蘇然自己也沒有見——據說是蘇淩霆年輕時候犯下的錯,蘇然一生下來就扔給了蘇家,而她的媽媽改名換姓,早已進入另外一個人生——所以蘇淩霆的婚姻狀況一直都是“未婚”。這麼多年蘇淩霆倒也是有過幾個伴侶,但是時間都不長,沈睿戲稱那是蘇然的“漂亮保姆”,還給她們編號ABCD……蘇然笑罵沈睿嘴賤討厭,但心裡卻坦然地想這個名字倒還真是,十分貼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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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然在家闲了幾天,“梅遠基金”微博仍是她在運營,她會時不時地挑一些照片,貝海拾珠,發到微博上去。這天又在挑照片,她翻到第一次調研的文件夾,看到一個夜色的背影——那是陳煥庭在月色下專注講電話、她偷拍的一張。
鼠標在屏幕上停止。
光從藝術的角度上講,這張照片的構圖、曝光、角度都十分美好,幾乎可以稱得上傑作。蘇然看著電腦,忽然想到上個星期劉景明請客那晚,陳煥庭送她回宿舍的場景。
她心裡有微妙的情緒流過,手不自覺地點了打印,很快,這張照片從電子變成了實物。
這隻是一張背影,她仿佛自我安慰,鬼使神差地,又將它夾入了一個軟面抄的筆記本裡。
第18章
白素將照片遞給許誠美。
這是一張夜景的背影,照片中人似乎在低頭講電話,但他身材高大,姿態落拓,很容易就認出來這是陳煥庭。
許誠美皺眉:“就這個?”
白素指了指照片的下面:“這是我昨天在本子最後面翻到的。這張照片的時間是2013年12月7號,六年了還保存在她的本子裡,被她隨身攜帶。”
許誠美把照片放下:“這……這隻能單方面說明蘇然對陳煥庭念念不舍。”
“不是的,小美,”白素搖頭,“2013年,陳煥庭在A市念研一,我在X市工作,這個12月我記憶深刻,因為陳煥庭來了X市一趟,陪我去醫院……流產……”
許誠美驚訝地瞪大眼睛,這件事情她是第一次聽白素提起:“你當年……你們……那鄭勝……”
白素搖搖頭,並沒有深入這個話題,而是繼續說道:“雖然我們已經分手了,但是陳煥庭能過來陪我,我還是很開心。手術完了之後,我懇求他在X市照顧我兩天。那個時候我後悔了,跟他提了復合的要求,但是他拒絕了。”
許誠美生氣地打斷她:“什麼叫‘他來看你,你很開心’?難道不是應該的嗎?白素你也太卑微了吧,還跟他想復合,還被他拒絕?真是看不出來陳煥庭從那個時候就這麼渣!”
白素抿了抿唇,隻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其實那個時候我大概也知道他不會和我在一起,但是還是不死心地問他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
“他怎麼說?他說就是這個蘇然?”
“不是,他沒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又問起學校的事情,得知他剛剛從‘梅遠基金’的青山村回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個照片的拍攝地點就是在青山村,蘇然就是在那裡給他拍的這張照片。”
許誠美有些耐不住了,急吼吼地問道:“我都聽糊塗了,你繞來繞去究竟想說什麼?你到底有沒有他出軌蘇然的實錘?你在本子裡就發現了這個隻能看出蘇然念舊的照片?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他們研究生期間好過,那又怎麼樣,還不是分開了?也不能代表他倆現在舊情復燃了啊。”
白素慢慢抬起眼睛,深吸一口氣,拿出手機,推到許誠美跟前:“後面有兩頁全是時間日期的記錄,我拍了照。”
許誠美放大屏幕,這似乎是蘇然做公益的記錄,娟秀的筆記寫著:
2013年12月青山村“梅遠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