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一個叔叔,周旺財心中一慌,莫非她知道了他最近和林建業一起鬼混?但又不可能啊,他咽口水時才發現異常口幹,“認識啊。”
她的手無意識地捏著礦泉水瓶,盯著周旺財繼續問道:“我突然很好奇,當年他為什麽被趕出鋼絲廠,那時候你在廠裏的吧。”
沒想到她是問那件事,周旺財愣了下,“我不知道啊。”
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大約記得林建業來廠裏鬧過一次,就再沒來過,具體原因,他並不清楚。但那時孫玉敏辭退了一批親戚,林建業隻是被包括在其中。
林建華辦了廠,生意做起來後,自然不免有親戚過來幹,包括王秀萍那邊的。效益好時,有人在這吃白飯少幹活,林建華隻顧著在外面談業務,有業務持續能賺到錢,這些事就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遇上行業周期性,生意不行時,問題就暴露出來。竟然還有親戚吃裏扒外、收好處買了劣質模具,拉了兩回模芯就有裂縫,拉出來的鋼絲全部報廢。修模具的人也不幹事,尺寸搞不對,經常被客戶退貨。
孫玉敏直接動了手,將這些人全部辭退,包括林建華不方便出面的、王秀萍那邊的親戚。
聽著周旺財把當年這些大致說了下,林夏看著他,不像是撒謊的樣子。
“怎麽了?你怎麽突然問起了他?”
林夏不悅被反問,“你出去吧。”
“好嘞。”
周旺財起身出去,關了門就變了臉色,多問了句,就自討個沒趣,被她嗆了聲。今非昔比了,她真是對自己這個師傅毫無尊重了。
林夏又把會計喊來,問了報表中的幾個疑點後,就結束了這一趟的工作。要沒什麽事,估計要一兩個月後再來這了。
她臨走前看了裏邊的臥室,空著的床,幹燥的衛生間,外邊的沙發也沒有凹陷的痕跡。
這個辦公室,後來裝修過,有了建林集團後,孫玉敏也很少來這。
置身此間屋子裏的林夏,不知曾經的孫玉敏,是如何頂著壓力與謾罵,將那些人辭退。以此為起點,開啓了她的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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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不在乎任何外界評價的女人,在掌握了世俗的權力與地位後,那些曾對她攻擊謾罵的人,會毫無自尊心地爬過來,祈求她的施恩。
離開前,林夏看著這間屋子,卻覺得無比陌生。對她的媽媽,她幾乎是一無所知。而這些過去,是個巨大的黑洞。抓著門把手時,似乎隻要往又即將陷入一片黑暗的屋子裏看上一眼,就會被無盡的黑暗吸入、被深淵凝視。
她往裏看了眼,用力地關上了門。
出了鋼絲廠,在鎮上開車時,雖有人行道,但保不準有突然沖出來的路人,林夏開得並不快。
鎮上有座廟,沒開到跟前,大老遠的就能看到黃色的牆體。當初建廟時,乍富的林建華捐了一大筆錢。常被當地人說,他能有今天,都是建廟的功勞。畢竟一命二運三風水,努力都排不上號。
還沒開到跟前,就看到兩人正從大門口走出來。王秀萍手裏拎著好幾個塞得滿滿當當的紅塑料袋,林建業開了車幫忙放到後備箱,再開車帶她而去。
林夏在後面開得慢,看著遠去的車輛,忽然就將車停在了馬路邊,這裏不會有人貼罰單。拿了包,走到廟門口時猶豫了下,還是走了進去。
廟頗大,門前種著石榴,已經有了拇指大的果,正對著大門的是大雄寶殿。林夏沒有進去,繼續往裏走著。
看見有人從地上一層的一道門裏走出來,她順著臺階而下,走了進去。裏面一片陰涼,看到牆上、佛臺前都擺放著一個個名字,才意識到這是往生者被家人供奉在這。
她忽然想到了什麽,開始在這間頗大的屋子裏,一座座小佛像前找著名字。可找了一圈,都沒有發現什麽。
她出了這層,又爬了階梯,沿著通道往裏走去,邊走就聽到了後邊一座殿裏傳來僧人們的唱誦聲,有兩人跪在了前邊的蒲團上,這是正在進行一場法事。
林夏沒有繼續前行,就到了右手邊的偏殿中。夏天燥熱,但身處佛殿中,倒沒熱得那麽難耐。
佛像前的香爐前燃著三根香,旁邊擺放著鮮花瓜果,還有個空置的多層燭臺。
她正在擡頭看佛像時,旁邊一人走出來,主動搭了話。
“施主,你在求什麽?”
林夏轉頭看這人,穿了黃色的方袍,不知和尚、住持和方丈的區別,倒不知如何稱呼,她搖頭,“我沒有在求什麽。”
她指著面前的燭臺問,“師傅,請問這是什麽?”
“長明燈。”
“有什麽作用?”
“指引方向。”
“能給往生者指引方向嗎?”
“可以。”
“好。”林夏拿出手袋中的錢包,“我能把這個燭臺點滿嗎?多少錢?”
住持微微欠身,“施主隨喜就好。”
林夏拿了五十張百元鈔票給了師傅,“謝謝。”
住持挺詫異,來廟裏的年輕人哪裏有現金,早些年移動支付興起時,寺廟還象徵性隻收現金,後來隻能隨了大流。面前的年輕女子,拿出錢時都沒有數,像是提前準備好一般,給錢利落而大方,更沒有什麽唱誦念經的需求,連話都懶得多說。
住持從下邊的櫃臺裏拿了兩盒酥油燈,放在了臺面上,“點燃了放在燭臺上。”
偏殿中除了他倆,並無旁人,廟裏訪客也不多,林夏直接提了需求,“師傅,能讓我一個人在這待會嗎?”
“可以。”住持出去後,順手把門給半掩了。大門口送了貨來,是新鮮的花卉、水果和素食,後天還有一場大法事要做。
林夏拿著一元硬幣大的酥油燈,撥開了棉線頭,靠在蠟燭前,“呲”的一聲被點燃了花火,她放在了第一層的燭臺上。如此往複,幾乎成了機械性動作,一個個拿著酥油燈,點燃,再放上。
哥,我一直把你當競爭對手,可你從不在意。
結束是一種自我選擇,但你為什麽要那麽幹脆?
我有問過自己很多次,為什麽沒有看出你是在跟我......告別
我不怪媽媽責怪我,她比我更痛苦,比我更多次試圖從過往的蛛絲馬跡中捕捉到自己不曾留意的證據再次責怪自己。
你在時我們不親近,走了也不去看你,別怪我,我不知道如何面對媽媽。
我過得很好,你讓媽媽想開點、別那麽難受就行。
最後一盞酥油燈點燃後,被放到了最頂層單獨一個的位置。至此,整個燭臺上閃耀著一盞盞的燭光搖曳,在莊嚴的佛像前,在肅穆的佛堂裏,掩著的門縫裏傳來前邊的誦經聲。
林夏卻沒多呆一分鐘,轉身就走。
與死亡相比,訴說自己被忽視,都是種無病呻吟。
她一個將近三十的人,早已不在乎。
第32章
已經到了七月末,雖然得益於物流倉儲與培育技術,不論哪個季節都能吃到西瓜,但林夏還是記得外婆說的,過了立秋就不要吃西瓜。
今年夏天,她還沒吃過幾次西瓜。人的生活習慣會因為另一個人而改變,她之前獨居時,經常下班後在樓下水果店拎個西瓜回家,洗完澡挖半個西瓜當晚飯。
這個月程帆出差多,遇上他不在家,會覺得買個西瓜沒有他在分著吃,很浪費,她也懶得買。
看到路邊的瓜田,不知本地種的西瓜如何,想著在立秋之前再吃一次,林夏停了車,往著瓜棚過去。
瓜農在樹下陰涼處用草堆與木頭簡易搭建了賣瓜棚,林夏還沒走近,就聽到了兩個女人的閑聊聲。
“你個要錢不要命的東西,今天怎麽沒去上班?”
“哎,別提了,去鎮上掛水了。昨天請假時,主管的臉色都跟死了媽一樣。”
“怎麽了?我說你就是幹的太辛苦,賺的這點錢以後都得拿去看病。”
“去你的,還不是我家老頭子瞎搞,害得我吃痛苦。來,給我拿個瓜。”
聽了這一頭霧水的對話,林夏走上前時,才發現這是熟人,周旺財他老婆,董莉。
董莉看到林夏,趕忙跑過來打了招呼,“夏夏,你怎麽來了,都好久不看到你了。”
“來廠裏一趟,回去了,路上順便來買個瓜。”
“哦哦,我就說,你怎麽可能回來跟王秀萍一起祭拜你奶奶。”董莉壓低了嗓門跟她八卦著,“你不知道,她請了多少個和尚道士在那念經呦。她那麽摳門的人,今天跟不要錢似的拿著那麽多貢品去祭拜。那個架勢,跟她過生日是的。夏夏你們可真大氣的,不跟她計較這些錢。”
一向不喜歡聽人說廢話八卦的林夏,此時卻是沒打斷,還笑著聽,似乎沒一點不耐煩。董莉這人自以為聰明,覺得她應該討厭王秀萍,站在她的立場,說些碎話獻殷勤。
不必拂了對方的好意,這類人好打發,隻要給點蠅頭小利,就能替你奔波做事,甚至不給好處,隻需作出信任的姿態,都能讓她的虛榮心得到滿足。
而且聽她說這些閑話,就知她的信息搜索能力很強,更會看人臉色,既給出信息量,又揣測人心說出對方想聽的話。這些都是混社會的軟實力,隻可惜放在了八卦瑣事上,常常還管不住嘴。
“沒事,奶奶的冥壽,晚輩應該盡孝,我們有錢就該多出點。”
“我家倩倩還說你上次請她吃飯了,還挺貴的,這怎麽好意思呢。”
“你女兒長得很可愛,跟我很投緣。”林夏往旁邊走了兩步,站到樹下,離瓜棚更遠了些,“她以後要換工作或有什麽事,你讓她盡管來找我幫忙就行。”
董莉喜出望外,林夏是誰,孫玉敏的女兒,建林集團都由她來管。那些個沒腦子的,還覺得是林洲。有林夏這一句話在,就能給她女兒更好的工作機會。
“媽呀,我那個死丫頭,能跟你投緣,真是她的榮幸。”
“幫我打聽件事。”背後是大片的瓜田,旁邊放了個“剛打農藥”的牌子,看著董莉眼神中的驚喜,林夏直接開了口,“林建業,當年為什麽被我媽趕出來。”
董莉大腦轉了幾個彎,難得不多話,不問原因,甚至靈機一動,還猜到了她想要不為人知的低調心理,“好的,我去打聽,絕對不會讓人知道跟你有關。”
林夏點了頭,“好,幫我去挑兩個西瓜。”
董莉熱情地給她拿了兩個西瓜,再親自到地裏去摘了幾個香瓜,幫她拎到了後備箱裏,堅決不讓她付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