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敏沒有收他的紅包,還把之前的紅包退給了他,說我們之間不要來這些虛的。
他自然不肯,說什麽都要給她。
她說,宏雲,你以後是要走到高處的人。前期不能在金錢上犯錯。你現在工作沒幾年,父親又動了手術,留著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宏雲不能再拒絕。
他走前看了旁邊的嬰兒,說真可愛,起名字了嗎?
那時孫玉敏半躺在病床上,方才的寒暄已經讓她有些累,唇色略發白,容貌依舊美麗,但眉眼間多了從不曾有過的溫柔,看著孩子微笑著說,起了,叫林瑋文。
孫宏雲帶著父親回家後,收拾完物件,才想起衣服夾層中的紅包。打開時呆住,孫玉敏給他塞了一筆錢。
後來沒幾年,他升得很快,也帶著父母搬離了小坪村。沒有將那筆錢還回去,留下這份情,今後還。
當年她說,你以後要走到高處。
宦海浮沉,權力之路漫漫兮,他自然算不上什麽高官。但他農村出身,毫無任何背景,坐到這個位置,已算是高。
“算是,隻不過這些年沒了聯系。”剛才在飯局上,他裝作不認識她,現在看她更像是晚輩,“沒想到這麽巧。”
“是的,孫局,太巧了。”
“小夏,別這麽生分,叫我孫叔就好。”
林夏挺驚訝,但沒問什麽,笑著說好,喊了聲孫叔。
“多年前見她時,還是在京州。她最近還好嗎?”
“她挺好的。最近身體不好,退出了公司的日常管理,去美國修養身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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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孫宏雲問了句,“什麽公司?”
“建林集團。”看上去他對孫玉敏了解並不多,林夏回答,“她與我爸一同創立的建築公司。”
聽到公司名時,孫宏雲心中了然,但這個地點與時間,他並不打算聊這件事,之後她肯定還會來找他。
“希望她下次回來時,我能去看看她。”
“好,若她回來,我一定告訴您。”
平日裏孫宏雲的話並不多,更不打探人隱私,但對孫玉敏,就算這麽多年不見,他卻破了例,忍不住多問兩句。
他想起最後一次見孫玉敏時,在醫院裏的那個孩子,按照年紀推斷,應該是小夏的哥哥,“你還有個哥哥吧,他出生時我還抱過他。”
林夏僵住,已經很久,不論是誰,都默契地對她哥哥閉口不談,仿佛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忽然來了個陌生人,還挺興致勃勃地問舊友的家庭成員,讓她無所適從。
“是的。”
正當她不知如何應對他接下來可能的提問時,程帆送走了賓客,又回了二樓。
“原來孫局你在這,剛剛還在下邊找你呢。”
“剛剛跟小夏聊了下,才發現她是我舊友的女兒。程總,這可是你的錯,你承認不?”
程帆不問具體情況,就笑著道了歉,“當然,這是我的錯。今天太晚了,下次定要帶夏夏來A市親自拜訪您。”
“好。”孫宏雲點了頭,“下次來我家吃飯。”
“您不嫌麻煩就行。”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們還要趕回京州嗎?”
“是的。”程帆跟著走出包廂的孫宏雲一起下了樓,“兩個小時就能到家。”
“這麽晚了,你們倆路上小心點。”
“好的,下次見。”
看著孫宏雲的車離開後,程帆沒問身旁的林夏什麽,先去前臺把帳給結了。
老金來了攔著不讓他付,“程哥,你跟我這麽客氣做什麽?”
“一碼歸一碼,你要這樣,我下次哪裏敢來你這吃飯?”程帆付完錢,想起了什麽,“對了,你後廚還有白芹嗎?”
“有啊,估計不多了,怎麽了?”
“裝一捆,放我車裏去。”
“好嘞,你等一會啊。我去找個冰袋隔著放,不然怕蔫了。你最好是明天就吃了,這個東西放久了不新鮮。”
“行。”
夜裏風大了些,沒那麽熱,程帆看她還站在門口,“散步嗎?”
“好。”她剛吃了晚飯也不想立刻就坐上車。
沿著小區的外牆散著步,馬路上路燈密集而明亮,照在裏邊的道路上,還能看到小區裏外逸的月季,玫紅的花瓣在昏黃路燈下顯得更嬌豔。
“孫宏雲是你爸的朋友嗎?”
“不是,是我媽媽的朋友。”被孫宏雲的那個問題問得心中不舒服,林夏不想去想那件事,換了話題,故作輕松地跟她老公八卦了句,“他不會是我媽初戀吧。”
這都多少年沒見了,隻是見了她的女兒,就讓改口喊了人。叫她小夏,喊他依舊程總,程帆回了句,“可能吧,男人都對初戀念念不忘嗎?”
林夏想了想,她媽那麽漂亮,孫宏雲剛剛那樣,怎麽可能沒有心動過,“是的,很有可能。”
他瞥了她一眼,“是嗎?”
“這個問題問你自己啊,我又不是男人。”林夏很民主地補充了句,“你不用告訴我答案。”
第22章
程帆自然不會引火燒身,換了話題,“對了,我哥下下周估計回來一趟。侄子要上高二了,還是準備回京州讀書,學校八月份就開始上課了。”
程遠前兩年調任外地,夫妻長久分居不好,嫂子也換了工作,帶著孩子與他一起過去。每次他回來,全家人都會一起吃個飯。
林夏知道,這是要空出時間,陪他回去吃飯。
“好。我發現你爸經常誇你哥,怎麽沒聽他誇過你呢?”
“你這是挑撥離間啊。”程帆笑著拍了她的頭,“我哥本來就比我聰明、比我厲害啊。”
程遠從小就展現了他的異於常人的天賦智商,高考輕而易舉地考了最好的大學,理工科出身的技術型官僚,步步高升。
他爸錯過了他哥的童年,估計是彌補在了他身上。可對他來說卻是災難,從沒什麽現代人提倡的鼓勵教育,反而是常拿他哥來罵他。
他爸沒帶過他哥一天,還覺得大兒子的優秀,有自己的功勞,說不定都覺得該寫本養兒心得在同僚間傳閱。
再對比一個叛逆不省心的兒子,脾氣能好到哪去?
他比他哥小得多,這麽被比較,從沒記恨過他哥,倒是跟他爸不對付。
古人講究個學而優則仕,他爸思想觀念很傳統,他一個做生意的,能比得過有坦蕩仕途的程遠嗎?甚至還囑咐過他,生意上別找他哥幫忙,就怕給他哥留下什麽汙點。
程帆也懶得跟他爸計較,結婚前,有時回家,他還得裝孫子聽他爸訓兩句,煩得不行。結婚後,他每次回家都帶著林夏,他爸總不好意思在兒媳婦面前訓斥兒子。
對著林夏,程帆還是很誠實地說了句,“但說實話,小時候我確實有點嫉妒他。”
“嫉妒他聰明優秀嗎?”
“不是,是我爸對他的信任吧。我哥無論做什麽,我爸都挺放心的。到我這,動不動就是一頓罵。”
聽了這話,林夏心中百感交集。以她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你爸這不是更疼你嗎?
願意花時間、廢諸多口舌在你身上,比擺出信任的姿態不聞不問,可能更寵一些吧。
她哥已經不在了,連比較都沒了任何意義。
誰又沒有過“陰暗”的比較心呢?
人擅長在時間中消弭傷痛,可刻意的遺忘再次被外人提起時,林夏覺得恍惚,恍惚到她對旁邊的人說,“我也嫉妒過我哥。”
這是程帆第一次聽到她說她哥,這當然不是活著的那個。他轉了頭去看她,說完這話時,兩行淚已落下。
“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惡毒,很想跟他道歉,我不該把他當假想敵。”
沒有哭腔,隻是事實陳述,眼淚在臉上滑過,有點癢,林夏倒是清醒了,若無其事地擦去了眼淚,“回去吧。”
要轉身的她忽然被抱住,聽到他說了句,“嫉妒是種很正常的心理,不要責怪自己。”
她從未對身邊人說過這句話。
唯一說過的,是她的心理咨詢師。說完時,咨詢師問她,為什麽,為什麽覺得自己惡毒。
每一次咨詢,她都是在剖析自己。有時是滔滔不絕,有時是長久的沉默,失語到無法說出一個字。
聽到他說這句話時,她沒有感動,甚至有點不適應。
“為什麽?”林夏推開了他,擡頭看著他,“你為什麽要對我說這句話?”
“我們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