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正有了自己的事業後,也許骨子裏強烈的掌控欲沒有變,但人倒是能看起來更溫和。對於妻子,他從不吝嗇在必要時施以援手。有錢的好處不過是,是能做些想做的事,拒絕不願做的事。
等了一刻鐘,人已經陸陸續續到齊了。寒暄與熱鬧充斥了包廂,他們同僚間也在打著招呼聊兩句。
程帆收起方才的漠然,一副商人做派地與客人熱絡打著招呼,“孫局,真榮幸能夠請到您來。”
孫宏雲剛五十出頭,人長得著急了點,皺紋不多,但膚色黑,還長斑,看著就顯老。穿了個藏藍色polo衫,配了黑色的西褲,一根像超市裏買的皮帶勒住了腰身。
他自然知道程帆,越市場經濟的地方越要招商,他們有經濟任務目標需要完成,解決就業,帶來稅收,這些商人自然會成為他們的座上賓。程帆的工廠在本市落地,這麽大筆的投資,是經過雙方反複多次的洽談才落地。
“哪裏,程總何必這麽客氣。這個飯館,我平時排都排不上,還託了程總的福,今天還能坐個包廂了。”
旁邊的王局應和了句,“是啊,他家的鴨舌煲可是一絕。”
“喜歡就好,我還怕這個地方又小又吵,吃得不舒適呢。”
“哪裏,能來一起吃個家常菜,是最好不過。”
“孫局說的是,對了,”程帆微側身朝著旁邊的林夏,“給您介紹我太太,林夏。”
林夏主動伸出手與孫宏雲打招呼,他就是程帆安排這次飯局的關鍵人物,“孫局,您好。”
孫宏雲覺得她的面部輪廓,與印象中的故人有幾分的相似,他不動聲色,笑著回握了手,“程太太,您好。我們這可是開了眼,程總這可是第一次舍得把夫人帶出來應酬。”
“是啊,老程,你這可藏的深啊。”
“不敢,我夫人不怎麽能喝酒,帶她出來幹什麽?”
“老程,你這就不對了,她不能喝,你能替她喝啊。”
“王局批評的對,今天我替她敬你們,還請多擔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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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寒暄過後,大家都落了座。孫宏雲落座在了林夏旁邊,問了句,“程太太這是第一次來本市吧?”
林夏搖了頭,“不是,我與A市的淵源可大了。我母親是本市人,我小時候還在這生活過幾年。”
“竟然這麽巧,你家在哪啊?”
“我外婆家在鄉下,可能您不認識。”林夏並不願意提及那個村莊,但看著對方一副想知道的樣子,“叫小坪村。”
孫宏雲心中了然,是她的女兒,但他沒有再問。
到底是宴請,再好吃的菜,也免不了要喝幾杯。若兩人一同參加外邊的飯局,程帆一概說她不能喝,他替她喝了。曾經遇上過沒眼色的強行要她喝一杯,他當場甩了臉色。事後回家時,林夏說,我不是不能喝,一杯而已,把局鬧成那樣子不好。
程帆說了句,不給你臉,就是不把我放在眼裏。
他不會知道,那一句,讓她感動了很久。也許她自己都不清楚,那一瞬鼻酸與落淚的原因。
程帆站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感謝各位對我公司的照顧,工廠能在本市順利落地,都靠你們的幫助。”
王局笑眯眯地說,“是我們彼此的努力,程總今後若有困難,盡管來找我,為企業家解決困難,搞好經濟,解決就業,是我們該做的。”
林夏看著旁邊的男人說著場面話,就算他放低了姿態、表達再低調,都難掩一副矜貴的氣質。也許是天生的,也許是來自他的家庭。一個身居高位的父親,從小的耳濡目染。
敬酒與漂亮話後,終於開始了吃飯,邊吃邊閑聊著。
此時包廂門被打開,一道道熱菜上著,香氣頓時飄滿了整個包廂,有人催著上飯,說這麽下飯的菜,得配兩碗米飯。
看到一盤白芹,這是她小時候喜歡吃的菜。已經很久沒有吃到白芹了,她還挺驚訝,為什麽這個季節還有白芹。夾了一筷子,口感脆嫩,清爽多汁,應該是大火速炒,帶了股家常菜特有的镬氣。
程帆看著她對著一道菜夾了好幾次,“這麽好吃?”
他剛剛喝了兩杯,說話時都帶著酒意的清香噴灑在她鼻翼,林夏夾了一筷子給他,“你吃點,喝酒前你沒吃東西。”
兩杯當然醉不了,但他卻靠近了她,低聲說了句,“我這麽喝,為了誰?”
林夏又夾了根鴨舌給他,“要不要吃點飯墊肚子?不然喝了酒,空腹坐車容易吐。”
程帆坐直了身體,懶得搭理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第21章
飯局結束,程帆起身送客。
一頓飯吃得無可指摘,一桌飯菜不過兩千不到。司機老杜早已打點好,將酒搬進了他們的車裏,他雲淡風輕地說了句,自家酒莊産的,剛運過來一批,嘗個鮮,不要嫌棄。
看著程帆隨著賓客下樓,林夏正要拿起包跟著下去時,發現旁邊的孫宏雲遲緩了兩步,她及時停下了腳步。
按下心中猶疑,林夏又向他問了好,“孫局,這兒環境一般,招待不周,您請多包涵。”
“沒有,我這都吃撐了。”看著同僚們隨著程帆走出了包廂,孫宏雲又給自己倒了杯綠茶消食,看著林夏,他緩緩開了口,“我也是小坪村的,你母親是否叫孫玉敏?”
林夏一怔,心中算盤太多,剛剛還在想,難道他要明著問她要錢,畢竟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事,卻從未想到,從他口中聽到了她媽的名字。
她重新打量了這個人,看上去近六十,但結合他的職務,年紀應該沒這麽大,應該與她媽差不多大。
“是的,孫玉敏是我媽媽。您是她的朋友嗎?”
孫宏雲笑了下,倒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二十多年未見,應當不算是朋友。可第一眼看見她的女兒,心中就有股熟悉感。
看著眼前的林夏,關於那個女人的往日零碎記憶從深處浮現,這麽些年一直沒有忘過。
孫玉敏是隨著她媽改嫁帶過來的孩子,上戶口時改了姓,她媽後來又生了個兒子。年少時,她的美貌就已經遠近聞名。
那個年紀的男孩子,誰又不暗戀她呢?孫宏雲自然是其中一個,被她的媽媽請去給她補習功課,回來了都愣神,在想她剛剛嘟嘴撒嬌說不想讀書的樣子。她紮了兩個麻花辮,清純動人。
他媽冷笑,說她不會是個安分的女孩子,我農活都不讓你幹,就是讓你好好讀書考大學的。你下次不許去給她補習浪費時間。
果真,孫玉敏不喜歡讀書,開始了談戀愛。追她的人很多,換男朋友跟吃飯喝水一樣正常。
後來,他考上了大學,是小坪村第一個大學生。平日裏鎮上甚少來往的親戚都跑來了他家祝賀,看著快把門檻踏破的親友鄰居,心中頗覺諷刺,挺像範進中舉的場面。
那天傍晚,孫玉敏來找了他,送給了他一支鋼筆,盒子上的牌子還是英文的。他並不認識牌子,銀色的筆身,出墨流暢。他說我不能收,太貴了。
孫玉敏倒是毫不在意的樣子,說給你就收著唄,你管它貴不貴。
年紀都是一般相近,孫宏雲自跟她聊了起來,說家裏挺窮的,我也不知道讀了大學後能幹嘛。
她說,你這人心思重,一件事,別人隻有一個想法,你卻能把他們的想法猜個遍,你適合去當官。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惟有讀書高,讀了書才能做官啊。
當時的孫宏雲都尚未察覺到自己這一特性,以後真走上這條路時,都不得不感嘆,十幾歲的她,眼光就能毒辣到如此地步。
他問,那你呢,不想讀書嗎?
她擺了手,說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讀完書工作,賺錢也太慢了,我不要過那種生活。
他說,那你要過哪種生活?
躺在門前草地上的她看著天上的星星,嘴裏叼了根狗尾巴草,美而不自知地毫不在意形象。
她想了好一會,說,我要過一種很厲害的人生。
後來,孫玉敏在十八歲時,離開了小坪村。她的母親守口如瓶,從不向人說,女兒去了哪。
一個漂亮的女人,總是有很多流言。有人說,她被包養做了二奶;有人說,她去做了雞,那個來錢快,沒看到她家都翻修了一遍嘛;也有人說,她是不是懷孕,躲出去生孩子了,過年也不回來。
孫宏雲對這些謠言很無奈,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但兩人自此也斷了聯系,一個聯系方式都沒有留下。
他大學畢業時,周圍同學對進機關並不感興趣。那時機關人浮於事,正提機構改革。機關人多分房難,彼時又大力提倡教育辦新學校。畢業生更傾向去學校,因為分房容易,還不用論資排輩地熬著。他卻選擇了進機關。
再次見到孫玉敏時,是在京州。
他的父親在家吐了血,被母親送到醫院,檢查完後勸他們轉院,說你們去最近的京州醫院吧,那裏能動手術。母親喊了親戚借車送去了京州,再打了電話給當時在某縣城小鎮上的他,讓他趕緊過來,再帶點錢。
孫宏雲趕了一天一夜的車,第二天早晨才到了京州。醫院大樓太多,他記住了樓層,卻記錯了樓。跑到了三樓,看到一堆大肚子的女人傻了眼。難道這京州的醫院,是把婦産科和內科放在了一起?
他還是把每個房間都看了遍,結果,就看到了孫玉敏。她挺著大肚子,在病房裏來回走著。
大波浪的頭發,四肢依舊纖細,臉都沒有因為懷孕變胖,她與從前唯一的區別就是肚子大了。
他正在震驚中,孫玉敏就先打了招呼,說孫宏雲?你怎麽在這啊。
他說,我爸住院了,估計是胃癌,要開刀。你呢,怎麽懷孕了?
他說完才發現這話狗屁不通,補救了句,好久不見,原來你在京州啊。
這時一個年輕女人走進來,孫玉敏對她吩咐了句,小靜,你跟他走,看下病房在哪,然後去找院長,要動手術給他安排最好的醫生。
她又轉頭對他說,有什麽事隨時來找我,你去吧,你爸那等著你呢。
他當時確實是急,被她這麽一安排,連感謝都來不及,就被帶走了。
好幾年不見,不知她在做什麽,是何種身份,就有了如此人脈,甚至還配備了秘書,這個小靜並不像是保姆。
理所當然地發號施令,在談話間輕易地佔據主動權,不動聲色地幫他安排好了一切。孫宏雲克制著好奇心,但又覺得不稀奇,她似乎天生就有這種能力。
幫他父親從走廊病床換到了病房裏,再請了主任來親自動刀,手術順利,病竈切除的很幹淨。
他媽讓他買了水果,包了紅包,一起去探望了快要臨盆的孫玉敏,她當時收下了。
孫宏雲帶著父親要離開醫院的那天,從護士處得知她昨天晚上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他又包了個紅包,病房裏全是前來探望她的人,看上去都非富即貴,紅包很厚不說,連果籃都那麽精致。
他在外邊等了好一會,人陸續走了後,他走了進去,第一次見到了她的丈夫,人很高,一副老板派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