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沒來得及穿外套,衣服搭在了手臂上,左手端著咖啡,右手拿著包,秋風吹起,掃過地面的枯枝落葉,將小跑著趕過來的她的發絲吹起,還有一縷纏繞在她光潔的脖頸上。
他看了眼,又瞥開了眼神。
站在他面前時,她沒顧上整理頭發,埋頭從包裏掏出了一張名片遞給他,“這是我名片,如果你遇到了什麽事,可以找我幫忙。雖然我不一定能幫得上,謝謝你剛剛跟我說的。”
他收下了名片,不置可否。
上車後,程帆隨手將名片塞進了座椅靠背的收納袋裏。
第9章
周六,林洲沒有加班,五點就回了家。看著電梯間裏不斷變化的樓層數字,這套去年交了房,他喜歡住高樓層,喜歡站的高。
進屋子時就聞到了一陣從廚房飄來的飯香,還以為是女友在做飯,正納悶她不是出差了,就看到了他媽王秀萍走了出來。
“你怎麽這麽早就回來了,等我再做個絲瓜湯,就能吃飯了。”
“媽,你怎麽來了?”
“這不是天熱,雞也養不住了,我就殺了兩隻帶過來。一隻放了冷凍,另一隻我剛剛燒好,剩下的放了保鮮盒進冰箱,你可以吃兩天了。”
林洲進了廚房洗手,打開冰箱,滿滿當當都是王秀萍從鄉下地裏摘來的菜,“你來怎麽不告訴我一聲?”
“怎麽,交了女朋友,就不想讓我過來了?”
王秀萍今天一早就來了,雖然兒子這有保潔定期上門,可這些人做事不仔細,沙發底下、邊角的灰塵都不打掃。她拿起抹布就搞了個大掃除,在收拾衣櫥時發現了女人的衣物。
“自己拿碗盛飯,一會你吃完我洗完碗就坐地鐵回去。”
林洲看到客廳的毛毯被整齊地疊放著,內心無奈,“我開車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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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萍做事利落,邊燒湯的功夫,又再加了個紅燒冬瓜。不過十分鐘,熱氣騰騰的飯菜就上了桌。
“在你爸那裏幹的怎麽樣?“
“就那樣。”
“好好做事,以後這一切都是你的。”
“媽,他沒這個意思。”
“他要沒這意思,喊你回去幹什麽?”王秀萍夾了雞心給他,“林洲,你小時候我就跟你說,不想當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就是要比那個女人的孩子優秀,你現在做到了,這些本來就屬於你。”
王秀萍自認吃了半輩子的苦,內心的苦,往往比生活的苦更難挨。老公剛發家,就被人勾引了去。離了婚,她留在婆婆家,沒有走,沒有再婚。
當時還算年輕,她可以再婚的。再婚一定要給人生孩子,但能有幾戶人家能接受帶著兒子改嫁,長久不見面,那就相當於是斷了母子情分。那時婆婆勸她,你留下來,隻要有我在,都有你們娘倆的吃住。
王秀萍沒文憑,就在一家外資的紡織廠裏上班,福利待遇好,她也沒換過工作。十年前,紡織廠倒閉,她拿了筆賠償金,恰逢婆婆身體不好,她就再沒出去工作,一直在家照顧著。
這些年,別人看她衣食無憂,但跟寄人籬下有什麽區別?
回娘家要被說沒能力守住老公,不然哥嫂還用得著這麽辛苦工作。過年林建華帶著老婆孩子回鄉拜年,沒人知道她有多尷尬,躲在廚房做飯,人前笑著人後落淚,但還得教著兒子給爸爸拜年,時不時打個電話聯絡感情。
命運讓她吃了大半輩子的苦,還是給了她一次好運。她到底是贏過了讓她恐懼了、也恨了半輩子的女人。
孫玉敏風光了這麽多年,兒子卻死了。她一蹶不振,後來去了美國,說是去靜養。
婆婆走之前,跟王秀萍說了句,那個孩子,以後怕是要出事。
沒兩年,就被婆婆說中了。
“對了,他還有個女兒,你見過了嗎?”
她做的飯菜偏鹹,林洲起身倒了杯水,“媽,飯要一口一口地吃。”
王秀萍內心嘟囔著,你老娘我就是個粗人,吃飯就習慣扒著碗狼吞虎咽,我這把年紀了,也學不會城裏人那樣一小口菜,再慢條斯理一小口米飯啊。
正在飯廳吃飯,王秀萍耳朵尖,怎麽隱約聽到了密碼鎖的輸入聲,再啪嗒一聲,她連筷子都沒放,就跑去了門口,結果就跟提著行李箱的女人大眼對小眼。
這模樣,她肯定見過,“周倩?”
“阿姨好。”
林洲走了過來,看到這一幕有些頭疼,“媽,周倩,我女朋友。”
王秀萍甚是驚奇,“你們倆什麽時候在一起了?”
就說這小姑娘怎麽熟悉呢,是周老狗的女兒啊。這個周老狗長的那副醜樣,但女兒卻生的水靈。
但他倆,差了有好幾歲,村子大得很,一個東邊一個西邊,也沒機會見著面啊,怎麽就在一起了。
“一年了。”林洲拿過了周倩的行李箱,“還沒吃飯吧?洗手來吃飯。”
周倩也沒扭捏,邊吃飯邊跟王秀萍說著方言聊天,誇她做飯好吃,飯後還主動去收拾了碗筷。王秀萍走之前還關照她冰箱裏的新鮮菜趕緊吃完。
等林洲把王秀萍送回家再回來時,周倩早已洗了澡,在床上等他。他進了門,便撲進了他懷裏,“你媽來怎麽不告訴我,我還想著給你個驚喜呢。”
林洲抱緊了她,“那你這算不算見家長了?”
周倩埋在了他的懷裏沒說話,隻覺得無比幸福。她是做室內設計的,倆人在工作中認識,他是她的甲方,平時也沒見面的機會,還是在聚會中見到了他。
其實她早就知道他,一來二去,他們在一起了。女人由愛意激發的同情心可真奇妙,他從小父母離婚,可真可憐,就想心疼他。
林洲在她耳邊細語,“那你見過了我媽,我是不是得改日跟你回去見你家長了。”
她頓時好羞澀,才一年不到,她都沒想到過這一步。最終,他聽到了聲若蚊蠅的一聲“嗯”。
林夏的一天挺忙碌。
早上審批文件,她看到行政部報備即將組織的團建活動——野外拉練一頭霧水,徒步二十公裏,預計下下周末進行。
“誰想出來的?是不是腦子不好。”林夏合上了文件,扔到了一旁,“到時候盡四十多度,就算山裏溫度低點,也熱啊。”
二十多公裏,萬一有人猝死了呢?
秘書站在一旁尷尬地回答,“是董事長,他之前吩咐了句,行政辦那邊就開始著手組織了。”
對狼性文化的信奉,便不足為奇喜歡搞些耐力訓練,認為可以錘煉心智、無所畏懼。甚至與企業文化相掛鈎。
林夏雖不需朝九晚五坐班,但她理解,工作已經很累了,難得的休息日出來搞團建算加班,更何況是這麽熱的天。
“我這沒看到有任何的急救措施及預案,退回去。”
“好的。”秘書沒有多嘴,將文件拿了出去。
工作信息又不斷,集團下一子公司的財務總監找了她,跟她告了狀。審計發函發錯了,其他應付發成了其他應收,還被客戶發現了。估計財務平時被審計刁難了,這次借題發揮,告到了她這,潛臺詞是要不要考慮換事務所。
當然暫時沒可能換,但林夏還是先應下來,說去了解下情況。
最後就是,林建華說的進軍房地産。
建林集團主要以建築為主導産業,也有涉足房地産。前些年成立了一家由集團全資控股的房地産公司,也隻是小打小鬧。
在本省的三線小城市裏拿了地,但先天不足,招商、物業管理和營銷團隊,都是從外部找了公司合作,自身的開發能力很薄弱。
雖然開發商總是在嚎叫稅負重,但去看上市公司,特別是大的上市公司,納稅最為規範的,它的利潤佔銷售額最低都百分之十,做得好的能到百分之三十多。特別是與工業性産業的利潤率——百分之二到三相比,利潤這麽高,知名的大企業都跑去做房地産了也不足為奇。
林建華一直想往房地産上發展,據說沒同意的是孫玉敏。
建林集團一直是悶聲發財的架勢,早年資源非常強悍,政府辦公樓、機關醫院、商業中心和一些地標性建築,都由其承建。現在業務不缺,財務報表好看,但能看出,社會關系帶來的資源並不如從前。林夏不知道原因,隱約推斷是人走茶涼。
這一次,林建華想在房地産上大幹一場。而孫玉敏遠在美國,幾乎是不問世事。
林夏看著直接由他辦公室傳達的文件,他步子很大,準備同時在多地、主要集中於三四線城市購地。
她在文件中看到了A市,一個不甚發達的鄰省城市,當地政府正在招商引資,要做個集住宅、商業及辦公於一體的綜合社區。正式文件還未下達,但很快就會出臺。
A市這個項目,被放在了首位。
林夏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了早兩天,林建華問了她一句,程帆在A市的工廠怎麽樣了?
程帆在A市拿了那麽大一塊地,也是當地招商引資的重點項目,區委主任出席在奠基儀式上。可見這一産業基地對當地的重要性,以及他背後與當地政府的良好關系。
林夏心中了然,難怪要交給她。
至於後續的拿地規劃,簡單來說,難點在錢。
建林集團並未上市,無法從股市獲得輸血,就算是現在借殼上市,也無法一蹴而就。銀行貸不了這麽多錢,他們需要找資金合作方,林建華說資金方他會來想辦法。
工程部那一塊,現在是她擔著總負責的名頭。又要讓她轉移重心去搞A市這個項目,難道林建華真要搞分權與制衡那套?
她懶得多想,林夏知道,自己一向不擅長去跟人爭搶。正如剛畢業時去了鋼絲廠,總得作出一點事情,證明了自己,才有資格讓林建華給她更多。
林洲的工作並不直接向她彙報,她也沒這心思,人剛來就擺出架勢跟人搞內鬥。何必為了點利益就鬧得雞飛狗跳,讓人看笑話。到底是自家的産業,有這精力,不如多去談兩個項目了。
她甚至對林洲沒有敵意,愛、恨、厭惡,都需要很多的力氣。她不相信血濃於水的虛幻感情,但極其偶爾的時候會想,他們的成長軌跡其實很像。被忽略著,若非沒有選擇,他們並不會被選擇。
第10章
在盛夏來臨前,蘇城舉辦了婚禮。
程帆夫婦倆自然要參加,也沒有興趣跟著一幫小年輕玩迎親那一套,到點出門直接去婚禮現場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