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帆就去了,想著打個招呼,再悶一杯就走。
進去時,第一眼瞧見的就是背對著他的一快兩百斤的中年男人。那人手裏端著酒杯,在向旁邊的女人勸酒。
看著側臉,那個女人長得挺漂亮,襯衫外披了件淡藍色的西裝外套,一身的正裝,不會是陪酒的,連伴兒估計都算不上。
沒有注意到程帆走進來,衆人還在各聊各的,誰也沒注意那個中年男人的身體愈加靠近透著一股冷意與抗拒的女人,畢竟飯局上勸酒是常規操作。
當男人的手摸上那節纖細的手腕時,程帆有點不願意再看。
這種場面,他看多了。他隻能說,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在自己的局上,看到喝多了要開始摟摟抱抱的都他媽煩,真遇上點low貨,下一次絕對不會讓這種人出現在自己眼前。
別人的局,他管不了。那一點不願,也許是不忍,也許是心中的五味雜陳感。
程帆剛想回頭喊落在後邊的朋友,讓他進來管好他自己的局時,就看到那個女人站起了身,舉起酒杯,手腕輕轉,八分滿的紅酒,一滴不剩、滿滿地灑在了中年男人的頭上。男人的襯衫迅即被染紅,掛在發絲上的酒精一滴滴地往下滑落,用摩絲固定的造型坍塌,為數不多的幾根頭發貼在了頭皮上。
安靜,安靜到極致。
衆人都看著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鬧劇”而不知所措。
“你知道我爸是誰嗎?你再敢碰我一下,我就喊人把你的手打斷。”
第8章
若不是從背後看到她另一隻發抖的手,程帆還真以為她如她表現的這番有恃無恐。
紅酒流過鼻翼,發酵的味道彌漫開來,被潑了酒的男人好一會才反應過來。一身衣服弄髒了事小,在衆人面前失了顏面事大。
後知後覺的怒意升騰而起,半醉的頭腦指揮著粗壯的手臂就要哆嗦著給面前的女人一巴掌。然而這時,肩膀上傳來一陣頗有力道的重壓。
他轉頭看去,那個男人像個誤入的不知情者,頗有禮貌地問他,“怎麽了?您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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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皺著眉頭,甩著膀子掀開了他的手,“你他媽誰啊?別來管閑事。”
“我隻是被喊來喝酒的。”他向後看了正在疾步往前走的老韓,“韓總,這酒還喝不喝啊?”
誰知道出去一趟就發生了這樣的事,別看老程這和氣的態度,他站出來說一句話,就表示內心已經很不爽了。
好不容易把他請來喝杯酒,向人暗暗展示下他韓宇有這種交情的朋友,結果就讓他看到這種書,還讓他出面了。
老金是不是腦子不好,這種場合連個陪酒小姐都沒請,他還色膽包天敢來戲弄一個對他而言來路不明的女人,實在是蠢。
韓宇走上前,低聲對老金說,“老哥,給我個面子。”
程帆看了眼面前站著的女人,面容精致,略施薄妝,頭發垂至鎖骨。遮不住的稚氣,特別的是那一雙強裝鎮定的眼。
老金還未說話時,這個女人拿起了包,對著韓宇道歉,“對不起韓總,壞了你的飯局,我改天上門向你賠罪。”
說完就走,除了方才程帆上前阻止時看了他一眼,到離開時都沒再看他一眼,更別說是一句感謝。
程帆不以為然,他沒有英雄救美的愛好,況且美女他見的多了去。
飯局上的都是人精,最擅長插科打诨與視若無睹。三言兩語就把這事給繞了過去,老金也裝作沒事人一眼照常喝酒聊天,誰也不提這茬。
程帆相信,若是方才那個女人沒有拒絕,悶聲吃了這個虧。這些個人,也一樣能做到視若無睹。閱歷越廣,見的人越多,對人性卻是日益感到悲涼。
他寒暄了一番,再喝了兩杯,就走出了包廂。
也許最近飯局真太多了,還是逃不了的局,心裏疲倦了,他邊走邊想,真他媽沒意思。
一群賺了點錢就自以為是的蠢貨,還沒賺到大錢就覺得隨時能把底線拋下以換滔天富貴的傻叉。當然,他不愛標榜道德,那玩意他也不稀罕有。
就說最簡單的,這都互聯網時代了,但凡遇上點要整你的,在私人飯局裏偷拍了視頻再扔到網上去,會造成多大的影響?
對這種人談不了道德,但對這種事發生的可能與後果無任何預判,不是蠢是什麽?
上帝博愛,把智慧撒向人間。媽的,一群智障,非得撐著傘。
他不耐煩地扯了領帶,又回到了飯局上,爭取半小時結束,他要回家歇著去。
結果又是遠離預期,但也算早,九點半就結束了。這個飯店沒有地下車庫,他來時將車停在了對面的停車場。程帆不愛用司機,他邊往外走,邊想是打車還是喊代駕。
結果,還沒走到馬路邊上,就看到了坐在花壇旁長凳上的女人,她看到了他,站起了身,並向他走過來。
“你好,剛剛謝謝你。”
程帆沒有心情應付一個來表達感激的女人,“不用。”
那個女人也沒繼續啰嗦,卻是從包裏拿出個信封,遞給了他,“我也不想浪費你時間,請您收下。”
程帆看了厚度,樂了。
他自然是不會收,但她在這等他一個小時,不簡單。
他指了對面的星巴克,“你請我喝杯咖啡就好,我不需要這個。”
九點半的星巴克裏已經沒什麽人,一個員工在料理臺上清洗著容器,另一個員工在拖地。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程帆挺喜歡星巴克,裝修風格、燈光和氛圍,讓人坐著挺舒服,他沒事時就帶本書,去個人少的店坐半天。
她端了兩杯咖啡走過來,穩當地放在了小圓桌上,再坐在了他的對面。
程帆看她雖然一身都市職場人打扮,但仍略顯稚嫩,可能是長相,也可能是純澈的眼神,與人打交道時,不夠老練,“你這是剛工作?”
“不是,我已經畢業快兩年了。對了,我叫林夏。”
溫熱的紅茶拿鐵落肚挺舒服,程帆並沒有介紹自己,“好,林夏,我沒有幫你什麽,你沒必要這麽謝我。”
他內心納悶,他今天穿的很廉價嗎?還是像個落魄到上飯局陪領導喝酒的潦倒下屬?
晚上來飯局前去了趟工廠,襯衫有點皺和髒,也沒來得及換。前段時間跟朋友喝了大酒,半夜坐在大馬路上,打了電話讓人來接他,等他清醒時,手表和兩個手機已經沒了。他反省了下自己,真不該這麽喝大了。挺貴的表丟了有點可惜,但萬一命沒了呢。他痛定思痛,決定半年不買也不戴手表來警示自己。
“我不是在特地等你,就是坐在外面冷靜了一下。我不覺得我剛剛是沖動了,也許有更好的解決方法。”
估計這姑娘是第一次在飯局上被人騷擾,入秋的夜裏寒氣重,手捧著咖啡,面容冷靜,卻藏不住聲線中的一絲顫抖。
“就算有更好的方法,但如果你沒那麽做,估計事後會懊悔沒痛快一把,人還是要在兜得住的範圍內活得隨心所欲。”
林夏被他逗笑,剛才出了包廂,她就去衛生間洗了很久的手,“你說的對。”
“是老板讓你來參加飯局的嗎?”程帆看著她猶豫著沒回答,也沒打算繼續問,“混人脈的飯局,是談不成事的。”
“我不是混人脈。”她下意識反駁了他,想說什麽又沒說出口,嘆了口氣,“你不懂。”
“不說這個了,你是韓總下屬吧?你剛剛幫我,會讓你被老板罵嗎?”
他差點把口中的拿鐵噴出來,憋著笑喝下了那一口後,老實回答了她,“不會。”
“你不要有別的想法,大家在外面打工都不容易。我比較有錢,你幫了我,你也是我見過的第一個會在飯局上站出來的人。這點錢沒什麽,你收下吧。”
她又從包裏將信封拿出來,放到了他的咖啡杯旁邊。
進咖啡店時,不知她知不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她有何目的,程帆存了警惕心,但她好像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口氣這麽大。”他沒看那沓錢,說話不留情面,“如果這麽有錢,那你應該具備基本的辨別能力,哪些飯局是有用的,哪些是混圈子的。”
這個人說話難聽,林夏也沒跟他生氣。剛剛在外面吹了冷風,此時呆在溫暖的星巴克裏,一盞盞暖黃的點光投射而下,明亮而舒適,對著一個陌生人,苦熬了一個多月的她忽然有了點傾訴欲。
吞掉了那句你說得輕松,她略帶苦惱地說,“但當沒有任何辦法時,每一個機會,就算概率再小,都應該去嘗試下。”
見他沒有說話,她解釋了句,“我爸開公司的嘛,簡單來說,就是我想拿到一個項目,向他證明我的能力。”
“然後呢?”
“他看到了我的能力,就能把更大點的部門交給我管啊。”
“那你這是還沒拿到?”
林夏喜歡他用的“還”,是還沒有,不是不能,但也不願意再跟他說再多,敷衍了句,“差不多吧。”
她喝了口咖啡,就準備起身拿包離開。雖然這個人長得還挺帥,但她沒幼稚到就因為幫她解了圍就心生好感。很久了,她都沒有任何心情有男女關系方面的心思。
正當她準備告別時,對面的男人開了口。
“如果你的目的就是拿下項目,那你為什麽要舍近求遠呢?”
林夏愣住,“什麽?”
“既然你剛剛潑人酒時,都知道拿出你爸來嚇唬人。那談項目時,為什麽不用你爸的關系呢?”
她一時沒說出話,想說你這不是廢話,我不是要證明自己嗎?用我爸的關系拿了項目,那不還是靠他嗎?但她好像又沒必要認真反駁他。
“如果不想用他的任何關系,那你為什麽不去自己創業呢?”程帆沒有給她回答的機會,“擅長利用已有的資源與稟賦是種能力,很多人有關系也不一定能辦成事。”
很多人說過他談事時是六親不認的,不論是多好的關系,他都能全然理性、甚至是不照顧對方心情,說該說的話,做該做的事。他說,不然呢?當你問我要解決方法時,我已經默認你做好了心理準備來面對問題。
程帆想自己是不是閑得慌,面對一個陌生人,人家也沒問他該怎麽辦,他犯不著這麽說話。他尚有些自知之明,人到三十,就該學會閉嘴,更別提主動教人怎麽做事,不然是挺讓年輕人討厭的。
“抱歉,這隻是我的想法。”他率先站起了身,端著喝了一半的拿鐵,“謝謝你請我喝咖啡,錢就不用了,再見。”
想到明天早上要趕飛機,程帆打了電話讓人過來開車,準備走到前邊的路口過馬路。最近真太忙了,給自己放個假的心情都沒有,隻能想著再過倆月,就去滑半個月的雪,誰也別想找到他。
結果還沒走幾步,就被人從後面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