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啥你!”孟敘冬吼。
蘇青一怔,適才意識到什麼。她急急忙忙起身,辯解:“我是想關窗戶……”
停在紅綠燈路口前,車裡安靜下來。孟敘冬忽然砸了下車門,而後搖上了車窗。
蘇青連日來壓抑在心的情緒,似泡泡翻騰,啪地破了,湿答答澆透一身。她好委屈,“結婚那天你說了不兇我的。孟敘冬,你答應的事,做到什麼了?”
孟敘冬壓眉盯住紅綠燈,踩下油門。
蘇青慣性前傾,及時撐住操控臺,靠回椅背,“好,你就當聽不見,我再也不和你說話了。”
握方向盤的手青筋凸顯,猶如動物的顯形,孟敘冬氣壓極低,“要出去玩的是你,不過來吃飯也是你,來了又訓我。蘇青,我是你的狗?”
蘇青緩緩看向他,有幾分驚訝。
不可否認,不討好任何人才是孟敘冬本來的面目。這樣的他,卻常常遷就她。
但她在這段關系裡也不是沒有退讓,她打破原則,讓感情入侵婚姻。她心存希望,以為他們有所不同。
媽媽與姐姐的婚姻足以說明,感情就是刀刃。有了刀,就有了傷人的權力,兩個人揮刀向彼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現在看來,沒有人會是例外。
蘇青不再說話,多說一句,他們就要在這裡下車了。
然而車停滑向行道,緩緩停靠。
孟敘冬說:“那是蘇南?”
蘇青定睛一瞧,縣中本部校門口,裹著咖色風衣的女人望著來來回回的車輛,似乎在等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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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南的房子就在這邊,該是過來處理什麼事情。
蘇青探出車窗,喚了一聲。蘇南擠上車,緊挨著她。
蘇青陪蘇南回了澡堂,一起洗了澡,把休息室的沙發拉到一起當床,鋪上被褥。
“之前你說不住那房子,我問了租客,人家直接續約了一年。阿成為了周末和我一起過,給錢叫人家搬走。”
“他們家那麼多房子,怎麼……”蘇青說著無言。
坦白說,這麼多年,章晚成在婆媳問題上處理得不錯,蘇南亦盡心做一個好兒媳。
自從蘇南用章晚成二婚的事情頂撞章老太太,這份體面便再也無力維持了。
習慣了發號施令的人不容許被忤逆,章老太太認定蘇南要離婚,卻無法理解兒子不願意離婚的心情。於是,理所當然地,章老太太認為蘇南野心十足,想分割更多財產才肯離婚。
離婚拉鋸期間,每每蘇南與章老太太見面,氣氛古怪。
而現在他們已經離婚,章晚成不可能讓家裡知道此事。他是要面子的人,不僅在外人面前,哪怕父母面前也留有餘地。
要面子,底色是強勢。
靜謐的環境裡,蘇南和盤脫出,“你不是問我,表妹婚禮前一天晚上,我和他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蘇青很難過。
蘇南不想讓艾秀英擔心,讓蘇青不要把房子的事說出去。可這種事怎麼瞞得住,兩個女兒在樓下說了一夜的話,天還沒亮,艾秀英便摸過來了。
艾秀英抱怨:“該過日子的不好好過,離婚了想做什麼周末夫妻,正妻當外室養嗎?”
不愧是電視劇收視率的中流砥柱,蘇青默默無言。
艾秀英一巴掌拍向,“還有你,睡這兒像什麼話,不管你老公了?”
蘇青吃痛,氣呼呼地說:“又不是狗,我管得了嗎?”
艾秀英蹙眉,“你們……”
蘇青忙說:“怎麼可能。”
艾秀英瞪了蘇青一眼,叫蘇南收拾收拾,該去面包房準備了。
時間尚早,蘇青也睡不著了,一道過去,碰見了值夜班的蔣蒙。
經孟敘冬力薦,蔣蒙成了街區保安主管。自打街區開幕,到處都能看見他的身影,他也時常上澡堂洗澡。
他進過局子,縣城的好人家多少有些忌諱。艾秀英從前就認識蔣家這幫人,暗地裡頗有微詞,但面上仍保留和氣,畢竟也算是澡堂的客人。
“這麼早呢?”蔣蒙說。
“是啊,做面點就是起早貪黑。”艾秀英語帶埋怨。
蔣蒙也不客氣,一起進了門市。
蘇青磨豆子,煮咖啡。蔣蒙轉了一圈,坐在了吧臺旁的高腳凳上,手裡把玩一隻金屬打火機,咣咣響。
蘇青聽了鬧心,搶走了打火機。打火機捂熱了,質感更像鵝卵石,仔細摩挲才能感覺到表面老舊的劃痕。
她多瞧了一眼,心念一動,“在哪兒買的?”
“你喜歡啊,我送你?”
“我不要你的東西。”蘇青沒好氣。
蔣蒙一把奪回打火機,“我還不給呢,這可是冬子送我的。”
蘇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這種社會混子還講情義。她倒了杯咖啡給他,“是你教他吸煙的吧?”
“我承認,我帶壞了他,不過這事兒可不賴我。”蔣蒙吹了吹咖啡,喝了一口,瞬間噴了出來,“媽呀,好苦,整我呢?”
蘇青忍笑,丟給他兩袋砂糖,拿起抹布清潔咖啡四濺的臺面。
他將砂糖抖進咖啡,用包裝紙攪拌,接著說:“是你爸教的。”
蘇青握住抹布,轉身到水池衝洗,“老蘇,不是吧?”
“這沒什麼好騙人的吧,你爸以前不是老喝倒麼,冬子把人給撿著了,叫我幫忙送回澡,有好幾回呢。那會兒他多大,你爸還找他喝酒,讓他長大了娶你。”蔣蒙隻當笑談,“不過話說回來,他媽媽在你們小時候就提過這事兒是吧?”
蘇青對此沒印象,隱約記得小時候一幫孩子玩過家家,孟敘冬給好幾個女孩當丈夫。
“這小子也算了了父輩的心願。”蔣蒙說著,手肘抵上臺面,神秘兮兮地招手。
蘇青不理會,蔣蒙又說,“我賣你個人情,不要拉倒啊。”
“說說看。”蘇青雙手撐著吧臺,活似看學生犯渾的老師。
“說實在的,這點兒工資哪夠我老婆揮霍。我老婆有大哥照應,享福慣了,我也是沒辦法,才幫鍾玫監視你們。”
蘇青皺眉,“沒開玩笑?”
“有錢不拿,我孫子麼我。”蔣蒙恬不知恥地笑著,“反正呢,老孟病了這麼多年,鍾玫要有大動作了。”
“說清楚。”
“這還不清楚,鍾玫陪著老孟白手起家,才有了旭東置地,你說鍾玫甘心把家產分給冬子麼?這幾天鍾玫的人到處找冬子,想讓他籤協議放棄遺產。”
蘇青心口突突跳,“所以?”
蔣蒙用小拇指沾了下加糖的咖啡,抿了一口,笑笑,“你當初幹夜總會,不就是為了錢,誰也不嫌錢多,是吧?”
“錢我拿到手,還能分你?”
“老江湖講究一句話,以牙還牙。我討不到的,你們要是能拿到,大家都痛快。”
我不痛快,你也別想如意。蔣蒙惦記著江湖舊夢,行事老派,卑躬屈膝投靠孟家,就為了他日反咬一口。
無論有多少錢,都是孟敘冬應得的,更是他們生活需要的。
有的念頭一旦浮現,便再也無法忽視了。蘇青沉住氣,等待著。
這天,學校門口出現了一輛豪車,司機請蘇青上車。鍾玫就在旁邊,副駕駛座上還有位老成的律師。
鍾玫向過去一樣,和蘇青說了些無關痛痒的話,問他們最近的生活如何。
“既然那間公寓不想住,我給你們置新房。”鍾玫溫柔地拍了拍蘇青手背,“你們也在縣城穩定下來了,考慮到你工作呢,新區的樓盤,你選一套。面積小了些,所以我想著另外給你們一套別墅,就度假小鎮那片,套內六百平的海景房,帶小院兒。”
律師遞來銅版紙資料,蘇青翻開看見房地產廣告與戶型圖,“唔,這是在市郊了吧?”
“當然如果你們來市裡住,再好不過了。”
“你是孟敘冬媽媽?”
鍾玫微愣,眨了眨燙卷的睫毛,“我不是嗎?”
蘇青笑,“我們結婚以來,什麼都還沒有操辦。”
“早說了嘛,我們一起商量。結婚呀,還是該正正經經的。”
“我也想聽聽孟叔叔的意見。你知道,我沒有爸爸了,希望你理解我的心情。”
鍾玫嘆氣,“老孟外出考察去了,說是考察,其實是為了冬子幹爹的事兒。”
“還有什麼比兒子結婚更重要的事,難道說,他並不接受我們?”
“沒有這回事,你千萬別多心。”
“不能見面,通話總可以吧?”蘇青注視鍾玫,話鋒一轉,“我和孟敘冬成了一家人,兩家長輩之間的恩怨,也是時候釐清了。”
鍾玫眉梢一挑,饒有興味似的,“不夠,對嗎?”
蘇青指甲輕點銅版紙,忽地合上資料,拂至座下,“按照行業大趨勢,那麼多房子拿來也沒有效益……”
“好閨女,開個價。”
蘇青比了個數字,鍾玫眯了眯眼睛,輕蔑地笑。
“多一位數。”
鍾玫臉色一變,“你知道一個企業基本現金流是多少嗎?”
“我問問孟叔叔吧?他應該不會吝嗇給我們股份,到時候我自己置換現金。”
“你太狂了。”
“生活所迫啊。”
“我勸你接受我的條件,否則你們最後一個子也拿不到。”
鍾玫以為能嚇唬住蘇青,然而蘇青淡然一笑,下車,客氣地合攏了車門。
縣城有身份的人對想要的東西總是勢在必得,好像能跨越法律。蘇青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偏要爭這口氣。
茫茫夜色,細雪紛飛,蘇青抬手接住雪花,仿佛用力握住什麼,然後手心空空如也。
孟敘冬站在不遠處。
蘇青有點恍惚,抬眼卻見孟敘冬來到了她面前。
“下雪了。”蘇青想要挪退,孟敘冬拽住了她手臂。
“嗯,我們回家吧。”
“你爸爸病了,你知道嗎?”
“是麼?”
“孟敘冬,就這一件事,你答應我。”
“我說了,除了這件事。”
“為什麼?”蘇青仰頭,蘇青仰頭,冰冷的空氣灌入,“你爸爸討厭我們,對嗎?但我們不需要他的祝福,我們拿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