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孟敘冬將豆豆放下來,章晚成蹲下給豆豆的毛衣裡隔毛巾,“好玩不?”
豆豆樂呵呵點頭。
“那你要和姨父說什麼?”
“Thank Q,豆豆還要飛!”
笑聲陣陣,蘇青獨自同泡沫箱子作鬥爭,一度負隅頑抗。
“哎呀,你也休息會兒吧。”莊綾湊近瞧了瞧蘇青的手,似乎想詢問她傷情,可冷不丁說,“你的手好漂亮。”
很少聽見有人誇別人手漂亮的,有種被放在顯微鏡下觀察的不舒服。蘇青稍稍曲起手指,看見莊綾手上戴了裝飾戒指,卡地亞铂金釘子,還有一枚鑲鑽。
蘇青說:“我這是勞動人民的手。”
“什麼呀。”莊綾抿笑,“不過我也就來鄉下玩兒,幫著奶奶幹活兒。奶奶好能幹,有時候我都怕幫倒忙。”
“是嗎?”蘇青淡然,“奶奶不讓我做事。”
莊綾緩慢地挪開視線,拿起草莓裝箱,“草莓醬你喜歡嗎?我做的冬子都說還不錯,等回頭做了,拿給你嘗嘗。”
蘇青實話實說:“我喜歡草莓,但不喜歡草莓醬還有草莓味的東西。”
“啊?”莊綾似乎沒明白。
“草莓的口味很難模仿,大多草莓制品和草莓毫無關系。草莓有超過三百六十多種揮發性物質,風味構成復雜。草莓香精隻有幾十種效應化合物,無法還原草莓的口味。我隻喜歡草莓本來的味道。”蘇青一頓,“你呢?”
“我沒有想這麼多。”莊綾蹙眉而笑,眼尾上挑,“好吃不就行了嗎?”
“好吃你就都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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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以嗎?”
莊綾渾然不覺似的,合上裝滿草莓的泡沫箱子,挪到旁邊,“這些草莓,我是要拿去送人的。吃到孟奶奶的草莓,才是真有口福。”
蘇青拍著手上的灰屑起身,“你慢慢裝,我不陪著了。”
無論如何,收成裡總會有壞果。今年雪大,大棚重新覆膜,影響了溫度平衡,壞果率足有百分之二。
對於以千斤計算的產量來說,這著實有些驚人。不過奶奶倒比往年還寬心,反正這草莓大棚都是大孫子整的賠錢貨,賠給媳婦兒,和賠給旁的人,那大不一樣。
天黑之前一大群人收工往小院移動。
奶奶和孟敘冬幾個哥們兒在院子裡刨豬肉,燒鐵鍋。奶奶闲他們城裡孩子幹活不利索,將人轟散。
作為孫媳婦,蘇青幫著升爐火煮茶,從奶奶指的櫃子裡取出餅幹點心,招待客人。忙活了一小會兒,便被進進出出的奶奶叫停。
蘇青心裡鬧得慌,踅至後院尋清淨。
開了春天氣也不見暖,晝短夜長。天色將暗未暗的白夜,蘇青蹲在地上裹一團雪。
聽見輕微的腳步,她回頭瞥了一眼,見是孟敘冬,起身便將雪球往他身上砸。
這一下使了力氣,雪在他面額上粉碎,落進衣領。
孟敘冬笑,俯身揀雪團。蘇青心知不好,忙要躲,可剛邁步便被他逮住了。
她忍不住笑,“放開,聽見沒?”
“盡管砸。”孟敘冬把雪團往她手裡塞。
蘇青忽然不笑了,靜默地看著他,“你不喜歡草莓,還吃別人的草莓醬。”
孟敘冬皺眉,“啥意思?”
“你自己知道。”
絞在兩人手裡的雪散碎,蘇青掙脫開來,退了大半步。
孟敘冬嘴唇翕張,沒由來笑了,“就為這事兒?”
孟敘冬上前,仔細瞧著她模樣。蘇青錯開目光,話語有些磕絆,“我管你心頭有什麼鬼,但你現在是結了婚的人,得明白你的義務。”
停頓片刻,孟敘冬咂摸出什麼似的,挑起眼角眉梢,分外不著調,“草莓醬酸著你了?”
第46章 046多陪陪老婆孩子
046
兩人離得很近,像是要吻在一起。應來繞過轉角就撞見這一幕,腳步一頓,“吃,吃飯了……”
蘇青渾身一僵,轉身,不自在地撥了撥額邊碎發,“知道了。”
“耽誤我正事兒不是。”孟敘冬說。
應來莫名面紅耳赤,也不敢看他,就要閃離。蘇青飛速挽住她胳膊,一道走開。
孟敘冬站在原地,喉嚨裡滾出一聲呵笑。
奶奶準備了豐盛的晚餐犒勞大家。一屋子人擠擠挨挨,應來挨著蘇青坐下,不準陳春和坐旁邊,語氣有點兇。
陳春和依舊好脾氣,反而讓應來喪氣。
蘇青說:“這是鬧哪出?”
應來低頭,“說不清楚。”
平日應來言語上總有些嫌棄陳春和,但兩個孩子一塊打遊戲,看著也還算融洽。細想來他們今天一天都沒有交流,是有些不對勁。
蘇青若有所思,抬眸見孟敘冬捧著一摞碗走來,目光相觸,她匆匆回避。
大伙兒分了碗筷,孟敘冬又找來一個高腳椅子當兒童椅,章晚成誇他細心,將兒童椅放在自己右邊。
旁邊蘇南話還未出口,章晚成便將豆豆抱到了椅子上,“你好好吃飯,有我看著。”
豆豆出生的時候,章晚成也曾是一個盡職的奶爸,起夜給孩子換尿布,抱著孩子一屋子轉悠哄睡覺,從沒抱怨。他不是會叫苦叫累的男人,隻不過這兩年為了公司上市,陪伴孩子與家人時間少了。
幼兒園組織親子活動,他隻透過視頻電話參與。為了今天的出行,他推了重要的會議。蘇南方才見他和堂哥打電話才知道這件事,投資是堂哥牽線搭橋的,應該很有分量。不過堂哥不是來問責的,隻是了解了情況,叫他多陪陪老婆孩子。
章晚成幹地裡的活兒是不大在行,但他帶著豆豆,和大家玩得很開心,蘇南看在眼裡。
可吃飯這件事上,豆豆比別的小孩難伺候多了,時常連姥姥也沒轍。蘇南擔心章晚成應付不來,席間不停看向父子倆。
豆豆挑食,章晚成把排骨肉剝下來撕碎,和烤苞米粒一起拌飯,讓豆豆自己用勺子舀著吃。豆豆吃得可香,一桌人瞧了笑。沒一會兒,豆豆的注意力跟著懸在吊燈上的飛蛾跑走了,章晚成敲碗叫他吃飯,他踉跄著跑出了院子。
“甭追著孩子喂飯,要讓他們自己知道餓,餓了總要吃。”奶奶說。
“太淘氣了。”蘇南說。
“冬子小時候可比這淘氣,”奶奶目光在蘇青身上,“是吧?”
蘇青眨了眨眼睛,低頭:“我大不記事。”
“傻孩子,小時候我給冬子烤松果籽吃,後頭你來啊,冬子以為那燒煤的爐子就長了松果兒,掏給你吃,你倆吃一手煤。”奶奶笑聲爽朗。
那軍打趣:“冬子故意使壞啊。”
蘇青疑惑地看向孟敘冬,孟敘冬適才開口,“就壞唄。”
“冬子打小就壞,還坑媳婦兒!”
發小們起哄,奶奶說:“那叫好心辦了壞事,小青也不計較呀。”
蘇青瞄了奶奶一眼,看不出老人家的心思。奶奶一貫爽利,即使看出他們今天鬧別扭了,應該也不會用這樣的方式勸慰。
“奶奶,您這排骨太香了,太夠味兒了。”莊綾揭過話題,蘇青倒有些松快。
奶奶瞧了一眼,打趣:“哎唷你這啃一堆骨頭,給他們也留兩塊啊。”
莊綾笑,“能讓我偷師不?”
“我老婆子的廚藝,先傳媳婦兒。”
老人家不經意的玩笑話罷了,莊綾打哈哈,“就說小青可有福了。”
散席後,孟敘冬哥兒幾個打水洗碗。
奶奶拉著蘇青進裡間的屋子。靠牆的小沙發蓋了手織的毛毯,角落整齊堆放著剪紙。立櫃上有寫動物擺件和舊香水瓶子,孟敘冬媽媽的東西。
奶奶從櫃子下面取出一個俄羅斯巧克力大鐵罐,掰開蓋子給蘇青看,說悄悄話似的,“過去的人說,人死燒衣,才能送人上路。他爸那混賬,要把他媽媽的東西燒了。冬子搶著把衣服扣子都扒下來了,那麼凍的天啊,那孩子抱著一罐子扣子上我這兒來,話也不說,啞巴了一樣。”
蘇青默默抱住了鐵罐。
“那會兒也是,下大雪,他闖進屋裡,燈也不開,我還以為遭賊了。”奶奶搖頭嘆息,“他摔在地上,看那樣子是摔疼了,可就一聲不吭。二十多歲的小伙子,不是犯事兒了,那就是有心病。我想還是為了他媽媽的事情,後來他說要種草莓,他媽媽以前就提過這事兒。”
現在已經說不清楚,是他媽媽的口味像小孩,還是蘇青小時候在孟敘冬家白吃白喝,承襲了他媽媽的口味。至少那時候的草莓很酸很澀,蘇青不愛吃。
“這麼多年沒有一點消息?”蘇青問。
“沒有。”奶奶話頭一轉,“是為了你吧?”
蘇青一下沒反應過來,待奶奶說起年月,整個人都蒙了。
縣城沒有什麼新鮮事,回到縣城的唯一消遣便是孟敘冬。孟敘冬應該也這麼想,不至於在他們分別後深受打擊,回來種地。可蘇青也無法否認時間上的巧合,有一瞬間,竟覺得奶奶的誤會,不是誤會。
奶奶誤會孟敘冬去北京的意圖,拒絕相親的理由,以及草莓園的來歷——
蘇青思來想去,仍是存疑。若是喜歡一個人,怎麼可能這麼多年都沒有行動。
“我這問了你,心裡踏實多了。你不怪老婆子多話吧?”
蘇青搖頭。
奶奶順了順心口,“過去的事了,過去了,以後不提了。他媽媽要是在這兒,一定替你們高興。這罐子你拿著。”
人都在院子裡,等著向奶奶辭行。蘇青看見人群裡的孟敘冬,緊緊抱著懷裡的鐵罐,不大敢上前。
蘇南從旁而過,走向章晚成。孩子在他懷裡,他掌著孩子衣服的手浸過涼水,凍紅了。蘇南將護手霜遞過去,章晚成並不放開孩子,隻空出一手來。
蘇南正要作罷,豆豆卻大喊:“香香!”
“香香。”章晚成輕聲說著,將手遞得更近了些。
蘇南捏了捏護手霜,擰開蓋子擠在他手背上。好似不成形的奶油裱花,她胡亂拍抹,“那邊。”
章晚成換了一隻手抱豆豆,豆豆說:“豆豆也要香香。”
“爸爸先。”章晚成用額頭點小孩額頭,空出來的手自然地伸到蘇南眼前。
“讓讓你吧!”豆豆噘嘴。
蘇南笑了下,給章晚成抹上護手霜。抽手之際,他忽然用力握了一下,隻一下,兩隻手分開,戒環泛光,消融於夜色。
“回去吧,都回去。”奶奶吆喝著將人們趕出院子,叮囑開車小心。
章晚成要回市裡,蘇南想坐別人的車,可也不想在眾目睽睽下暴露他們分居的事。蘇南叫蘇青上他們的車,對章晚成說:“送我們吧。”
章晚成沒有表態,看著蘇青慢吞吞走過來。
拉開車門,蘇青回頭望了一眼。面包車旁,孟敘冬垂眸掸了掸煙灰。
風吹散一縷煙。
第47章 047澡堂家女人都下作
047
一同上車的還有應來。熱鬧過後,皆有些疲乏,車裡安靜。豆豆依偎在媽媽懷裡睡覺,應來從後側看見,轉臉望窗外,戴上了耳機。
車開得慢,偶爾在水泥馬路的坑窪處顛簸,蘇青懷裡的鐵罐子忽響,掩蓋了春夜裡的心跳。
以前從沒發覺,回縣城的路這樣短。車在街口停下,蘇青同他們道別,走向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