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綾迷蒙的目光尋找到人,笑容婉麗,“蘇青,你說了算。”
冰涼的空氣貫入,蘇青忽然感到呼吸有點堵。好似有人在鼻喉裡花樣滑冰,冰刀劃開輕微的腥氣。
“我得早起。”蘇青不著痕跡地笑了下,仰頭看那邊的孟敘冬,“你去吧。”
“我去啥去。”孟敘冬雙手插兜。
“啊,薄荷糖……”莊綾想起來,踉跄著到車上拿了一個袋子。
袋子遞到孟敘冬手裡,孟敘冬退了一步。莊綾笑,“之前都戒煙了,結婚了反而有這麼大勁兒。”
“好了,代駕來了。”那軍把莊綾推上後座,回頭說,“沒事兒,有我在。”
夜市喧囂遠去,零星的燈照映荒涼馬路。他們的影子掠過灰牆,又落在井蓋上。
孟敘冬牽著蘇青的手,蘇青想要掙脫,可他的手握得太緊了。他們散發著溫熱酒氣,難分彼此。
“我沒有不高興你。”蘇青覺得自己在撒謊,卻又不知道背後的真相是什麼。她緩慢說下去,“隻是覺得最近麻煩事好多,我期待的日子不是這樣。”
孟敘冬停下了腳步,“是什麼樣?”
蘇青玩笑,“大別野,養狗,有錢的無聊日子。你是孟家的兒子哎。”
“唯獨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孟敘冬語氣散漫,卻更令人心驚。
蘇青低頭看著重疊的影子,語氣輕快:“別的任何事都會答應?”
“說來聽聽。”
蘇青思索了好一會兒,一無所獲,“沒想好,你先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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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真是欠你的。”
“是啊。”
孟敘冬壓低眉頭,忽然捏了蘇青的臉,力道不清,疼得她嗷嗚叫。
“你完了!”蘇青揚手追趕他。
孟敘冬輕易閃避,倒退著走,欠欠的讓人牙痒。他穿過昏暗,出現在路燈的光亮裡,臉的稜角柔和了,英俊而年輕。
“完了,我他媽早完了。”他口吻戲謔,背手拎在身後的一袋子薄荷糖鐵盒撞出響。
像空拍的心跳,一陣冷風刮來,蘇青後頸驚起熱汗。
之後幾天蘇青始終有些焦躁,孟敘冬打掃幹淨的屋子,很快被他弄得亂七八糟。她指責他,莫名變成了真正的爭吵。
蘇青想找有經驗者討教,才想起蘇南這個周末去了市裡。
這個年紀很少有大學同學會參加,大家忙著不被公司優化,忙著抵抗婚姻初顯的危機,社交的目的更在於資源交換。蘇南去市裡,隻是為了陪伴豆豆。
孩子想念媽媽,而媽媽無法放棄責任。
眺望海灣的高層住宅有兩百四十平,住家阿姨正在廚房準備晚餐。廚房是封閉式的,章老太太相信風水學說的,廚房屬財,不能散,也不能同另一扇門衝撞。
這套戶型是請人看過,專門挑選的,花費不小。章老太太還是有不滿意的地方,比如孩子的玩具房,窗戶斜側有一棟住宅樓,尖角十分不利,看著就心慌。
章老太太過來後,隻讓豆豆在客廳玩玩具。一地的積木塊,還有的掉到了沙發底下,蘇南跪在地上撿了二十多分鍾。
章老太太又發話,最好拿去洗一下,消毒。蘇南讓豆豆一起做這件事,立即遭到了老太太反對。
“你以前就這麼帶孩子的?我說呢。孩子還小,不需要這麼懂事,再說了,我們豆豆是需要做這些的命嗎?”
自從過年期間蘇南頂撞了老太太,老太太的態度有了變化。語氣還是溫和的,但更令人難堪。
蘇南沒應聲,笑著和豆豆說:“奶奶想你陪她看電視呢,那媽媽一個人去就好啦。”
豆豆似懂非懂地爬上沙發,問奶奶想不想看汪汪隊。
章老太太笑起來,玄關那邊的人才走了進來。
蘇南同他擦肩而過,他一把握住了她胳膊。
“我來。”章晚成將外套丟在沙發上,抱走蘇南懷裡的積木箱子。
感覺到背後的注視,蘇南抿著唇說:“我不想惹麻煩。”
章晚成徑自走向洗衣房,蘇南頓半步,隻得跟上。
積木哗哗落進池子,章晚成擰開水龍頭,話語隱沒在水聲之中,“說沒說過讓你不要做這些?”
蘇南看著他,眼裡是冷漠的審視,“不好意思,我在我家天天做家務。”
章晚成咧嘴角笑了,“你們家就這樣對女兒的?”
“我高興啊。”蘇南聲音輕柔,“總比在你家裝樣子好。”
章晚成冷眼瞧著,蘇南擰上水龍頭,從收納推車裡找到消毒液,倒進池子。指尖剛浸入水面,章晚成拉開了她。
他彎腰翻找,拿出一雙塑膠手套戴上,一面揉搓積木一面說:“你連我說什麼都不聽,何必聽我媽的。”
“這麼多年不是都這樣嗎?”
“我沒覺得對。”
兩個人忽然陷入沉默。
“既然你回來了,我先走了。”蘇南看著狹窄豎長的窗戶,洗衣房朝向住宅小區內部,落日餘暉將光禿禿的樓宇曬得發紅發燙。
“你就一秒鍾也不想看到我?蘇南,我們還沒有離婚。”章晚成用力搓洗積木,尖銳的角摩擦出刺耳的聲音。
“所以呢?”
章晚成甩開一捧積木,轉身注視蘇南。逆光之下她的臉變得模糊,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來,隻是為了和他道別。
“你等我幾年,再過幾年,豆豆大些了,我沒這麼忙了,我們會有很多時間——”
電話鈴聲由遠及近,章老太太將蘇南的手機送了過來。她看了眼戴手套的章晚成,悄默離開。
電話是蘇青打來的,語氣輕快,問姐姐要不要帶小孩一起去鄉下摘草莓。
“來吧來吧,我也好久沒見到豆豆了。”
蘇南瞥了一眼面前的男人,對電話那邊說:“回來和你講。”
“妹夫的奶奶有個草莓大棚,採摘季了,小青叫我去幫忙。我得走了。”蘇南將手機塞褲兜裡。
章晚成幾乎立刻說:“豆豆幼兒園鼓勵孩子多戶外體驗,摘草莓不錯,能學到很多。我們帶豆豆一起去。”
蘇南的確想帶豆豆體驗一番,他還從未去過鄉下,而且有爸爸參與的親子活動他一定會很開心。她笑,“不得等幾年你才能抽出時間?”
章晚成抿著唇,隻說:“留下來吃晚飯,明早我們一起出發。”
第44章 044志明與春嬌,彪子與玉芬
044
奶奶的草莓熟了,這消息是奶奶親自打電話告訴蘇青的。接電話的時候孟敘冬就在旁邊,直接把手機搶了去。
狹小逼仄的單間,他們隻能分享日常切片而非完整的生活。這足以規避同居產生的大部分矛盾,然而他們還是為家務事鬧了不愉快。
她覺得他亂放東西習慣差,他說他會收拾。她反駁,比起收拾,保持更重要。
兩個人去鄉下的路上一語不發,陳春和試圖活絡氣氛,最終在冷空氣中喪失了言語。
應來不在他們車裡,同郝攸美一道從發廊出發,坐的那軍的改裝越野。
迪斯科舞曲響徹曠野,那軍為每句歌詞最後一個字畫下重音,閃亮的燈球,球兒。
應來頭疼不已,用耳機堵住噪音,開了一集播客,發現京片子男主播更吵更煩。
男人都是傻屌,包括陳春和那小子。
早在陳春和將搬家視頻發到他們四人小群的時候,應來便拉黑了他。
她的父母固然可惡,他大可私下把視頻傳給小姑,但不該甩到她臉上。這一點也不尊重人。
希望他今天不要不知好歹同她嬉皮笑臉。
澡堂家的女兒不約而同地想。
院子裡烏泱泱一幫人,孟家奶奶樂開了花。
家裡的袖套和靴子不夠,蘇南一家三口分了,應來年紀小也分了,最後餘下一套。莊綾拿到手裡,看旁邊晚了一步的蘇青,要好心讓給她。
“沒事兒。”蘇青今天穿了雙黑色雪地靴,批發商城六十塊到手的,若是洗壞了,丟了也不那麼心疼。
莊綾道了謝,在奶奶叫姑娘們跟她坐三蹦子的時候,主動退讓。
她們將豆豆圍在中間,給他擋風。三蹦子行駛上路,冷風從四面八方灌入,蘇青蜷縮著,不經意抬頭,看見莊綾追追趕趕走在那軍與孟敘冬之間。
一壟一壟草莓伏貼在地,蘇青跟在奶奶身後,半蹲著使用園藝剪,勾腰前行。
農活需要腰肌與肩周發力,蘇青許久沒有運動了,才幹一小會兒便覺乏力。
奶奶做事的時候沒有話,蘇青也不是多話的人。整片棚子隻有蘇南和豆豆有來有往的天真對談。
她們沿著邊上一隴草莓採摘,快要移動到頭了,大部隊來了。
悶熱的大棚頓時變成一鍋大亂燉,鬧哄哄,熱騰騰。
汗水從下颌滑落,蘇青抬手擦了擦,幾縷發絲毛躁飛散。她今天用鯊魚夾盤了頭發,頭發太柔順,盤得不牢固,略有松散之勢。
蘇青惦記著,用袖子擦了擦手,起身一手按著後腦勺,一手取下發夾。
烏發傾瀉,卷起浪花,她雙手抓梳頭發,不經意看見孟敘冬在幾步開外的梗道上盯住她。
黑色薄衫勾著胸肌線條,汗津津的手臂暴露在空氣中,他喉結上下滾了滾,性感得好蠻橫。
蘇青佯作鎮定,轉身迅速綁好了頭發。
孟敘冬大步走近,問奶奶拿園藝剪。奶奶奇怪地盯了他一眼,忽然明白過來,忙把手裡的剪刀遞給他,“你帶小青。”
蘇青來不及阻攔,奶奶已跨過葉壟。
孟敘冬轉著手裡的園藝剪,掃了眼蘇青的草莓籃子,帶幾分嘚瑟。若不是奶奶就在對面,蘇青簡直想打他。
蘇青提著籃子往前走了幾步,蹲下來,撥開綠枝葉,尋找成熟的草莓。
以前和學生分享過一個學習方法,無法靜心的時候,坐下來假裝學習五分鍾,五分鍾之後很容易便進入狀態。蘇青現在用在摘草莓這件事上,可始終無法忽視餘光裡的身影。他效率太高了,五分鍾不到就來到她身旁。
“做熟了就快。”孟敘冬安慰似的。
蘇青瞄了眼那邊的奶奶,壓低聲說:“沒人問你。”
孟敘冬剪下一顆熟透的草莓,也不摘蒂,直往嘴裡塞。蘇青不得不將草莓包在嘴裡,一時沒法說話,隻得皺眉瞧著他。
他咧笑,額上薄汗從臉側落下來,散發生氣,莫名撩人。他毫無察覺,低頭從她的籃子裡揀了顆草莓,一咬一口。
“你!”蘇青抬手,撞見奶奶笑盈盈的臉。她手捏成拳,垂下來,悄悄頂了下他的雨靴。
“討厭。”
孟敘冬咽下草莓,湊上來握住她的手,“不用這麼小心,這樣……”
幹燥粗糙的手帶著她探進綠叢,葉扇的細齒劃過他手背與她的指腹,果子撞了上來,收攏在手心。
“這種爛熟的果子你直接吃了都成,七八成熟的,也沒那麼容易爛。”孟敘冬忽然松開了手,一連摘下好幾顆放進她的籃子。
蘇青攥著手心,片刻才出聲:“你幹脆種地算了。”
“也行啊,男耕女織,你給我打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