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多少了解蘇青的性格,雖說有時不近人情,總還惦記著家族顏面,不會把事情做絕。從她口中聽見如此直白的話,他深感意外,轉而抱怨:“老人的話還是很有智慧,女人結了婚就變臉。但這不行啊,男人在外打拼,背後離不開貼心關懷的女人。小青,你得牢牢拴住妹夫的心,我們家以後還要靠他,知道不?”
“孟敘冬才不喜歡那樣的……”蘇青晃眼看見玻璃窗外的人,話語戛然而止。
那天的西裝馬仔大搖大擺走進冷面館,劃撥墨鏡定睛一瞧,來到蘇青這一桌,拉開對座的椅子。
蘇青在手機上撥號報警。
“小青姐,玩笑開大了哈。”蔣蒙招手叫了一碗冷面,兩瓶燒酒,適才摘下墨鏡插進領口袋。
酒傳上桌,蔣蒙倒了一杯推到蘇青面前,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本人蔣蒙,鄭重地和小青姐賠不是,這杯我幹了,您隨意。”
他雙手捧杯,仰頭喝酒,袖口露出一塊小天才手表。
蘇青沒動面前那杯酒,“需不著。”
“這話我不愛聽了。”蔣蒙活動肩肘,又抬手拍了拍響,“我帶人給你大哥搬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按理說,你們該叫我叔,但現在呢,是我求著人,我管你叫一聲姐。小青姐,今兒我真是為了你才來的。”
兩碗冷面先後上桌,蔣蒙抽出公筷,擦洗了遞給蘇青,見她不接,擱在了碗口上。他埋頭吸溜面條,一面發出聲音:“你有個姐們兒幹夜總會的是不?”
已經很久沒想這件事了,她告訴自己,掙錢而已,沒什麼大不了,可從別人口中聽聞,可怖的感覺迅速纏繞全身。
“那人整‘宵夜’,給條子盯上了,現在人不知道跑到哪兒了。萬一那人來找你,你可得提防著,他們這種毒蟲,六親不認。”
蘇青瞬間明白了背後的邏輯。那位在南方夜總會務工的老鄉染上了毒品,為了錢出賣了她。至於發來消息提醒,也不是什麼好心,而是受人指使,故意引發她的恐慌。
“你也不想冬子知道你過去和這種人打交道吧?”
蘇青莫名笑了,“你想說什麼?”
蔣蒙眉梢飛起來,一幅不著調的樣子,“世道變了,我老哥該退得退,但也得養老啊。他們不能這麼對付一個老人家,我說的有道理不?你是冬子媳婦兒,說話好使,幫我勸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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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借著蔣家的勢力起家,欠了不少人情債,自然也欠了許多錢。
舊江湖的人還守著舊秩序,他們要的不止是錢,還有尊嚴。人沒了尊嚴,就和落水狗一樣。
“你高估了我們和他的關系。”
“他爸有糖尿病心血管並發症,臨死散財了,也算為後輩積德。”
蔣蒙捧起大碗喝了口湯,打了個嗝,帶上墨鏡起身,打了個響指,“結賬!”
面前的冷面快要坨了,蘇青慢吞吞吃起來。
相處了這麼些時日,她還是不夠了解孟敘冬。提及他家裡的事或這些年的經歷,他總是隻言片語。
下午孟敘冬從市裡回來,喜提換床單、洗衣服、大掃除的任務。蘇青在電話裡親昵地說,你這幾天肯定沒休息好,先休息啦,晚上我們一起做也可以。
孟敘冬淡漠地應了一聲。結束通話,蘇青氣呼呼地幹了一杯熱拿鐵,喝完舌頭都冒熱氣。
那幫繼承門市生意的發小日子悠哉,出海釣魚,在群裡發日落的視頻。他們遺憾孟敘冬沒在,聽起來他是個老手。
莊綾熟稔地調侃:“來了也一樣,哥兒幾個全是空軍。”
蘇青鮮見地在群裡發言:“冬子回來了,在休息。”
好似一群高中生第一次見兄弟的女友,他們莫名興奮,話愈來愈密,最後甚至決定一起來澡堂。
澡堂的熱氣驅散了海風,他們挨個同艾秀英問好,將一箱海貨抬進廚房。
郝攸美嚼著從櫃面拿的散裝糖果,小聲和蘇青打報告,“肯定是在海鮮市場買的,那軍暈船。”
蘇南過來放東西,正好聽了一句,驚訝,“暈船還去海釣?”
“當然是……”郝攸美收住話音,蘇青順視線看去,那軍和莊綾幾人從廚房出來了。
當然是舍命陪君子。
“你怎麼不去?”蘇青問郝攸美。
“人這麼多,一條船哪兒裝得下。”郝攸美一頓,頂著濃妝的臉嘻嘻哈哈,“哎,我帶徒弟呀。”
“那風給我凍的,我得洗澡。”那軍說笑著走近,就要買票。
蘇青笑,“行啊,一會兒上休息室給你們服務。”
“那太榮幸了不是。”郝攸美說著便要從塑料籃子裡取出儲物櫃手牌。
莊綾說:“還是去吃點兒東西吧?”
他們走到門邊討論起來。蘇南同蘇青對視一眼,姊妹特有的默契無需言明。
蘇青小聲說:“畢竟這麼老了,和外邊的沒法比。”
“大可不必來啊。”蘇南環顧四周,“老才好,才有時間的質感。”
艾秀英從廚房出來,熱絡地邀請大家泡澡,“阿姨請客!”
長輩發話了,卻之不恭。一行人領了手牌進了門。
那軍他們先出來,圍在休息室嘮嗑。休息室有池子間那麼大,隻一臺老電視機,播放體育節目,兩三老叔在看。
莊綾搓了澡,遲來,整個人像煨熟的薏米,軟爛香甜。從身旁經過時,蘇青察覺到不同凡響的氣息。
莊綾略帶驚訝地說:“這兒的豆腐和奶居然是新鮮的……”
老搓澡人懂,上了按摩床一口咬定醋搓或紅酒搓,總之是包含在基礎套票裡的。如果有一點心軟,接受了搓澡師傅的推薦,搓了澡,再來個奶浴,加一個生姜按頭。十五塊錢門票,再加一百六十八。
貴是貴了點,但老澡堂實在,豆腐用的是新鮮豆腐,還有貨真價實的袋裝牛奶。
何況對莊綾來說,這隻是常規洗浴中心的一張門票錢。
那軍問:“叫冬子一起去夜市,喝點兒?”
郝攸美抬手:“我戒酒了。”
那軍乜斜一眼,“元旦那幾天你瘋成啥樣了你自己說,在綾子家,吐得桌子地板一地都是,我們給你收拾一晚上,抬你進浴缸洗澡你記得不?”
莊綾一唱一和,“那之後你就說要戒酒了。你還發了朋友圈呢,後來還不是在喝。”
郝攸美別扭地說:“哎呀,至少……我酒品好,喝蒙了睡大覺,不像綾子。”
“小青,冬子來麼?”莊綾回到話題。
大家默認了夫妻間互通有無。目光聚焦過來,蘇青已然走開,和老叔搭話,收拾他們的空啤酒瓶與一地花生碎。
“沒事,我來。”莊綾翻開折疊屏手機,撥號兩次無果,蹙眉而笑,“應該開了免打擾。”
蘇青走出休息室,在袖套上擦了擦手,從褲兜掏出手機。
撥出電話並非忙音,那邊很快接通。蘇青有點意外,一時間都沒有說話,隻有呼吸聲交織。
夜色太沉,遠遠望去門窗玻璃指甲縫那麼大點兒,空氣太悶,泛著幹啤的餘味。蘇青帶了點抱怨,“還在睡啊?”
“洗衣服。”孟敘冬用肩膀夾著手機,擦幹手才換了左耳接聽。
蘇青一頓,若無其事地說:“沒看微信?”
“看了。”孟敘冬似乎在笑,“老婆沒發話我哪兒敢出門。”
第43章 043我他媽早完了
043
孟敘冬請大伙兒喝酒,由頭有很多。蘇青覺得主要是這幫人來澡堂送溫暖了,他還人情。
蘇青換了外套,上了莊綾的白色寶馬 M4。其餘的人在那軍車上,改裝越野,車載音響震天響。
音樂縈繞著,反而顯得寶馬裡很安靜。後視鏡上掛了飾品與香膏,始終在餘光裡晃蕩。
莊綾出聲:“聽說那天冬子撞車了,頭上還縫了針,什麼情況啊?”
既然孟敘冬沒有解釋,蘇青也沒有立場透露什麼,隻說:“出了點意外。”
“真是的,怎麼這樣不小心。”莊綾自顧自說,“你很擔心吧。”
“人活著就行。”蘇青笑。
莊綾側目看了蘇青一眼,不知這話是玩笑還是什麼。
烤串屋店門不打眼,旁邊是一家氣派的海鮮大排檔,門口的紅色塑料椅坐滿了人,夜市氣氛正濃。
莊綾同老板寒暄了一番,轉頭將菜籃子遞給蘇青,“喜歡吃什麼就拿,他家的菜都新鮮。”
蘇青沒什麼食欲,可也不想掃興。
煙從炭火架子上升起來,蘇青和大伙兒坐在雨棚下,聽他們聊爛梗。
一輛計程車停在路邊,皮靴踏在地上,孟敘冬勾身出來。
霓虹映在他身上,十分打眼。大伙兒叫囂著他冬子哥耍大牌,終於肯來了。
蘇青卡在轉角,緊挨的空位是綾子的。他們讓女孩坐狹窄的地方。
孟敘冬直接坐在了空位上,手搭在扶手上,膝蓋自然向外,一下離蘇青很近。他身上散發著香波的清新氣味,整個人也顯得幹淨。
“你忙啥呢這兩天?”那軍問。
“還能忙啥,顧家唄。”孟敘冬面上說笑,手越過鄰座的扶手,摸到蘇青的手。
蘇青收手,不動聲色地往椅子裡縮。
大伙兒在笑,隻是因為顧家這個詞是對一個男人的最大煲獎。
一來掙錢回家,一來能將居所打理得緊緊有條,再來不花天酒地亂搞。
蘇青覺得他們的笑很沒道理,也惹人煩躁。像是表明了孟敘冬結婚以前作風有問題。
至少他們不該在她面前笑。
“小青,冬子顧家麼?”莊綾從鋪面出來,手在蘇青肩上搭了下,繞到另一側落座。
蘇青不想回答,也不想在大伙兒面前拂了他的面子,“得七年之後再問。”
大伙兒又笑。
“咋了?”孟敘冬偏頭低語,好似晚風撩起耳邊的碎發。
“沒什麼。”蘇青垂眸。
喝酒,撸串兒,他們談論車和生意。蘇青隻在無關緊要的時候說一兩句話,相較之下有些悶沉。他們一貫認識的澡堂家小女兒就是如此,並不奇怪。
郝攸美到底喝酒,說還要早點回去直播。他們都看過她直播,特逗。
蘇青將人送上了車,回來聽見他們正說起少時的荒唐事。
男人們在笑,蘇青想起少女時期縈繞在她周圍的壞笑,仿佛知曉某個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畢竟不是那時候了,蘇青直接問了出來,“笑什麼?”
那軍驚訝:“你不知道?”
蘇青茫然地看過去,忽然聽見莊綾說:“也沒什麼,有男生偷拍了我的照片,冬子幫我討說法。”
孟敘冬接腔:“不是,那人比我們高一年級,收女孩的照片。”
“那會兒用手機的人不多,冬子給人手機砸了,還不解氣,等人上澡堂的時候,冬子追過去把人揍了。那哥們兒骨折,做了手術,”那軍噙著笑,轉頭看孟敘冬,“你爸賠了多少來著?”
孟敘冬冷哂。
他們翻炒著陳芝麻爛谷子,話題輕易揭過。好半晌蘇青才反應過來,孟敘冬在澡堂和人幹架,是因為發小。
凌晨酒局散場,有人已經喝透了。莊綾也有點上頭,一手摟著那軍,一手又來拉孟敘冬,嚷著去第二場唱 K。那軍反手把莊綾拽住,“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