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她的言辭熟練得令小武感到後怕,他舌頭竟有些打結:“你究竟和多少人好過?”
蘇青訝異以至於發笑,“你不會以為我還是純情少女吧?”
小武沉默,像無聲的指控。蘇青陡然來了火氣,“你出去看看,我這種水準的女的追求者都能堵住縣城高速!”
聽筒傳來忙音,蘇青眨了下眼睛,感到極度荒謬。她氣呼呼踢空氣,將手機往兜裡揣,順勢看見孟敘冬站在門道後。
心口驀地收緊,他們一瞬不瞬地對視著。
“不上去?”孟敘冬若無其事插兜。
蘇青反倒不自在,沒由來地說:“買的東西你看了嗎?”
“杯子?”孟敘冬說著牽唇角,“看見了,土拉吧唧。”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樣,竟然嫌她土,蘇青沒好氣:“反正錢花完了。”
孟敘冬有點意外,雖說這錢本來就是給她用的,可也有大幾千,頂多少工人薪水。
“水盆杯子無所謂,結實就行,那毛巾得用親膚的吧,洗發香波用差了也不行,沐浴露身體乳洗面奶爽膚水,哦還有我穿的內衣,我也不是沒想著你,也給你買內褲了……”
名詞跟彈珠似的吐出來,孟敘冬聽得模糊又心煩,“隨你,你要不上去,我們就去吃點兒東西。”
那錢沒花完,她隻是想挑戰他和他誇下的海口。他好像並不在乎她有多能花錢,也或許這才剛開始。蘇青眼眸往上,思索似的,“新商場太遠了,大排檔不想吃……”
“不吃拉到。”孟敘冬邁步走出院子。
真就散裝夫妻,一點耐心都沒有。蘇青在背後瞪他一眼。等人快要消失不見,舒緩了面部肌肉,跳上去挽他手臂,“孟敘冬。”
“孟敘冬孟敘冬……”
Advertisement
放假的學生堆在網吧門口,濃厚的煙味之中他們的視線追隨他們的身影。孟敘冬試圖扒拉開蘇青,“人都看著。”
“怎麼你還不好意思了。”蘇青仰臉笑,松散的睫毛在雪花點綴下剔透晶瑩,有一瞬間看著她感覺不像真實的人。
孟敘冬沒回應,蘇青轉頭朝那些男孩女孩大喊,“沒見過人好?”
他們詫異,冷漠,還有的笑起來,覺得這女人瘋了。
孟敘冬勾著脖子迎風往前走,步子邁得大,要甩掉什麼似的。蘇青緊抱他手臂,不住地笑,撞上他目光斂了笑,“叫你不耐煩。”
“就你挑。”孟敘冬輕聲。
“我還沒開始挑呢!”蘇青一下丟開他手臂,頃刻又被按回去,脖頸卡在他臂彎,腳步像企鵝的大蹼跌跌撞撞。
孟敘冬唇抿成一條線,想笑又不能笑,蘇青額角直跳,“放開。”
“不放。”
“多難看呀!”
“現在知道了?”
“我那是——”
驀地脖頸一松,腰身被他攬住。仿佛有電流穿過,帶起一陣心悸。好一會兒蘇青才敢去看自己依偎著男人。
孟敘冬在笑,偏著臉不讓人瞧,沉沉的光映著他額眉,深邃陰影在挑斜的單眼皮上暈開,仿佛還是十幾歲少年模樣。
蘇青忽然覺得自己做的決定沒那麼壞。
兩小不猜,兩情無悅,也不妨礙他們是青梅竹馬的事實。他們的人生軌跡必定要重合,或早或晚。等到四五十歲雙雙離婚湊一塊搭伙過日子,不如讓故事從現在開始。
第9章 009正兒八經合法夫妻
009
他們在街口餃子館吃飯,點了大份餃子和鍋包肉打包回招待所。房間裡亂得很,孟敘冬先前把東西丟在一邊就不管了,隻拿出一對喜杯擺在床頭櫃上,眼下瞧著多得意似的,抿著唇要笑不笑。
蘇青懶得理會他,也懶得收拾,隻是把一堆衣服扔到椅子上,然後下樓下樓問前臺要新的床品。
前臺小妹看她表情嚴肅,慢吞吞打電話叫經理過來。經理是個上年紀的女人,揣著鐵盤鑰匙,一面教育蘇青下次房間要打掃什麼,中午之前就要說,短租客沒這項服務。
“就拿被子枕頭,我自己換。”
輕聲細語的,可臉上不見笑,一幅不好惹的樣子。經理打量她,“跟著男人來的?”
蘇青不置可否。
經理便笑:“天一冷就有工地夫妻來我們這兒住,我見得多了,沒事兒。”
蘇青不明白這句沒事兒是怎麼回事兒,抱著散發消毒蒸汽味道的被子枕頭上樓,見孟敘冬站在窗邊打電話。
餘光瞥見蘇青來了,懷裡的被褥看著比人還沉,他伸手來接。蘇青側身擋開他,“髒死了。”
“嗯?”
“這幹淨的!你給我一邊兒去。”
孟敘冬握著電話閃一旁,“……該停工得停工,那圖紙拿來的時候我就說有問題,研究生,博士來都不頂用!早幹嘛去了,這要停工了安全員才來檢查,就給他們說,承建單位的問題管我們施工隊追責那沒用……行,趕明兒我去和包工頭說,這錢必須得吐出來,這麼多工人等著回家過年。”
幾句話的功夫蘇青已經將小床煥然一新,孟敘冬放下手機,撈起丟在地上的舊被褥。
“放門口,明天我讓鍾點工來收。”蘇青瞄了他一眼,手上動作不停,抱起一盆子髒衣服就要去洗衣房。
“我幫你。”
“你要能幫,這屋就不會成這樣。”蘇青嫌棄,頓了頓指使他拿上一堆洗衣用品一道去洗衣房。
這是八十年代的招待所,最廉價的單間,沒有獨立衛浴,洗衣服要去樓下洗衣房,就在公共淋浴間旁邊。
攏共四臺洗衣機,比大學宿舍的還破。孟敘冬直接就要把衣服塞進去,蘇青連忙叫住,“先用消毒液轉一遍,這公用的,你知道別人洗了什麼,多不衛生。”
“……窮講究。”
蘇青皺眉:“讓你拿的消毒液呢?”
孟敘冬從袋子裡翻找出消毒液,擰開瓶蓋遞給蘇青,“昨天到現在也沒怎麼休息,不累?”
“我看著這麼髒亂差,睡不了覺。”
艾秀英愛幹淨,無論是住家屬院還是一家人擠澡堂二樓,從來把屋子打理得有條不紊。蘇青不得不承認,自己習慣了那種有秩序的環境。
孟敘冬挑起唇角,“我看你昨晚也沒——”
蘇青一個眼神殺過去,他抬抬眉梢,若無其事收了聲。
洗衣機隆隆轉動起來,頗有地動山搖之勢。蘇青看得驚心動魄,冷不丁出口:“什麼叫工地夫妻?”
孟敘冬俯肩注視她的臉,“你說什麼?”
莫名有些別扭,她挪開視線,“經理說這裡住了工地夫妻。”
一聲輕呵從喉嚨滾出來,他直起身,不鹹不淡地說:“姘頭,知道不知道?工地一幹就是一年,有的人湊一塊過日子,不妨礙老家有家庭。”
蘇青一驚,睜大眼睛,“我們這樣呢……”
“那不能。”孟敘冬目光遊曳,落到洗衣機上,“我們正兒八經合法夫妻。”
一時有點無語,不知道說什麼好。蘇青佯作忿忿,“我就說經理語氣怪怪的!下回碰見我得告訴她,我們不是那樣。”
“管別人怎麼說。”
“傳出去多難聽啊。”
頭上忽然傳來重量,孟敘冬一手用力掌她腦袋,又輕輕推開,“傻子。”
她莫名其妙,踢腿揮拳趕他去把其餘的髒衣服抱過來。
“沒地方烘幹,明兒再洗。”
“……那你守著洗衣機,我先洗澡。”
夜深了,蘇青睜著眼睛睡在黑暗裡,等待孟敘冬洗澡回來。
身旁沉下來幾分,他掀開被子躺了進來。
呼吸間彌漫著新買的沐浴乳的氣息,男人的體溫若有如無。
感覺到孟敘冬側身要將手搭過來的時候,蘇青張了張嘴,可什麼也沒能說。他似乎有所察覺,輕輕攬著她說:“睡吧,我不做什麼。”
以前蘇青堅持不在招待所過夜,過夜會把純粹的關系弄得復雜。相擁而眠的感覺讓人陌生,她猶豫了一下,說:“這樣我睡不著……不習慣。”
“我打地鋪?”
“……不用。”蘇青逮住即將起身的孟敘冬,指節交纏,碰到堅硬的繭。她壓抑躁動的心,“總要習慣的。”
雪花在窗上跳舞,深藍的影子盈滿一對喜杯。招待所門前的燈盞如倒懸的月,在大地蒙蒙起霧的時分隱身。
蘇青在生物鍾催促中醒來,一瞬間還以為在澡堂,看到牆壁斑駁的壁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枕邊的人已經不見了,微信留言說上工地辦公室處理事情。
一下想到老蘇幹工程那幾年家裡總見不著人,她心欠欠的,問孟敘冬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收到回復,叫她沒事多睡會兒,中午來接她吃飯。
好像除了睡覺和吃飯,他們的日子不會有更重要的事。
蘇青手機裡的未讀未接不少,幾乎都來自蘇南。
大姐姐是候鳥,澡堂便是那繞不開的南方,即使成了有身份的小城貴婦,也還是要來撈澡堂蒸汽裡悶出的瑣碎。
“小青,你在哪兒?”
“小青,媽媽傷心了一晚上,你給我們回個電話。”
“為什麼一定要這時候搬走,可以告訴我嗎,我們談談好不好?”
沒有關於孟敘冬或是結婚的字眼,蘇青有點失望。按理說發廊家散播消息最厲害了,郝攸美青出於藍,竟然還沒將消息傳過去。
蘇青起床打水洗臉,把沒洗完的衣服拿去洗了晾曬,回屋看見孟敘冬放在床底沾滿泥濘的靴子。
要給他刷嗎?算了,那是額外的價錢。
最終無事可做,她怔怔坐在床沿,空落的心升起一點遺憾。
至少該拿一本書的,收銀臺抽屜裡那本新買的文學小說還沒讀完。
“和小武在一起嗎?媽要叫小武去找你了。”蘇南的微信追來。
蘇青終於敲出字符:“別麻煩小武。”
對方正在輸入中,狀態持續半晌,發來靈魂般叩問:“你想逃婚對不對?”
蘇青從沒想過,否則也不會回鄉了。她清楚回來會發生什麼,等待一個女人的家鄉還能有什麼呢。她早已丟失反抗的心,可殘餘的頑固叫她不要妥協。
從招待所出來,蘇青看見路邊一個老婦支著架子賣針織物,鮮紅的顏色突兀浮現在煙塵裡。因著這多瞧的一眼,老婦招呼她,“姑娘看看,這羊毛的。”
毛線纏在老婦姜黃色的生瘡的手上,一針一針靈巧穿梭。蘇青莫名想起孟敘冬那風敞的脖頸,上前摸了摸織物,“怎麼賣?”
“短的六十,長的八十。”
“沒得少?”
“姑娘,我這真是羊毛的,毛線都多少錢,喊的實在價了。”
蘇青拿了一條,付錢的時候又改主意買了兩條。
孟敘冬的電話來得是時候,蘇青拎著黑色塑料袋走向車停泊的借口。煞白的光霧反射在面包車破殼上,走近才瞧見陳春和也在車裡。
“小青姐!”陳春和熱情揮手,仿佛認識了許久。
蘇青略略頷首,看著從駕駛座下來的孟敘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