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忽然在豆豆眼裡看到姐姐的影子,那個腦子裡有十萬個為什麼的槓精。這份恆久的探索欲將她送去大洋彼岸做了博士,與這個陳舊的浴池恩斷義絕。
“叫公理,已經存在的事實。”
“為什麼呢?”
蘇青找來紙筆,從自然數開始講解。豆豆聽得頭暈,不斷問為什麼。蘇南走來說:“你還小,長大了學多了就明白了,別纏著姨姨。”
蘇青笑:“沒事兒。”
最終豆豆失去了興致,積木也不玩了,拿著飛機模型去池子間劃水。
“我以為你……”蘇南欲言又止。
“給豆豆輔導小學數學還是沒問題。”
蘇南低頭笑,“快了,那可得麻煩你。”
蘇青也笑。
空下來想起該回小武昨晚的微信,蘇青裝作才看到的樣子,問:“你想看電影?”
小武自是為了投其所好,近來元旦檔市面上的電影就那幾樣,沒一會兒他發來幾張圖片問她有想看的沒。
都是蘇青看不上眼的爛片,特別是幾個老男人一臺戲,她誠實地說:“沒有。”
小武說:“那行,這部吧,看得人挺多的。”
選的正是幾個老男人那臺戲。反正在大眾主流媒體上,人家是實打實拿過獎的抗頂票房之王。
小武選了下午的場次,看完電影一起吃飯。他發現蘇青不怎麼愛吃西餐,安排了海鮮大排檔。喝喝啤酒烤烤火,微醺中散步一切水到渠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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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面那天小武沒來接,蘇青直接去了電影院。小武已經到了,旁邊圍著三五兄弟。
“嫂子。”大伙兒扯著嗓子喊。
萬黑叢中一點紅,在場唯一的女性朝蘇青腼腆地笑。小武介紹這是兄弟的女朋友,又說:“都今天有空,湊一起了,你不介意吧?我尋思一會兒吃大排檔人多熱鬧。”
擺明了給兄弟們看看相親對象,來都來了還能走麼。
蘇青笑,溫溫柔柔:“叫我小青就成。”
“那哪兒行嫂子。”
“百聞不如一見,還以為小武跟我們吹牛皮!”
小武面上隱隱透出一抹光彩,“可別埋汰我!票在誰手上?先檢票進場。”
人們說著話朝影廳走去,蘇青頓足,輕聲喊:“小武,我要吃爆米花。”
“啥?”
“嫂子說想吃爆米花!”
“我來買!”
“哪兒用你請,一邊兒去。”
“嘿還客氣!”
“這叫客氣麼,嫂子用你請?沒眼力見!”
蘇青不動聲色,甚至沒挪動一步,等著小武在櫃臺買好爆米花和可樂回到她身邊,一道進了影廳。
小武殷勤麼?殷勤。可這番舉動是帶有表演性質的,通過“嫂子”的指令證明這哥當得名副其實。
看見沒,你們嫂子連這點小事都依賴我,再漂亮不是也被我治得服服帖帖。
“武哥對嫂子真好。”女朋友意有所指。
“就是,你也學著點。”
“嘿,我這不也給買了麼。”兄弟辯駁了一句,想起這是小武的主場又補充,“不過有一說一,武哥和嫂子站在一塊確實登對。”
“可不。”
臺下全是捧哏,臺上的戲便更好笑了。每次影院發出哄笑,小武總是笑得很用力,生怕落下一樣。笑著來瞧蘇青,熒幕淡淡的光映在她安靜的側臉上,可樂與糖霜湿潤的軟嘟嘟的嘴唇讓人忍不住靠近。
小武克制衝動,想他是個文明的男人,但手還是不知不覺搭在了蘇青大腿上。
黑色呢絨連衣裙擺邊挨著膝蓋,不是豔俗的光腿神器,就隻穿了薄薄的絲襪,膝蓋的稜角都摸得一清二楚。輕紗一樣的質感,覆了些他手上濡湿汗意。
“不冷麼?”
蘇青往嘴裡塞了塊爆米花,“你看過電影嗎?”
“什麼?”
“電影裡都這樣演。”
過會兒小武反應過來,蘇青是說他這番舉動像電影一樣。他收攏手指握了握她的膝蓋,得意又難為情:“我還是懂點浪漫吧蘇老師。”
蘇青想起的電影叫《克萊爾的膝蓋》,老男人自我欺騙式的喋喋不休,和此刻想做又不敢的小武一樣荒唐。
愈發感到難耐,她借口去上洗手間,不等小武說要陪她,起身就走了。
坐在隔間的馬桶蓋上,蘇青打開手機,發現孟敘冬十分鍾前發來了微信。
“不在澡堂?”
什麼意思,他去找她了?
蘇青說:“看電影呢,悶死我了。”
聊天窗上顯示正在輸入中,不了解的會以為他抱著手機等消息。
但她知道他隻是無聊了。
“一個人?”
“相親對象。”
約莫十分鍾都沒收到回復,蘇青正想著是不是該回影廳了,手機振動了一下。
“給你鑰匙。”
蘇青怔然,心咚咚跳,全身都熱了起來。
電影落幕,夜市街亮起霓虹。蘇青和小武一群人在大排檔圓桌落座,左手邊是那女朋友。男人們討論喝什麼的時候,她去拿了大瓶飲料往她和蘇青的綠玻璃杯裡倒。
“謝謝。”蘇青握住玻璃杯,對上她目光,“我還想喝點酒。”
女朋友張了張嘴,有點尷尬似的趕忙要起身,“我再去拿個杯子。”
蘇青拉住她,招手叫服務員。
“蘇老師要喝酒?”大伙兒的視線在蘇青和小武之間來回。
蘇青單手撐座椅扶手,手指託著臉頰,斜睨小武,“能喝麼?”
小武頓了一下,面部肌肉牽起嘴角:“喝,今晚大伙兒在是得喝點兒。”
其實喝不喝都行,不過是想看小武的反應。在小武出示這群兄弟之前,蘇青覺得他無趣,如今有了一點值得觀賞的趣味,可更令人失去靠近的欲望。
小武條件不錯,相貌也算不上劣勢,做人周到有責任心,不像一般警察多少有點硬脾氣,在她面前很好說話。總之和老蘇不一樣,會是個好丈夫,但艾秀英以為的好丈夫對她來說太過了。
她的丈夫隻需要給她錢花和在床上幹她,別用塞滿垃圾笑話的腦袋思考。
嬉笑怒罵間,兄弟問蘇青具體教什麼學科,哪個學校任教。
“不是說省一中?”女朋友好心回話。
“辭職了。”蘇青說。
小武兀自喝了口酒,接腔:“家裡現在就她媽一個人,她怎麼也得回來照顧。”
蘇青淡笑,小武又說:“等年後我們準備讓她去縣城實驗中學。”
“實驗中學好,縣裡最好的學校了吧?”
“嫂子以前哪個學校的?”
“市裡的師大附中。”
人們發出低低的呼聲,對蘇青肅然起敬似的。小武笑說:“你們嫂子北京 X 大。”
“嫂子這個。”說話的人豎大拇指。
蘇青懷疑他們根本不明白這個是哪個,盡管他們的父母或許都有類似的遭遇。但隻有她的母親身上帶著澡堂的氣味,不是硫磺而是下水道汙垢的氣味,日復一日供養出了會讀書的女兒們。
而會讀書的她們,隻不過是男人飯局上的胸花。
大伙兒輪流敬蘇青,“往後要麻煩嫂子了,自家孩子這上小學呢。”
“小學你扯啥。”
“小孩不長得快,一晃兒就大了。”
“我就不一樣,我祝嫂子和武哥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個顯眼包,你怎麼和嫂子說話呢。”
“本來也好事將近,是不嫂子?”
“那孩子不知道多聰明,武哥真是有福了……有福!”
蘇青知道自己酒量,捏著酒杯慢慢喝。小武有點兒上頭,非做騎士幫她擋酒,一杯接一杯,最後沉沉倒在了車後座上。
這地方代駕不好找,稍微清醒些的攔車要把蘇青先送回去。蘇青說家不遠,老師叮囑學生似的溫聲細語,然後抽身離開了酒場。
如夜裡輕盈的蝴蝶,穿過斑斓霓虹,在雪落下來之前由風吹鼓進招待所院子。
大堂坐著個小妹,低頭摳指甲。瞧蘇青眼生,提醒要身份證登記。
新來的,蘇青沒見過。她面部不受控制地浮現了一點笑,有些醉態:“等人。”
孟敘冬接到電話便從工地趕過來了,讓問前臺拿鑰匙先去了房間。
二〇六號房,這段時間孟敘冬就住這兒。衣服堆在床上,其餘沒什麼東西,隻是因為逼仄而顯得混亂。
女人躺在衣服堆裡,露出裹絲襪的小腿,像隻淺睡的貓,無意識翻轉身自己把自己嚇一跳。
四目相對,蘇青撐著雙手半坐起來,慢慢地脫掉毛衣,露出奶罩和雪白的身體,她還要站起來褪黑色包臀裙,想了想就那麼看著他。
窗上映著路燈淺淡的光,玻璃木窗格的影子倒影在他們之間的水磨石地板和斑駁牆紙上。暖氣來了有一會兒了,可還是不夠熱。她雙手勾著包臀裙,等待著。
“孟敘冬。”她輕輕喚了一聲,他的氣息便如浪潮打了上來。
第6章 006我們結婚,睡一輩子
006
他溫熱的一呼一吸與她的摩挲著,她閉上眼睛,摸尋著去勾他的手,指尖一點點貫穿他指縫。兩隻手交握合攏的瞬間,她微微仰起脖頸,他亦吻了下來。
他嘴唇比想象中幹燥,似乎還帶著工地的塵埃,還是說被西北的風割傷過。他身上有些陌生的氣味,畢竟好幾年了。
他親吻有些緩慢,好像也在剝落她在這些年的遭遇。
她已經很久沒有想過這件事了。她需要秩序,需要重新尋找在縣城裡在艾秀英身邊生活下來的信念,然而關於這種生活確鑿的證據愈多,她就愈感到欲望的折磨。她想通過一種方式抗爭,哪怕隻是在這間散發著樟腦丸氣味的房間暫時掌控自己的身體。
反叛的刺激帶起神經末梢發顫,她撫摸他下颌的胡茬與喉結。厚重有稜角的衣服裡仿佛有萬隻螞蟻,一時找不到什麼辦法將它們放生,他們吞咽著唾沫,同樣感到難捱不適。
舌尖跟著唇瓣劃過孟敘冬下巴,舔舐頸側,汗津津的像塗著催情劑。她為找到開始的辦法而陶醉,孟敘冬卻束住了她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