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碧看她,她也說:“收起來吧。”
瀟瀟正站在她身邊,拍拍她後腦勺說:“所以說,你這作姑姑的,就送兩件嬰兒袍是不是太小氣了。”
“再說,再說連這兩件都要回去。”她立即說。
惹大家一起笑起來。葉居良便說,湘湘如今難得出手,我們等她回歸又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你這小子還不知足。
送給大憨小憨的貼身小袍子是她親手縫的。早前姑姑特意把當年多多穿過的一些小衣服都打包寄回來,說讓他們看著哪些合用,可以給新生兒。崇碧滿心喜歡,說這樣既環保又節儉。等東西寄到了,不想被董亞寧看見,毫不猶豫的全都給扣下了。
她明白他的心思,就說你挑幾件留下來作紀念就好。姑姑也是舍不得全給,還有很多呢,像Anne不就選了一頂小帽子?不過是個念想兒……
他不同意,說我開張支票給你,隻管滿世界的去買,多多的要都留下。
她說董亞寧你現在簽支票管用麽。
他說我不管,反正這些你別給我動。要不我給你現金?先欠著也行。
這個人要是犯倔,誰也說不聽的。
姑姑聽說了差點沒笑斷腸子。說算了我們另買吧。我就是覺得多多的東西又多又還頂新,白收著浪費,沒想那麽多。你跟董亞寧說,讓他且收好了。這麽多年擱在我這兒,我可是一件都沒糟踐,全都好好兒的,別回頭你們一收拾,發黴了。
這倒不需要太擔心。
她太知道董亞寧要真寶貝了什麽東西,讓他收著是準沒錯兒的。
董亞寧果然收的好好的。紙箱被他挨個兒打開,拿出來都看過又疊好放進去。小衣服上殘留著樟木香氣,他說姑姑一定是收在樟木箱裏的。這樣的箱子家裏倒還真有幾個。他讓芳菲特意去找出來。箱子送過來之後他親手收拾的纖塵不染。用核桃油上過一層油之後的老樟木箱子在屋子裏像煥發青春的老人那樣神採奕奕……他才仔細的把小衣服疊好都放進去。一貫毫無條理的人,這件事做的妥帖精細。過後當然還不忘提醒她記得準備別的禮物。
番外 遺失的美好(四)
她也想不出送什麽更好的禮物。好歹她還佔個心靈手巧,選了布料又裁又縫。每天晚上,所有的事情都忙完了,她就在燈下做這個,直忙了好幾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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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亞寧見她手上戴的是老珍妮給她的頂針,說不知道老太太還在不在,下回去一定要陪你去見見……聖誕節寄卡片過去好不好?咱倆一起署名。
小嬰兒的衣服拿在手裏小的很,針腳要比成人衣物上細密很多,綴的蕾絲全是手工編的,最耗時間精力。
她也不知道是因此累了眼睛,還是聽到他的話覺得酸楚,抑或是最後一次收到老珍妮的信,珍妮仍是在信末附上的一句話:代為問候可愛英俊的董亞寧先生……此後數載與老珍妮音訊不通,未必不是怕這句話再出現。又不忍下筆抄寫她信中那同樣的一組單詞,隻管敷衍了她。
他見她不語,問怎麽了。
她說沒事,就這樣吧。然後停了停,說給Bernie他們的卡片也一起寄吧。
他說好。
然後說也許明年我們可以去倫敦,看望老珍妮?
他語氣裏有一點不確定。
她卻打起精神來說好啊,到時候我們也去看比賽吧。
他過了一會兒說,好。
那幾天楓葉正紅,散步的時候他撿了幹淨漂亮的楓葉回來自己制作了卡片和書簽。一筆行草寫在卡片上,楓葉書簽細密的葉脈羅紗一般覆在字上,好看的很……
此時病房裏熱鬧極了。
探視的時間,同病房的另外幾位産婦家人親戚也都陸續來。小小一間病房擁堵的像是菜市場。每個産婦都像是女王一般,臉上的表情是驕傲也是明亮的,好像能照亮了整個世界一般的光彩……
屹湘起先是坐著,後來是站著,隻覺得病房裏越來越熱。
不知不覺探視時間結束,大家都覺得意猶未盡,約了明天來接崇碧出院。葉家奶奶尤其高興,連續幾日她老人家最早來最晚走,也不覺得乏。
這麽多人裏大概唯獨屹湘離開的時候是頗松了一口氣的。
天色還是有些陰沉,時間也不早了。屹湘想,回去做晚飯,晚是晚了點,但應該也還好。她本想打個電話給董亞寧的,省得他自己胡亂做什麽東西吃對付過去,都走到車邊了,聽到母親叫她。
郗廣舒讓屹湘跟她一起回家吃飯。她說家裏今天晚上包羊肉餡包子。羊肉是瀟瀟帶回來的。屹湘說不了改天,您這幾天照顧崇碧就好。郗廣舒便說那等下我讓人給你送點包子去,再給你們帶上半拉羊,你自己費點事兒吧。
屹湘說好。她開著車子還跟母親電話裏聊著天。母親說起大憨小憨的乖巧,開心極了。
她聽著難得話多起來的母親這幾分鐘裏松弛而快速的語調,莞爾。
無論身上有什麽樣的光環,孩子會把一個有母性的人打回原形。這真是亙古不變的規律。
她把車停在院子裏,母女倆又說了好一會兒,直到那邊父親在催了,她們才掛斷。
屹湘望著前面停著的車子,知道芳菲和董夫人都在樓上。
她猶豫了片刻才上樓去的。
她心想也許她們不會碰面。從她的公寓到董亞寧的公寓,有一段相當長的距離。她們每次來,去的都是他那一套。但也許碰面也沒有什麽,她並不是怕。
還是在樓梯間裏撞了個面對面。
芳菲最自然,大約是董亞寧說過她去哪兒了,芳菲自然就問起來新生兒和産婦的情況,很替他們高興的樣子。
她都說了。
董夫人挽著手袋站在她面前。一身素色的衣裙,大衣也搭在手臂上——近來她已經不再堅持將頭發染成自然的與她膚色極其貼合的深棕色,來掩飾一叢叢生出的白發。這顯得她有些老態,也更添幾分威嚴。屹湘靜靜的看著她,暗暗的樓梯間裏她的目光仍然很亮。越行走在暗處,眼睛越亮的貓似的。
芳菲挽著她母親要離開。
董夫人這才開口,跟她說:“湘湘,你怎麽又瘦了些似的。別隻顧著亞寧,知道嗎?”
說完了依舊是沉默。好像也沒有別的可再說的。
眼是望著屹湘的。
這麽久以來她們其實都沒有什麽機會接觸。這是彼此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給對方留下空當的緣故。今天的遇到,誰都沒有存心設計。
“好。”屹湘說。
就一個字,在場的三個人都放松下來了。尤其是芳菲,她伸手握了握屹湘的手臂,輕聲說我們先走了,你快上去吧,今天好冷。
樓梯間裏小旋風呼呼的吹著,不知不覺的她們竟站了有這麽久了。
屹湘等她們走出去,才上樓。
董亞寧開了房門在等她。
她換鞋的工夫,他就看著她。
旺財也過來,屹湘摸摸它的頭,它才走開,照舊趴在地板上,看著他們。
屋子裏熱的很,她覺得比醫院裏還要熱上幾分。董亞寧隻穿T恤。她看了眼手表,直接拐進了廚房,走的太快沒把握好平衡,還撞了他一下,自己險些倒了。
他扶了她一把,沒吭聲。
廚房裏又有一大堆東西。
每次都是這樣。或者是帶來的,或者是讓人送來的,並不替她收拾,隻是放在顯眼處,大約是不想打亂她收拾東西的規則,等她自己揀選。
她大口喝著水,目光清點著這些東西,在心裏已經替它們歸了類。
“湘湘……”董亞寧見她一直不說話,終於先開口。
她喝水,看向他,眼睛眨了下。
他距離她很近,就站在她身邊。
看到他的眼神,心立刻就柔軟了些。
“我明白。”她歪著頭,伸手去撥開離她最近的一個紙袋,查看裏面是什麽,“等下我媽會讓人送羊肉包子來,你不是喜歡吃嗎?不過我估計會晚,先吃別的墊吧墊吧……你想吃什麽?咦,好像有現成的……”她剛想說好像有燉好的牛腩飯。忽然想起來這是昨天早上她在吃飯的時候跟董亞寧說的,有點想吃牛腩飯,但是懶得做。她皺了下眉,問:“你跟家裏要的?”
“順口說的。倒沒想到今天就送來了。”董亞寧說,舉起手來。
她打開來,香氣撲鼻。還溫乎,正好可以立刻下嘴吃。聞到香味,她就覺得餓了。明明大半天在病房裏幾乎動都沒動地方,她的體力消耗還不小。
“那我們就吃這個?我做個湯吧。”她站著還沒動,被董亞寧攬住。
她輕輕的嘆了口氣,沒出聲。
電話在響,他沒立刻松開她,緊緊的箍著,手臂肌肉的肌理清晰的印在她腰間……她拍拍他的手臂,接起電話,拉開了他的手。
董亞寧聽她低聲的說了幾句話,便看他,料著電話內容跟他有關系。果然不一會兒,她手一伸,電話遞過來。他看一眼來電顯,是瀟瀟。
他接過來便往客廳去了。
她轉身取了兩個平盤出來,將食盒裏的牛腩飯分開。拿勺子挑了一點嘗一嘗。味道很好。
“簡單的來個味增湯吧,今天好累,讓我偷懶一下……”她聽到董亞寧過來的腳步聲,說著,去找做湯的材料。回頭瞅了董亞寧一眼——他抄著手站在操作臺邊,“瀟瀟說什麽了?”
“沒什麽。就是謝謝。”他說。
很平靜也很平淡的兩句話,但眼神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是在笑麽?
她放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