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看看床上的Allen,說:“就在這兒睡吧,湘湘。”
她搖頭。又搖頭。她說哥,不行。
說這話的時候她走出了Allen這間小小的內室,可就在她關好房門的時候,眼睛裏那湧動的熱乎乎的液體,終於再也兜不住,如泉水一般的汩汩冒了出來。
這一哭,哭的氣斷聲噎,一發而不可收拾。
整個人如斷掉的琴弦,柔軟彎曲的蹲在地上,無聲的、痛痛的哭著。
瀟瀟默默的隨著她蹲下去,就在她的身邊,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哭。
好像等這樣的一刻等了很久了。
他每次告訴她沒事有我在的時候,其實都想說這句最簡單的話那就是湘湘,若是想哭盡管哭。眼下她哭的如此悲慟,哭的如此絕望,卻讓他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瀟瀟將屹湘的手臂勒過來,背起她。
崇碧見他們出來,悄悄的跟在後面。
瀟瀟就覺得背後的湘湘,身子冰冷。他不時的側臉看看她,汗濕的一張臉……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二)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二)
“哥,”屹湘輕聲的叫瀟瀟,“我想去見爸爸。”
瀟瀟將她背穩了,說:“有什麽話明天再跟爸媽說。”
走在他們兄妹身側的崇碧聽到瀟瀟這不容商議的語氣,不禁、看了看他。瀟瀟隻看著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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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屹湘安頓好,對等在一邊的崇碧說:“你先回房休息,我上去看看爸媽。”
崇碧說:“我跟你一起。”她說著,將自己的手放進瀟瀟的手中,緊緊的握著。兩人腳步緩慢的沿著廊子走著。院子裏極靜。上房裏更是寂靜無聲。家裏的氣氛,此時是安靜的有些異常。崇碧默然良久,才說:“真想象不出,湘湘都受過什麽樣的苦。”
瀟瀟握緊了崇碧的手。
“你不在家,我會照顧她的。”崇碧說。
瀟瀟停下腳步,在崇碧額角吻了一下。
兩人敲門進去,廳裏三位大人呈三足鼎立狀坐著,看到他們倆,誰都沒有反應。空氣凝固了似的,讓人覺得又緊張又壓抑。崇碧和瀟瀟站在門邊。
郗廣舒看向他們,瀟瀟說:“湘湘睡下了。”她便點了下頭。
屋子裏再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都回房休息吧。”邱亞非終於發了話。
“大哥……”邱亞拉剛開口,邱亞非便擡了下手。
“我說,回房休息去。”邱亞非說。
邱亞拉忍耐著。
此刻像有什麽在撞擊著她的頭,讓她的頭部劇烈的疼痛。她擡手用力的按著額頭,壓制著這讓她幾近難以忍受的疼痛,嗓音沙啞的說:“無論如何,我都要盡快和湘湘離開這裏。”
邱亞非又擡了下手,表示他同意。並沒有多餘的話,也不需要有多餘的表示。
郗廣舒見邱亞拉臉色已經非常的難看,轉頭對瀟瀟和崇碧說:“陪姑姑回房去休息。你們倆也去吧。”
邱亞拉果斷的站起來。崇碧陪著她出去了,瀟瀟卻站在原地沒動。郗廣舒看向兒子,說:“還有事?”
瀟瀟關了門,再轉過身來,仍是那副平板的面孔,隻是眼睛裏,露出不再掩飾的寒光。
郗廣舒握起來的手,放在膝上,不言語。
邱亞非則與兒子長久的沉默對視。
也不知過了有多久,邱亞非問:“你是早班的飛機回烏市?”
“是。”瀟瀟回答。
“按時回去銷假吧。”邱亞非說著站起來,踱了兩步,走到瀟瀟身前的位置,站定了。兒子比他高了很多,相對於他這敦實的身材,修長挺拔的兒子像妻子多一些。他雙手擡起來,握著兒子硬實的肩膀,很用力的壓了壓,又拍了兩下,才說:“回去,做好你分內的事。”
瀟瀟望著父親的眼睛。
父親剛剛壓在他肩頭的手好像並沒有移開似的,肩上仍然有沉重之感。
他說:“爸,我明白。”
邱亞非將瀟瀟送出去,回身。
“一定要這樣?”郗廣舒背對著丈夫,問。
邱亞非走到妻子身後,看著她花白的頭發,說:“廣舒,你的頭發,都是這幾年白的……”他一隻手搭在妻子肩頭,隻覺得妻子因為他這句話,身子微微一顫。
郗廣舒沒有回頭,隻是擡手,將自己的手放在了丈夫手背上。
****************
董亞寧回到外祖父的居所,並沒有按照老人家的要求,立即去見他,而是先進了自己的房間。李晉見他襯衫壞了,已經給他拿了新的準備好讓他換,可新襯衫讓他不對勁。從後背到脖頸,奇癢難耐。他回房三下兩下將襯衫脫了扔開,隻見自己的一雙手臂已經起了紅斑。他將手臂移近了看,手指抓撓了一下,手臂上立即跳起了幾道紅痕。癢,癢的鑽心。
他進浴室開了花灑。
冷水從頭到腳的澆下來,難耐的奇癢暫時被壓制住了一點。
他從浴室裏一出來,便聞到一股甜香。擡頭看看鏡子上方的掛鐘,淩晨一點半。他換了家常的衣服,趿拉著拖鞋,開門出來,對著坐在他房中沙發上的董夫人叫了聲“媽”,便坐到了她對面。
董夫人正在出神,被亞寧冷不丁的一叫,回神,目光迅速的在亞寧周身一掃,將面前茶幾上一隻盅子打開,動手舀給亞寧一碗糖水紅薯圓子,說:“餓了吧?你空著肚子總睡不著,吃點東西,快去休息。”
董亞寧微低了頭,手從後到前迅速的捋著極短極硬的頭發,水珠雨霧似的落在地上,腳下濕了一小片。
董夫人不動聲色的,伸手抽了他搭在肩上的毛巾,給他擦了擦耳下腮邊的水。
“姥爺還沒休息吧?”董亞寧拿過茶幾上的碗,勺子攪著碗中的紅薯和圓子。
“在等你。說等你收拾好了再過去見他。”董夫人說。
董亞寧大口的吃著碗裏的甜品,有點兒燙口。圓子咬開,裏面的餡兒更燙。他卻吃完了一碗,又將盅子裏剩下的盛出來,再吃了一碗。沒有問身邊的母親要不要吃。好像餓了很久的人似的,胃裏空空的,必須有什麽東西填滿。可是把這些吃下去,他仍覺得胃裏還是空的。
“亞寧。”董夫人叫了兒子一聲。
亞寧拿著空碗已經坐了有一會兒了。
“媽,”亞寧將碗放下,他轉過臉來,看著母親,“媽,湘湘今天差點兒把三叔撞死。”
董夫人沉默著。她右手裏拿著帕子,這時候擦了一下左手心。
“當然三叔沒生命危險。”亞寧語氣淡淡的。一場通透的冷水浴,把他澆的徹底冷透了。“您都知道了吧?”
“你想說什麽?”董夫人語氣也淡淡的。隻是手裏的帕子被捏緊了。
董亞寧看著,說:“糖水紅薯,湘湘可喜歡吃了。咱們家阿姨做這個拿手,做的比他們家自己做的好吃多了。我說過一回,說湘湘來的時候,讓阿姨給做這個。可是她來過幾次,都沒吃到。我那時候就知道,我喜歡的,您真不一定支持。我還抱著希望,您能因為我喜歡而接受。”
“我當然會這樣。”董夫人說。
董亞寧笑了。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三)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三)
他近來明顯的瘦了,眼下、唇角的笑紋便更深,笑聲也幹巴巴的,讓人聽起來非常的不舒服。
董夫人眉尖蹙起。
亞寧止住笑,看著母親說:“不,您不會。”
董夫人緩慢的眨了下眼,蹙起的眉舒展開來,終於坦坦蕩蕩的舒展開來。
“媽,我也不是怪您不喜歡她。我也沒指望過您像疼芳菲那樣疼她,但是媽,就算是為了我,接受她總是可以的吧?”董亞寧笑紋漸漸的淺了,“結果接受也做不到。我一退再退,一退再退,終於退無可退——我總不能真聽你們的,不要她了吧?這些您跟爸爸都該知道。”
“亞寧,你想要說什麽?”
“媽,我知道這些年您心累。”董亞寧低著頭,不去看母親的臉色。“我從來沒跟您說破過,那是因為我心疼您累。您啞忍,我也啞忍。有什麽我能做的,我總替您做到。有時候我想,我做的也許太多了,您遇事反而比我想的開。有些事情,倒是我放不下。”
時鐘敲了一下。已經兩點半了,夜深人靜的時刻,都沒有睡意。
“湘湘……她也許性情並不好,也不太懂怎麽討好人,還會讓我累。她有一大堆的小毛病,都讓你們看不上。你們反對她,我能理解。我為什麽要她,可能從來沒有跟你們說詳細過,何況也說不明白,感情的事,喜歡就是喜歡了,說不上為什麽。媽,我隻告訴您,當初在我對爸爸失望、開始對咱們這個家覺得絕望的時候,隻有她能安慰我。她說最辛苦的是您。讓我無論如何,保護好您和芳菲。她說芳菲離的遠不能時常在您身邊,如果連我都不懂事,那會讓您更難過。”
董夫人擡手,遮住了眼睛。
“這事情眼下不是秘密了。在當初還隻是絕密的時候,她就已經知道。她,可曾因為這個,對您、對咱們家的人有過任何不敬?有過任何輕視?沒有吧?您想過為什麽?”董亞寧問,“因為那時候,她愛我。”
“別說了。”
“她愛我。曾經,非常的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