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亞寧出了養和住院部大樓,外面車子在等他了。
李晉坐在車上,不聲不響的,將他的電話給他放在擱板上,等著他發問,深知老板眼下這沉的不能再沉的臉,沉著的也不能更沉著的樣子,是最最不能隨便開口的時候。
董亞寧看向李晉,問:“死了沒?”陰惻惻的。
李晉被他這一問弄的頭皮一麻。
“沒有!沒有太大的毛病,就是頸椎傷到,非常細微的骨折,另外身上多處軟組織挫傷,他那車安全系數太高了,想傷的厲害也難。嚴重一點的是腿部,兩條小腿骨裂。”李晉說。董其勇隻是虧在猝不及防,若是安全帶系的好好的,眼下很多傷處都不會有。
“在哪兒?”董亞寧查看著手機裏的信息和未接來電。這麽多,一個也沒有出乎意料的對象。他幹脆一個不回複。聽了李晉的回答,他敲了下擱板,說:“去一趟。”
“資老讓您……”李晉看到董亞寧那細長的眼睛閉上,便收住了話頭,卻仍然說:“等下再去也一樣。”
“這麽急,找我什麽事兒?”董亞寧慢悠悠的,腿搭在對面的座椅上。
“不知道。”
“今兒晚上的事情,你說了?”
“沒有。”李晉照實回答。
“你不說,也保不齊有人會去通風報信。”董亞寧嘴唇嘬了一下。
李晉不說話。
“晚點兒再說。”董亞寧睜開眼,“你給我想辦法查點兒東西去。”
車子靜靜的駛入醫院。
董亞寧沒讓李晉跟著,直奔了董其勇所在的臨時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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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三和幾個人守在病房外,看到他,皮三叫了聲董先生。
董亞寧略點了下頭,走進去。
董其勇正在病床上閉目養神。
皮三知道李晉必然是已經跟董亞寧彙報過了,他也不是話多的人,隨同進去,隔了兩三步站著。
董亞寧走近了病床,歪著頭,細瞧躺在那裏的三叔——他們叔侄倆其實頗有些地方相似。相似的身高,相似的身形,眉眼臉型都有幾分像,隻是董其勇容貌偏於陰柔,亞寧從頭到腳的烈性俊美,是他所不及的。但他保養的好,兩人若平白的在一處,年紀倒像是差不了多少似的。
剛剛那亂作一團的時候,三叔是完全失了形狀。他原不是這麽經不起事的人……
董亞寧左右活動了一下脖頸。
躺在那裏的董其勇像突然被什麽驚動,猛的睜開眼,睜眼便看到董亞寧冷森森的眸子。
“三叔。”董亞寧叫了一聲。
董其勇沒返過神來似的,並沒有應聲。
董亞寧又歪了下頭,這回換了個角度看董其勇。他目光流轉,卻仍然看不出他情緒明顯的變化。
董其勇卻愈加感覺到了寒意。
“告訴我,發生過什麽事?讓她想……跟你同歸於盡?”董亞寧問。就在這個時候,一股涼風吹進來,窗簾的下擺被吹起。
董其勇便是一哆嗦。
“嗯?”董亞寧逼近了些。步態優雅,嘴角彎彎上翹,面孔漂亮極了,隻是冷的像冰盤。他目不轉睛的看著他的三叔,且伸手替他整理了下病服的領子。
“沒有。”董其勇說。
“沒有……”董亞寧低頭,似是琢磨了一遍這話的真實程度。然後,擡起頭來,說:“這幾年,我好像沒少問你類似的問題,你每次都跟我說實話。你知道,隻有跟我交實底兒,我才會幫你。”
董其勇沉默。
“我問,你不說,再說,可就沒機會了。”董亞寧眯了眼。
董其勇仍然沉默。
“好好養傷。”董亞寧順手將床頭燈關了,轉身離開。
皮三跟出來。
董亞寧說:“沒我的話,不準他離開病房半步。”
他大踏著步子,一邊走,一邊將襯衫扯開。三下兩下的,經過垃圾桶的時候,狠狠的擲了進去。僅著窄窄的背心,旁若無人的行走在冷光充斥的醫院長廊裏。
身後似乎有什麽一直在跟著他。
於是他回了一下頭。
隻有淡淡的青光,很淡,在他走過的那段路和他之間。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一)
第二十二章 重重初敞的錦帳(一)
屹湘清醒後堅持要離開醫院,邱亞拉考慮再三,做主和瀟瀟一起將她帶回來。
他們不忍心再問什麽,反而是屹湘,問:“爸爸和媽媽呢?”
“都在家。沒跟他們說你出車禍,隻說我陪姑姑出來看望個老朋友。”瀟瀟開著車子,平靜的說。
屹湘仍舊獨自坐在後排,重回木雕石塑的狀態。
到了家,他們原本預備各自悄然回房、不驚動邱亞非夫婦了,不料不但上房的燈亮著,崇碧還站在院子裏等他們。看到他們,崇碧忙迎上來問:“湘湘怎麽樣?”她壓低了聲音。待看清楚屹湘的模樣,心提了一下,急問:“還傷到哪兒了?身上傷到了沒?隻有脖頸傷了?”
已經淩晨三點多,院子裏涼的很。崇碧穿著長毛衣,過來握著屹湘的手,她自己的手也是涼涼的,身上似沾了一層露水。
“你怎麽也出來了?”屹湘啞著喉嚨問。
崇碧扶著她,說:“都不往家打個電話,也不知道什麽情況,急死我了,在屋裏根本坐不住——爸媽問,我隻能說你們一起呢。本來安慰他們讓休息了,結果剛剛爸爸有事情被叫起來了,媽媽也醒了,現在都等著你們呢。快進去說一下吧。”崇碧就覺得手心裏屹湘的手顫了一下,以為她冷,立即脫了自己的外衣給她披上。
豈知屹湘此時並不是畏寒,而是怕見父母。
“你們都回房休息去。我進去和你爸媽說會兒話。”邱亞拉開了腔。說著人便先走開了。
剩下屹湘他們,望著她進了上房,直到裏面有低低的說話聲傳出來,三個人都還站在那裏。屹湘身上一層一層的被潑上冷水一般的覺得冷。
瀟瀟這時候給崇碧使了個眼色。
崇碧會意,輕聲跟屹湘說:“快回房休息吧。”
屹湘將身上的外衣脫下來還給崇碧。她脖子不能動,動作有些僵硬。
“晚安。”她說著便往自己房間走去。
走到房門口的時候,屹湘站住了,原本有些虛浮的腳步,隨後變的執著而堅定,她順著廊子往裏走,穿過了鑽山遊廊——崇碧見屹湘夢遊一樣,就想叫住她,被瀟瀟攔了一下。她回頭對上瀟瀟的眸子。
“你先跟過去瞧瞧。我去回個電話。”瀟瀟在崇碧耳邊說。隨後他便無聲無息的走開了。
崇碧跟著屹湘,不知道她要怎麽樣,就見她出了遊廊穿過偏院直奔了姑姑的屋子。正屋亮著燈,西間臥室黑著,屹湘推開臥室門,用極輕極輕的動作,慢慢的走進去,腳步也是極輕極輕的,像是生怕弄出動靜來、驚動了什麽。
崇碧站住了。
她沒跟著屹湘進去,而是在她走進去之後,悄悄的退了出來——心頭不知怎麽的便像壓上沉重的負累,有些不的喘息的疲累似的。屹湘並沒有受很重的傷,可是看上去,她像是遭受了比肉體的傷害更重的打擊。
她心裏一顫。
她見過屹湘身上的傷疤。
屹湘以為丟了頸上玉佩而驚慌失措的從浴室裏出來,慌亂匆促間並沒有將她自己遮掩的足夠嚴實。那一天她是偶然的看到,那一瞬間用驚心動魄並不足以形容她的感覺。隻是她裝作沒有看到。意識到了她看到自己傷疤的屹湘,也裝作沒有這回事——她們大約就是在那一刻,建立了某種程度上的信任和依賴關系。她不去拆穿,也不去猜測,而且知道屹湘是無論如何不會主動提及這傷疤是怎麽來的……她看著屹湘微笑的臉,偶爾會覺得心疼——她常常看到的屹湘,不是公婆和丈夫口中愛嬌的“湘湘”,而是時常會受傷的女子……
崇碧踱著步子,兩隻手扣在一處,捏的咔吧咔吧骨節直響。
聽到腳步聲擡頭,見是瀟瀟,她輕聲說:“在裏面呢。”
瀟瀟跟著便進去了。
借著外面的燈光,臥室裏那拔步床邊,屹湘坐在地坪上,半伏著身子趴在床邊,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
床上的Allen睡的正沉。他臉朝外,幾乎正對著屹湘的臉。也許是正做美夢呢,Allen面孔帶著孩童那特有的睡夢中的酣甜。
瀟瀟過去,輕輕的拍著屹湘的肩膀。
屹湘驚醒,幾乎跳起來,一對眼睛驟然睜大,在看清是瀟瀟的時候,擡手按住嘴巴,一聲驚呼硬生生的被咽了下去,噎的渾身發顫。
“是我。”瀟瀟低聲說。
屹湘若驚弓之鳥的狀態,著實嚇人。
她的喘息聲,粗重而困難,然而壓抑著,身子顫的愈加厲害。
瀟瀟將她攬過來。
細弱的肩膀靠著他,仍在不住的抖。她顯然已經是精疲力盡了,還要勉強撐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