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還是騙不了人。”
燈熄了。葉崇磬再次重重的拍了一下鐵門。
屹湘仍沒有動。
她靜默的看著這個男人。
整棟樓裏沒有一點聲音。
“什麽人?”突然的,一聲呼喝,劃破了這份沉寂。急促的腳步聲,和胡亂射過來的強光,都朝著大門處來了。
屹湘聽出來是小區保安的聲音。她頓了一下,急忙下去。
葉崇磬轉回身,強光射在他臉上,他避了一下光。習慣性的,手向兩邊微微一撤。隻是瞬間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並不是面對帶有槍械的警察。他沒有立刻出言解釋。
“請出示您的證件。”強光在他周身轉著,面前站著的兩位制服保安都拿警惕的眼神盯住他。雖然葉崇磬一轉身,他們已經認出來他剛剛登記過。其中一位指著他的車子問:“這車是您的吧?”
“是。”葉崇磬說,“我證件在車上。”
此時屹湘拉開鐵門出來,她還沒開口,兩位保安就問:“郗小姐,您沒事吧?有沒有受到騷擾?”
葉崇磬抿了唇。
“沒有。你們誤會了。我們……”屹湘擡眼看看葉崇磬。他嚴肅的很,也恰好低頭看她。於是她說:“我們剛剛就是有點兒小爭執。抱歉。”
兩位保安看看他們,其中一位先笑了,說:“原來是這樣。我們倆剛巡邏到這兒,怕有什麽事兒,應當問問。”雖然是這麽說著,並沒有立即離開。
屹湘微笑著看他們,說:“謝謝你們。真沒事。”她說著,擡手握住了葉崇磬的衣袖。葉崇磬手抄在褲袋裏,閑閑的一站,並不出聲。
兩位保安再看此時面前這對男女,男的剛正,女的溫柔,看上去,除了氣氛有些僵硬、確實像是剛剛吵過嘴的模樣,倒沒有什麽可疑之處。他們再看了看葉崇磬,除了有些過於嚴肅,總是個斯文帥氣的男人,確實不像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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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就好。不耽誤你們。”兩位保安中年長的那位先發話。離開前,特意又看了看葉崇磬,像是要把他的模樣再印證一下似的。
屹湘見他們走開了一段距離,訥訥的,說:“怎麽會……你沒生氣吧?”她小心的問。
葉崇磬沒答話。
她擡眼,見葉崇磬低頭看著什麽,這才回神,原來她依舊攥著他的衣袖。
她忙松開手。
葉崇磬卻比她速度更快的,一下握住了她的手,帶著她快走了幾步,進了單元門。屹湘想要抽手,他卻沒有讓她得逞,而是一直拉著她的手,一級一級的樓梯走上去,將她送至三樓的住處門前。
他走的並不算快,幾乎是就著她的步速。但那種不容拒絕的、有些霸道的力量,在他的步幅中充斥著。
屹湘幾乎忘了自己腳踝處的疼,直到站住,她額上已經冒出了汗。
她抽手,有些氣急敗壞的,說:“我到了!”
葉崇磬卻順勢將她摟入了懷中。
屹湘腦中“嗡”的一下,大駭。她隨即用力的想要把他推開。
“別動。”葉崇磬隻用比她稍稍多一點的力道,就成功的將她穩穩的擁抱在懷裏。他緩緩的說著:“他們的懷疑很合理。我對你,的確不懷好意。”
“葉崇磬……”屹湘被他懷裏灼熱的溫度燙到了似的,有些許的頭暈目眩。
“我不是一個隨便的人。你也不是。而且你更不是,你僞裝成的那樣。”葉崇磬說著,松開了她。
屹湘倒退了兩步,用一種說不出的紛亂眼神,盯著葉崇磬。
“要是……你錯了呢?”她問。
“不會錯。”葉崇磬說。他看著她,眉睫因為激動和克制,瑟瑟發顫。她其實是這樣的不善於掩飾情緒,色厲內荏的時候,連一點點的慌亂恐懼都藏不住。他怎麽,會花了這麽久才看清楚?
屹湘閉了下眼。
“屹湘,我是不夠了解你。但你對我,至少不是無動於衷。這對我來說,夠了。”葉崇磬停了一會兒。即便是在壁燈的暖光下,他也看得出來因為他說出這句話,屹湘臉色大變。她說不出話來,哽住了似的。眼睛裏那種紛亂,映的他心裏反而萬籟俱寂。於是他說:“我知道重新開始很難……就當給你自己一個機會,也給自己一段時間考慮——我們,起碼現在還是朋友。”
“葉崇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再清楚不過。”葉崇磬對著屹湘,微笑了一下,“現在你上去。睡個好覺。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橋(十四)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橋(十四)
葉崇磬沒有等屹湘進門,便轉身了。
屹湘在他背後究竟是什麽樣的表情、什麽樣的眼神,他都不想再看下去。再面對她,他心隻會更沉。
倒車的時候,車燈打在前方。那輛掛著嶄新的車牌的車子,靜靜的守候在樓前。他也沒有多看一眼,就驅車離開了……
屹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進的屋子。
站在門廳裏,好久,她既沒有換鞋,也沒有移動。直到腳踝酸軟。她也沒有換掉,而是走進了廚房裏。
燈是開了,煤氣竈上有一隻砂鍋。
她擰開了煤氣,橙色和藍色混起來的火苗舔著鍋底,她手扶著竈臺,看著。
也不知看了多久,砂鍋裏的湯沸了,汩汩的熱氣冒出來,香味是這麽濃。
她取了一隻碗,從鍋裏舀出熱湯,喝了一口。
滾燙的湯順著喉嚨下去。從嘴巴裏到胃裏,一路燙著,燙到發疼……她擱下碗,疼痛催著她的淚腺,卻刺激不出一滴眼淚來。
可眼睛這麽澀,她多想,來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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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亞寧坐在槍房裏,拿著麂皮擦著他新近的收藏品,一把罕見的史密斯-韋森4505型手槍。轉手給他的人明確告訴他:這是一把高仿。雖是按照高仿的名義入手的,價格卻是比真品不次。
假的?
他哈了一口氣。
那這一屋子、四面牆置頂,沒有一樣是真的了。
趁著哈出的那一點水霧還附著在槍體上,他擦了兩下。
拿遠些看看,便把麂皮丟在桌上。
槍上一點塵都沒有。銀色的槍體上刻著伊斯蘭風格的花紋。槍管空白處,Smith&Wesson的標碼清晰可見,可因為經過了20年,不知幾經轉手,磨的標碼都淺了許多。木質槍託溫潤異常。
他端詳了好久,拿起槍,腳下一蹬,椅子下的滑輪“嗖嗖”的轉著,磕在門上,停下來,他瞄準了對面槍上的靶子。
“啪!”他唇間逸出輕輕的一聲。似乎子彈隨著一聲便射了出去,正中標靶。
手槍收回來,貼在耳邊。
涼涼的。
他重複著這個射擊的動作,直到手臂酸了。
額頭上熱氣騰騰的,他才站起來,將這把4505放在了槍上它應該在的位置。他瞄了一眼擱置4505的一區,還有一處空白,這一個系列,就隻缺一把了。隻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再能遇到。
他的手指一一的點過去,點到哪一個,他閉上眼睛,默念一會兒。它們的資料早已深深的印在他腦中,他想調用的時候,能很容易的調出來。偶爾有卡殼的時候……最近好像進來的時間少了,卡殼的時候就多了起來。
他搔了搔頭頂。
頭發還是極短,又硬,刺蝟刺似的鑽進指甲縫裏去。
他這間槍房是個密閉的私密空間,除了一個特制的通風口,幾乎是一點縫隙都沒有。消音的設施做的又好。一進來,簡直就像鑽進了黑洞。在這裏,他一坐就能坐很久,卻也擦不了幾把槍。不過擦槍往往不是他進來這裏的目的,就像進去煙窖,有時候並不是為了找好煙抽。想辦法消磨一段時間,才是真的。
桌上那隻舊舊的小牛皮箱子被他收拾好,放在了下邊櫃子裏。櫃中密密麻麻、整整齊齊的碼著一些槍盒,有些是空的,有些不是,隻是每一個裏面都有彈夾和子彈,也有些附著消聲器。他隨意的抽了一個出來。裏面是兩個九發子彈的彈夾。沉甸甸的。
他靈巧的手指一磕,一顆黃澄澄的子彈彈了出來……
不記得自己從什麽時候開始對槍械産生興趣的,大約每個男孩子都會對兵器有著莫名的情結。隻知道從很早開始,他就對這些東西很熟了。就像爺爺那船艙裏的舵、甲板上的繩索、漁網上的浮子……衛士背上背著的槍,看的久了,他很快就能辨別出型號年代來。
不過這個畢竟不是漁網,就像爺爺不會輕易讓他自己掌舵,他也不會被允許隨意的動槍械。隻是能記得有一次,外公興起,非要去打靶。那時候外婆還在,也有興致去。二老就帶上他一起去了。
他剛剛從爺爺家被接回來,正在家經歷著各種各樣的不適應。想爺爺想奶奶,偏偏又對著的是極力的想要把他寵愛好了的外婆和外公、在這個已經開始長大的他面前常有不知所措之感想接近關心卻有些無從下手的媽媽、調皮搗蛋的霸王似的妹妹、總是對他很嚴厲的父親……紛繁複雜的人和事,都讓他不適應。他們不是不愛他,隻是用的方式都有些生硬,難免越發的讓他明白他們的確愛他、卻又遠遠沒有辦法令他在爺爺奶奶身邊那樣覺得溫馨和舒服。這種不自由,在年幼的他來說,也是朦朦朧朧的感覺的到,尚沒有辦法排解。越是了解,這是從生活環境到性情整體上的格格不入,而這些才是以後長久的時光裏他必須的歸屬,他就越覺得難過。
那個時候,在外公他們眼裏,他應該是個很不好對付的孩子吧。有點兒古怪的、敏感而又暴躁。因為是左撇子,在鄉下小鎮的小學裏,甚至因為被老師強迫矯正著用右手寫字而拒絕上學——硬是進了三次小學一年級。其實他沒有少念書,也沒有少學東西。爺爺將他帶在身邊,自己會的字都教給他,教給他每一種魚的名字,怎麽念、怎麽寫……直到今天他仍會念會寫很多生僻的魚字邊的字,都是那時候留下來的印記。還有他的三叔。三叔比他大不了很多,作為爺爺奶奶的老生兒子,三叔的聰明超乎想象,又總是有些孩子氣,放學回來就跟他這個小侄子玩兒到一起,直到出遠門念大學去之前,幾乎每天都跟他玩、教他很多東西。爺爺他們從來沒有覺得小時候的他是個怪孩子。反而包括街坊四鄰在內,覺得他這個從北京放到漁村裏養、每年隻是定期被接回去“療養”一段時間的孩子,是不同尋常、非常可愛的。他們給了他太多的縱容,以至於澆灌出了他用一生也用不光的驕傲和不馴……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橋(十五)
第十五章 依依沉默的康橋(十五)
而他好像一直對“體制”有種抗拒。從抗拒圖矯正他行為的學校開始,到京城這種條框緊密的生活。不知道有多少次試圖逃離,有幾次還真的讓他想出了辦法上了火車……結局當然是被帶回來。逃不了的是一頓打,若是父親恰好在家,而外公外婆又恰好不在家。
心裏常常因此産生些怨恨。覺得那幹淨的、會隨著季節有不同海味飄在四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而不是這個有著高高的院牆、說話都不讓大聲、吃飯快慢都有人提醒、隨時要看長輩臉色的地方。雖然他們也非常愛他,隻是方式不同。他用了很久才想明白這回事。那已經等到他成了少年——在那之前,他的童年,一半是色彩斑斓的,一半是灰暗陰沉的。盡管紅牆和大海相比,其實紅色更搶眼。
他不太能理解那些在紅牆內長大的孩子們,比如妹妹。他們總是吃著牆外的孩子們還難得一見的外國産高級糖果、出入都是轎車、隨時跟大人出國、在專機上鑽來鑽去、即便見了外國政要也能拽上幾句得體的英文……這種日子對他來說一回兩回還有新鮮,時間一久便索然無味。遠沒有他鑽沙子掏蛤蜊、下海摸魚、在沙灘上瘋玩暴曬來的痛快。
妹妹芳菲小時候也嬌氣,曾跟父親一起回老家去過。伸手探進盆裏,被小蝦彈一下身子崩到手,都能大哭……真嬌氣。沙灘上的沙子多幹淨多細,他後來走遍全世界的沙灘,都覺得沒有家鄉的沙灘幹淨細密,妹妹走兩步鞋子裏進了沙,就撒嬌的讓父親背著……嬌氣。一點兒都不可愛——可他看到父親毫不猶豫的將妹妹抱起來,還是看的有些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