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議室出來,他直接乘專用電梯下行。在停車場遇到過剛剛結束培訓課的粟茂茂,她問他要去哪兒,他說約了人。當時她什麽都沒說,很痛快的跟他說再見了。他便沒有想到,她會跟著自己來這兒。
“早來了。一直在我車上貓著等你出來呢。”粟茂茂直白的說。葉崇磬顯然因她的行為不快。她抿了下唇。
“茂茂,”葉崇磬低了下頭,望住粟茂茂的眼睛,說:“我來見朋友,如果你有興趣,可以介紹給你認識。但你這樣,不合適。”
“我知道不合適啊,這不馬上跟你承認錯誤了嘛……你來見誰?男的女的?”粟茂茂微笑著,說。試圖化解葉崇磬的客氣疏離,和語氣裏的界限分明。
“很晚了,茂茂,回家吧。回去晚了,家裏人會擔心的。”葉崇磬耐心的說。
“沒事。我就說跟你一起呢。”粟茂茂說。
“茂茂,不可以。”葉崇磬說。
粟茂茂咬了下嘴唇,說:“葉崇磬,你是不是另外有女朋友?”
葉崇磬沉默片刻,說:“茂茂,不是‘另外’,也不是女朋友。”
粟茂茂頓時松了口氣,說:“那不就得了嘛!鬼鬼祟祟的,還不讓人看……好了,你拿的什麽?等這半天餓死我了……”她說著,過來看葉崇磬手裏的紙袋。
葉崇磬便松了手,把吃的都給她。
“是我喜歡的人。”葉崇磬說。
粟茂茂的動作定格了似的,她盯著手裏敞開的袋子。隻一會兒,她揚起臉來,對著葉崇磬,問:“你說什麽?”
第十四章 悄悄別離的笙簫(十一)
第十四章 悄悄別離的笙簫(十一)
粟茂茂合上手裏的紙袋,緊緊的抓著,一對眼睛,閃著清輝。那清輝讓葉崇磬忽然覺得,眼前的粟茂茂,都不再是那個幼稚可愛的孩子了。是了,他隻當她是一個幼稚可愛的小妹妹的。想到這裏,他揉了下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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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不打算跟茂茂在午夜的街頭繼續討論,隻是溫和的說:“我還有事情。茂茂……”
粟茂茂看著他,紙袋在她身側晃著,可見心情已經很激動,需要克制,才能對著他。
葉崇磬搖了下頭。
粟茂茂忽然又笑了,舉起袋子來,說:“我不耽誤你——這個我就拿走了,回家要是被盤問,我就說是跟你吃夜宵了。我走了!”她說著轉了身。
“茂茂!”葉崇磬叫她,“開車小心!”
“知道啦!”粟茂茂爽脆的答著,“到家會給你電話的。”
葉崇磬直看著粟茂茂開著車子離開,上了車。
他沒發話,司機就等著。
葉崇磬慢騰騰的一個一個的輸入著數字。
已經過了約定時間這麽久了,她卻連一通電話都沒有接起來。他記得她在電話裏說的那間酒吧……
“喂……”那軟綿綿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了出來。
葉崇磬險些就要看看自己是不是撥錯了號碼,隨即他便意識到:她喝醉了。
他問:“你在哪兒?”
她含含糊糊的,半晌才說:“……秋千……”
“你等著我。”葉崇磬掛了電話,對司機說:“去外交部老宿舍。”
……
葉崇磬下了車,先看到的是屹湘開的那輛車子。前擋風玻璃碎了,玻璃沒散。他在車邊站了片刻,心裏一陣緊張,仔細辨認了一下,才發現不是車子的其他部分完好無損,而玻璃破碎的方式,很顯然是被什麽砸的……他回身尋找著屹湘。
他疾走了幾步,往大院南面走去——那兒,有秋千架——他的腳步慢下來……高高的秋千架下,有一團黑影。
“屹湘?”他叫出聲,再走近些。果然是她。
抱著秋千的屹湘。
葉崇磬蹲下來,頓時聞到了濃烈的酒味。
她坐在土地上,牢牢的抱著秋千,像抱著抱枕似的,下巴貼著秋千的坐墊,看到他,掙著想坐直了,卻把秋千弄的亂晃起來,人也跟著翻倒在一邊,她卻呵呵笑著,兩條修長的小腿亂舞著……葉崇磬一把拉住了她。
“葉崇磬!”她說,“你來啦!”
崇磬看了看四周圍。
她喝醉了,這是……怎麽回來的?
車子成了那樣,還就扔在樓前。
“……別告訴我媽……我喝酒了……”她亂糟糟的小腦袋,湊過來,隻差一點點,就拱到了他胸口處,又縮回去,捂著嘴,“喝酒了……不過,我可沒喝醉。”
葉崇磬無奈的看著她。
糊塗成了這樣,還是這麽的……惹人憐愛。
她是不喝酒的。
喝那一點點的米酒,又勉強,又無狀……
她的電話響了。
“喂……”她不知怎麽把地上的手機抓在了手裏,“喂……秋千……我在秋千這裏……”
電話鈴音還在響著,就隻見她對著話筒講話。
葉崇磬哭笑不得的,從她手裏抽出來手機。
是瀟瀟打來的。他便沒接。待鈴音斷了,將手機先裝在了自己口袋裏,把她拉起來,問:“能走嗎?”
屹湘對著他,重重的點頭。每一下,都很重。
“能。”她說。說完便轉身,這一轉,就像乏力的陀螺一樣,歪向了一邊。
葉崇磬嘆了口氣,隻好扶穩了她。
醉醺醺的,她的身體沉重了許多,不再像平時看上去那麽輕盈。
葉崇磬跟屹湘慢慢的走著。
她“哎喲”了一聲,站住了。
“怎麽了?”他問。
已經踏上了樓前的青石板路。
“疼。”她翹起了腳。
葉崇磬看著她腳上的那隻黑色緞面芭蕾鞋,還沒反應過來要怎麽做,她就單腳跳著,坐在了樓前的臺階上。一伸手就將鞋子脫了下來,豎起鞋子,一顆豆大的沙子,便滾落在地上。
“看!”她擎著那沙粒,給他瞧。像得了什麽寶貝似的。
他笑,想拉她起來。她卻幹脆連另一隻鞋也脫了下來。一對光腳,印在石階上。那圓嘟嘟的小巧腳趾,嫩豆瓣似的……葉崇磬移開目光,隻說,屹湘,地上涼。
她卻覺得熱。全身都熱烘烘的。光腳踏著石板,清涼舒適。
就這麽坐著,在清涼中,她也清醒了一些似的。
葉崇磬看她慢悠悠的晃著腿腳,也暫時不再催促她。
屹湘的手掌心裏,那顆沙子滾動著。手心癢癢的。她出神的看著這顆沙,吸了下鼻子,說:“給你……講個故事吧?”
葉崇磬濃眉聳動一下。
她又吸了下鼻子。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公主……她可嬌貴了……”她的手不動了,沙粒也在她手心固定住了。
她的喉嚨有點兒發緊。
“然後呢?”葉崇磬問。
“然後……我忘了。”屹湘眨眼。她呼了口氣。頭沒有那麽沉了,但還是暈。
葉崇磬看看屹湘,又看看她手裏的沙子,慢條斯理的說:“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王子,想要娶一位真正的公主做妻子。他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他心目中那樣‘真正的’公主。於是他很不開心的回到自己的王國,以為自己這輩子都找不到那樣一位公主了。有一天晚上,風也大、雨也大,城堡裏來了一位要投宿的美麗的女孩。她說自己是公主,可是她的模樣很狼狽,沒有人相信她是公主。於是,老國王便想了一個辦法,試試她是不是真正的公主。老國王就讓宮女在她睡覺的床上,放了一顆豌豆,又鋪上十二層褥子。第二天早上,他們問女孩,昨晚睡的舒不舒服啊?她說,一點兒都不舒服!他們問,為什麽呢?她說,褥子下面好像有什麽東西,硌的我身上疼死了,都睡不好覺了……於是,大家就知道了,她是真正的公主。王子得償所願,終於娶到了一位真正的公主。”
他講的很慢。
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聽過這個故事,卻完全憑著記憶,捏合出來了頭尾。
他講完了,自己都覺得好笑。
在這麽一個晚上,對著,醉意朦朧的她。
他側了臉——屹湘正直愣愣的瞅著他。